宽客:华尔街顶级数量金融大师的另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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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赌博开始

得·穆勒(Peter Muller)踏入圣瑞吉斯饭店的凡尔赛大厅。这是一家位于曼哈顿中城的百年老店,大厅里美轮美奂,但穆勒对此不屑一顾。

能够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天花板上金碧辉煌的三层碎花玻璃吊灯,不是左边的古董落地镜,也不是宾客身上的阿玛尼礼服和珠光宝气的晚裙。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的味道,还有血战到底的纯爷们儿竞赛的气息,这些才是令人陶醉的馥郁芳香,环绕在他左右,令他无法自拔。迎接穆勒的是新启香槟的翻腾泡沫,还有朋友们会意的颔首和目光。在这里,各路顶尖银行家和对冲基金经理济济一堂。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是穆勒的同类。

现在是2006年3月8日,“华尔街的扑克之夜”即将开始。100多位玩家金履华服,在大厅中川流不息。白天,他们是精英交易员,衣冠楚楚地撮合一笔笔买卖;到了晚上,他们摇身一变,成了狂热的豪赌客。今晚进行的是一项小型私人赛事,参与者都是百里挑一的富豪和天才,是凭着神算和果敢横行华尔街的风云人物。这些人都是高端金融弄潮儿,大部分是穆勒的同侪,他们平时行踪诡秘,走出这个大厅便鲜为人知了。但实际上,他们是金融市场的幕后大佬,谈笑间决定着全球金融体系数百亿美元的跌宕起伏。

同在凡尔赛大厅的还有一些职业扑克玩家,T.J.克卢捷(T.J.Cloutier),曾60次荣获扑克大赛冠军,以及科洛妮·高恩(Clonie Gowen),得克萨斯州的金发美人,有着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不过在这间大厅里,她是美国最成功的扑克女玩家之一的身份才是重点。

穆勒42岁,皮肤黝黑,身体健硕,看上去比实际要年轻10岁,俨然是短小精悍版的巅峰期帕特·布恩帕特·布恩(Pat Boone)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活跃在美国歌坛的著名歌手,同时也是演员和作家。——译者注,身上散发着一种战无不胜的男人特有的轻松酷感。他朝大厅另一端的吉姆·西蒙斯(Jim Simons)招了招手。西蒙斯是身家亿万美元的数学天才、全球最成功的对冲基金——文艺复兴科技公司(Renaissance Technologies)的创始人。这位胡子花白、有些秃顶的量化投资大师四周围满了仰慕者,他一边向穆勒眨眼示意,一边和他们交谈。

2005年,西蒙斯收取的对冲基金管理费高达15亿美元,创下了当时的最高纪录。他的精英交易员团队栖身于长岛西岸一隅,整合了世界上最高深的科学和数学成果——从量子物理、人工智能到语音识别技术,无所不包,然后他们将这些成果应用于金融市场,攫取了数十亿美元的利润。在穆勒心目中,“数风流人物,还看西蒙斯”。

穆勒和西蒙斯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就已经认识了。当时穆勒曾一度考虑加入文艺复兴科技公司,但最终他还是决定前往纽约投资银行巨头摩根士丹利组建自己的对冲基金。穆勒将他的精英交易团队称为过程驱动交易(Process Driven Trading,PDT),这是个神秘组织,甚至不为大多数摩根士丹利员工所知。然而,他们过去10年的业绩记录足以傲视华尔街,区区50人便为摩根士丹利带来了60亿美元的利润。

穆勒和西蒙斯是“宽客”(quants)中的巨人。宽客是一类不同寻常的投资者,他们使用复杂的数学公式和超级计算机在稍纵即逝的市场机会中挖掘数十亿美元的利润。21世纪初,精于技术的宽客开始成为华尔街的主宰,他们手中的武器便是数学在金融市场应用方面的理论突破,其中不乏获得诺贝尔奖的成果。他们将这些突破运用于高度实际、利润丰厚的实践当中,计算市场运行的可预测模式。

这些依靠计算机程式交易的投资者对公司的“基本面”毫不在乎,他们认为这些都是难以捉摸的东西,比如员工士气、首席执行官的尊容,等等。基本面属于华尔街的老顽固研究的对象,这些人像沃伦·巴菲特、彼得·林奇那样,关注一家公司究竟生产什么东西、质量到底如何之类的因素。而宽客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他们预测某公司的股票会涨还是会跌是基于一连串令人头晕的数字变量,比如该公司股价相对市场上的其他股票是高还是低、涨跌是快还是慢——或是把这两者综合起来考虑。

在圣瑞吉斯饭店之夜,宽客们意气风发。此刻,他们是人中龙凤,是华尔街的主宰,一如20世纪80年代的垃圾债券之王迈克尔·米尔肯(Michael Milken)君临金融市场,又如20世纪90年代骑墙派对冲基金经理乔治·索罗斯征服华尔街。

穆勒理了理遮住自己眼睛的沙褐色头发,一边从移动托盘中取酒,一边寻找朋友。今晚一些老派的基本面投资者也在场,他们时不时地与宽客们擦肩而过。长着娃娃脸的绿光资本Greenlight Capital,因20世纪90年代艾因霍恩夫人为丈夫创立基金开了“绿灯”而得名。——作者注经理作者在介绍出场人物时都用了“经理”这一头衔,或许是为了强调他们是优秀的基金经理,这些人物的事业在起步的时候都只是一支对冲基金。现在,他们大多已不再担任某个基金的经理,而成了公司的主要管理者,他们旗下也大多有多只对冲基金。——译者注大卫·艾因霍恩(David Einhorn)倚在又高又窄的窗前打电话,从那里可以俯瞰55号大街与第五大道。他年方37,但已迅速崛起为业内最强的基本面投资者,回报率连年保持在20%以上。艾因霍恩同时也是扑克高手,曾位列2007年拉斯维加斯“世界扑克系列赛”第18名,斩获659730美元的奖金。

接着,穆勒又碰到一位亿万富翁——肯·格里芬(Ken Griffin)。格里芬长着一双蓝眼睛,是美国大本营投资集团(Citadel Investment Group)经理,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他的对冲基金是业内最大最成功的对冲基金之一,堪称对冲基金中的“坟墓舞者”坟墓舞者(grave dancer)即以高风险博取高收益者,他们在公司行将就木时扫货,虽然利润很高,但血本无归的可能性也很高,正所谓“最靠近坟墓的舞者,也要时时注意自己不跌入死亡的深渊”。——译者注,基金以整顿受困公司而著称,擅长在断肢残臂之间寻找剩余的血肉。但他的基金的核心引擎是基于计算程式的数学模型,他们根据这些模型的指引采取行动。格里芬留着板寸头,发色乌黑,是员工眼中的午夜凶铃,即使是亲信也怕他怕得要死:绝对不要在暗地里跟肯·格里芬耍小把戏。他笑过吗?这家伙希望主宰一切他所接触到的东西。

“彼得。”

穆勒感到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背。原来是老友兼牌友克里夫·阿斯内斯(Cliff Asness)。阿斯内斯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从高盛发家,目前是最老牌的纯量化对冲基金之一——AQR资本管理公司经理,是与穆勒、格里芬平起平坐的宽客急先锋。

“今晚咱俩好好赢一把?”他说。

阿斯内斯明白,穆勒是绝不会错过这个加冕“世界宽客扑克之王”的机会的。他沉迷于扑克已经好几年了,最近还把阿斯内斯带入了一个私人高赌注牌局,与其他几位交易员和对冲基金高手对弈。牌局通常设在曼哈顿各大饭店的豪华包间中,起始下注额高达10000美元,玩家和看客都是阿斯内斯和穆勒这样的一流交易员。

令阿斯内斯感到不快的是他搞不清楚穆勒什么时候才会在曼哈顿。这家伙经常到处乱飞,不是远赴不丹坐牛车观光,就是在玻利维亚玩激流漂,要不然就前往大提顿山大提顿山(Grand Tetons)位于美国怀俄明州西北部,黄石国家公园旁边。——译者注高山滑雪,有时还去格林威治村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位于纽约西区,形成于1910年前后,是叛逆作家、艺术家的聚集地,反主流文化的大本营。——译者注的卡巴莱卡巴莱(cabaret)是盛行于欧洲和美国的一种娱乐表演,常于晚间在餐厅或夜总会举行,布景和服装较为简单,以歌舞形式为观众表演故事。——译者注假扮民谣歌手。穆勒甚至有过在纽约地铁里弹唱鲍勃·迪伦鲍勃·迪伦(Bob Dylan)是美国20世纪60年代最著名的民谣歌手之一,对美国文化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也是音乐制作人和诗人。——译者注作品的经历,琴盒里还散落着一堆硬币,准是哪个过路人给的施舍。他一定不知道这个卖艺的家伙其实身家亿万,还拥有私人飞机。

阿斯内斯长着一双顽皮的蓝色眼睛,身材矮壮,一脸横肉,有些秃顶;身穿卡其裤、开领衫,里面是一件白T恤,他一边眨眼睛,一边捋着橙灰色的胡子茬。阿斯内斯不像穆勒那样八面玲珑,但在金融方面的本事毫不逊色,过去5年也是战绩彪炳。他的公司全称——应用量化研究资本管理公司(Applied Quantitative Research,AQR),管理着250亿美元的资金,正处在高速成长期。

阿斯内斯在业内以精明著称,但努力工作才是他成功的秘诀。20世纪90年代早期,他是赫赫有名的芝加哥大学经济系优等毕业生;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是高盛的明星员工;1998年,他离开高盛自立门户草创AQR,一开始便筹集到10多亿美元,这在当时已接近最高纪录。随着财富的增长,他的自负和火气也日渐膨胀。在外人眼里,阿斯内斯常常拿自己开涮,思维极其犀利;但在AQR内部,他经常突然爆发,把计算机摔个稀烂,还没完没了地给战战兢兢的员工发送打击自尊的邮件。他的牌友也常常被吓到——只要拿到一手烂牌,他便会勃然大怒,把身边的饭店设施给砸了。

“看见博阿兹了吗?”阿斯内斯一边问,一边环顾大厅。

他们在找博阿兹·魏因斯坦(Boaz Weinstein),私人牌局的又一个成员。魏因斯坦今年只有33岁,但已是德意志银行美国信用交易总管。他是国际象棋“终身大师”,25岁便成为德意志银行的副总裁,两年后又被任命为董事总经理在投行中,雇员的级别序列一般是分析员、经理、副总裁、董事、董事总经理,董事总经理是雇员的最高级别(有的投行在董事总经理之上还有一个级别),再往上晋升就仅是职位的升迁了。——译者注,是德意志银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之一。魏因斯坦主持着德意志银行内部一个非常成功的对冲基金,打算将其命名为“萨巴”(Saba),即希伯来语“聪明的祖父”之意——为了纪念自己的“萨巴”。

魏因斯坦每年都要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秘密21点小组成员(其中有好些人都在德意志银行的交易部门上班)一起去几次拉斯维加斯。这个小组现在早已名震江湖,先是被写成了畅销书《迷失的天才》(Bringing Down the House),随后又被好莱坞改编成电影《玩转21点》。据熟悉魏因斯坦的人说,他的名字已经上了不止一家拉斯维加斯赌场的黑名单,不过他对此毫不在意。拉斯维加斯虽然赌场遍地,但没有一家比得上他每天都要在曼哈顿下城的三层办公室中搏杀的那一家——华尔街魏因斯坦是个交易员,每天的工作就是买卖证券,他的办公室就是他下达交易指令的地方。证券交易有时也被称做赌博,华尔街就是证券交易的赌场,因此魏因斯坦的工作就相当于坐在办公室里参与华尔街赌场的赌博。——译者注

“在那儿呢。”穆勒一边说着一边指向魏因斯坦。魏因斯坦长着一张面饼脸、棕色头发,他一边在黑莓手机上飞快地打字,一边和科洛妮·高恩聊天。阿斯内斯朝他吹了声口哨,又咳嗽了一声。

这几位玩家直奔主题。优美的开赛铃声将他们召入主厅,衣冠楚楚的庄家早已在一张张牌桌前准备就绪,崭新的扑克牌排成彩虹状展现在玩家面前。今晚玩的是得州扑克(Texas Hold em)游戏。虽然暗中剑拔弩张,但表面上一团和气——毕竟这是一场慈善赛事。赌注中将抽出200万美元用于支持纽约市公立学校的数学项目。这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参赛选手可都是华尔街的数学天才,对于穆勒、阿斯内斯、格里芬和魏因斯坦这样的宽客来说,数学就是他们呼吸的空气。本次比赛使用的筹码是特制的,印有伊萨克·牛顿等数学宗师的头像。

客的数学才华、好斗的个性以及天赋异禀的赌博本能使他们对扑克产生了近乎狂热的痴迷——这个游戏包含了胜算、循环心智博弈,还有虚张声势(如果我对此下重注,另一个人就会认为我认为他会这样认为……)。阿斯内斯对待赌博不像穆勒和魏因斯坦那样认真。几年前他参加了AQR内部的扑克比赛,碰巧赢了一把,从这之后他才开始成为玩家,但他的牌友都是扑克狂人。穆勒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就频繁出入扑克场,那时他还只是加州伯克利的一位年轻宽客。他从2004年开始认真对待这项游戏并成为一位高手,参加了世界扑克巡回赛,还赢得近100000美元。穆勒沉溺于网络扑克游戏,甚至有过创设一只在线扑克对冲基金的疯狂想法。魏因斯坦是21点高手,但玩起扑克来也毫不含糊,他在2005年的NetJets扑克锦标赛上赢过一部玛莎拉蒂跑车。格里芬则是因为讨厌在任何方面输给别人,于是凭着交易场上的智力及其杀手本色,磨刀霍霍杀向牌桌。

也许他们平时只是玩玩,但此间在座的都是宽客同行,他们必须全力以赴。这绝非芸芸众生比试小聪明,乃是自负的灵魂间进行的殊死搏斗。平日里他们在华尔街斗法,但彼此看不见对方,只是利用计算机角逐全球金融市场这个高筹码牌局——我之所赢乃万里之外不知何者之所输,而此时终于有了面对面拼个你死我活的机会。

在金融市场上,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格里芬专注于通过数学方程寻找廉价债券或是俯首可拾的倒霉公司;穆勒擅长利用摩根士丹利的高能计算机进行瞬间股票买卖;阿斯内斯依据对数十年市场趋势的历史检验,探寻其中隐藏的不为人知的价格模式;魏因斯坦则精于交易信用衍生品——价值由基本资产(某只股票或某只债券)决定的证券,尤其擅长信用违约互换(credit default swap,CDS),一种本质上相当于债券保险的新式衍生品。

这些人擅长的交易类别各不相同,但他们在某一点上是相同的:对某种难以捕捉的玄妙之物孜孜以求,而这正是他们最为强大的地方。宽客们有时虔诚地将这一玄妙之物暗自称为“真谛”(Truth)。

真谛是关于市场如何运行的终极奥秘,唯有通过数学才能发现。宽客通过研究市场中的隐匿模式揭示真谛,从而打开有着亿万美元利润的宝藏之门。他们使用巨型机器——连接全球金融市场的超级计算机来寻找真谛,用它来发掘不为人知的财富。机器越强大,你所能知晓的真谛就越多,知晓的真谛越多,你就越有把握下重注,从而就能变得越富有。想象一下,这些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建造越来越强大的仪器来模拟大爆炸时的情形,他们希望以此来弄清楚开天辟地的力量源自何处。诚然,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充满了铜臭味,但终究也能证明一些东西。每多赚一分钱,就证明他们在实现学术梦想和发现未知真谛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宽客为这个飘忽不定的真谛创造了一个名字:阿尔法(alpha),听起来好像是巫师修炼的某种秘方。阿尔法代表一种难以捉摸的技能,有些人生而拥有,从而能够连续击败市场。与阿尔法相对的还有一个希腊字母——贝塔(beta),代表平淡无奇的市场回报,即便是脑子缺根筋的家伙也能轻松取得。

宽客喜欢阿尔法,厌恶贝塔。阿尔法就是真谛,只要得到它,就能实现富贵大梦。

阿尔法这个概念及其所蕴涵的一夜暴富密码在对冲基金的世界中无处不在。给对冲基金排座次的杂志叫做《阿尔法》(Alpha);业内人士频繁访问的网站叫做“寻找阿尔法”(Seeking Alpha);凡尔赛大厅中的不少宽客用这样那样的方式宣称自己已经拥有了阿尔法;阿斯内斯将自己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成立于高盛内部的第一只对冲基金命名为“全球阿尔法”(Global Alpha);穆勒在1992年跳槽到摩根士丹利之前,曾为伯克利的量化实验基地BARRA建造过一个计算机投资系统,起名为“阿尔法制造者”(Alphabuilder);曼哈顿中心摩根士丹利总部大楼的过程驱动交易小组办公室中悬挂着20世纪60年代戈达尔让·吕克·戈达尔(Jean Luc Goddard),法国著名导演,原籍瑞士,法国电影新浪潮的旗手之一。——译者注的黑色电影《阿尔法城》(Alphaville)的海报。

但是,总是有一片阴霾在宽客们的优美算法之上挥之不去。也许他们的成功与技术根本没有半点关系,他们只不过是撞到了狗屎运,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而已,指不定哪天幸运之神就不辞而别了。说不定市场根本就是不可预测的呢?说不定他们的计算机模型某一天会失灵呢?说不定真谛其实是不可知的呢?更糟糕的是,说不定世上本就没有真谛呢?

平日里,宽客们尽情挥洒着内心的阿尔法狂热,在自己的交易室和对冲基金中各自为战,寻找真谛。但在牌桌上,他们可以彼此对视,一边对着自己的牌微笑,一边一掷万金继续跟牌,一边寻找虚张声势的对手流露的胆怯和马脚。今晚的比赛是慈善性质的,但尽管如此,它也还是比赛。精于扑克便是精于交易,从根本上讲还意味着更重要的东西:神出鬼没的阿尔法。

比赛渐酣,宽客颇有斩获。没过多久,穆勒便战胜了高恩和克卢捷。魏因斯坦早早便出局了,但穆勒和阿斯内斯所向披靡,格里芬和艾因霍恩均止步于十强。随着时间的推移,竞争也趋于白热化。到凌晨1点30分,牌桌上只剩下三位玩家:穆勒、阿斯内斯以及大本营的投资组合经理安德烈·帕拉西维斯库(Andrei Paraschivesku),格里芬的员工。

战斗仍在继续。阿斯内斯对前两手牌很不满意,早早地盖牌免战,乐于在一旁静候良机,把底池让给穆勒和安德烈。观众们屏息静望,位于二楼的凡尔赛大厅遽然安静下来,窗外不断传来第五大道刺耳的噪声。

格里芬打破了沉寂,朝他的手下吼道:“安德烈,你要是不能干掉穆勒,明天就别来上班了。”没人知道格里芬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这家伙令人难以捉摸。

大厅里重归寂静。安德烈将自己面前盖着的两张牌翻开一角,一对4,还不错。穆勒也抬起牌角看了看自己的两张牌,一对K。他决定全压,把自己的筹码全部推入了底池。安德烈认为这是虚张声势,他也推入了自己的所有筹码,跟牌,亮出一对4。穆勒秀出一对K,他蓝色的眼睛里首次闪过一丝胜利的喜悦。观众一阵惊叹,格里芬叫得最响。安德烈手里的牌无力回天,他输了。

现在只剩下了穆勒和阿斯内斯,宽客对宽客。穆勒占尽上风,在击败安德烈之后,他手中的筹码要多出对手7倍,阿斯内斯需要连胜好几把才能把两人拉回同一起跑线,正可谓敌为刀俎,我为鱼肉。

格里芬因自己的王牌交易员出局而愤愤不已,承诺要是阿斯内斯能赢穆勒的话,就愿意向他最喜欢的慈善事业捐赠10000美元。“你到底是不是亿万富翁啊?”阿斯内斯笑道,“这点钱也好意思拿出来。”

庄家发牌,穆勒拿到一张K和一张7。穆勒想:马马虎虎,还是全压吧,自己有的是筹码。但这看起来并非良策:阿斯内斯手里的牌更好,一张A和一张10。牌一张一张地发出,阿斯内斯看起来是赢定了。但在最后一张牌上,穆勒又拿到一张K。虽然胜算看似不在他这边,但他还是赢了。现实有时候就是如此。

观众席响起了掌声,而格里芬发出了嘘声。赛后,穆勒和阿斯内斯捧起银质奖杯合影留念,科洛妮·高恩站在他们中间笑靥如花。不过最开心的还是穆勒。

天晚上,当大厅里的富豪们走出饭店,在曼哈顿街头各自散去时,他们正站在世界之巅:股市正处在史上最长的牛市中,房地产市场也正值繁荣。经济学家大谈特谈“金发女孩经济”(Goldilocks economy),既不太热,也不太冷。稳步增长将长期持续。

普林斯顿的卓越经济学家本·伯南克刚刚接替艾伦·格林斯潘成为美联储主席。2004年2月,伯南克在华盛顿发表了名为《大稳健》(The Great Moderation)的演讲,他紧扣热情高涨的时代主题,描述了一个奔腾的经济新时代,波动性——那种剧烈的、突发性的、会给人民的生活和财产造成严重损失的经济动荡已被永久地连根拔起了。在伯南克看来,经济乐土背后的第一推动力是“金融市场的成熟和不断深化”。

换句话说,格里芬、阿斯内斯、穆勒、魏因斯坦以及西蒙斯这样的宽客和其他统治华尔街的数学天才帮忙消除了市场的波动性。他们通过不断增长的对真谛的认识扫除混沌,建立秩序。每当市场大大偏离均衡时,他们的超级计算机就争先恐后地开始拯救作业,扫除价格失准的证券,让陷入困境的金融王国重新稳定下来。金融系统成了被完美设定的机器,听话地在宽客无所不知的数学世界中嗡嗡运行。

宽客对社会贡献不小,报酬亦颇为丰厚。但又有谁会对此心存不满呢?工人们目睹着自己的401(k)401(k)是美国的一种退休金计划,每个月自动从员工工资中扣除一部分,这一部分加上雇主缴纳的部分一起储蓄起来并进行委托投资。这部分工资可以享受联邦税务减免和延迟缴纳优惠。——译者注账户资金随着市场节节上涨,房价永远向上攀升,银行有充足的资金用于借贷,预言家也描绘着道琼斯工业指数会年复一年永远上涨,永不下跌,而宽客在此间功不可没。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生在华尔街、富在华尔街、功成名就在华尔街。

疯狂的金钱正蜂拥而至。美国各大养老基金曾在2000年的科技股泡沫中遭到重创,现在它们又争先恐后地涌向对冲基金——宽客们喜欢的投资载体,将其成员的退休储蓄委托给神秘难懂的投资人。阿斯内斯的AQR资本管理公司在1998年成立时规模只有10亿美元,到2007年年中,其管理的资产已经接近400亿美元;大本营投资集团的规模达200亿美元;2005年,西蒙斯宣布文艺复兴科技公司将发行新基金,筹资规模可能达到创纪录的1000亿美元;而年仅33岁的魏因斯坦,在德意志银行管理着价值300亿美元的头寸。

对冲基金业增长神速。1990年,对冲基金仅仅支配着390亿美元的资产。这一数字在2000年上升到4900亿美元,2007年又进一步膨胀到20000亿美元,其中还没有包括银行内部的对冲基金。在蜂拥而至的金钱的推动下,像摩根士丹利、高盛、花旗、雷曼兄弟、贝尔斯登以及德意志银行这样的老牌“白鞋银行”“白鞋”(white shoe)原是20世纪50年代美国新英格兰地区上流绅士流行的鞋子,这些人通常毕业于常春藤盟校,供职于律师事务所、银行这样的机构。后来将老牌专业服务公司称为“白鞋公司”(white-shoe firms),这些公司多是纽约历史悠久的银行、律师事务所和咨询公司。——译者注正在迅速转型为旗舰对冲基金,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筹得数十亿美元,通过财务杠杆便能支配万亿巨资,回报率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向上直窜。

对冲基金大泡沫(The Great Hedge Fund Bubble)是名副其实的泡沫,是史上最疯狂的金钱盛宴之一,数以千计的对冲基金掌门人积累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巨额财富。这场盛宴最佳的入场券便是数学和计算机背景。在2006年的那个华尔街扑克之夜,西蒙斯、格里芬、阿斯内斯、穆勒、魏因斯坦意气风发,他们拥有私人飞机、豪华游艇和深宅大院,生活极其奢华。

一年后,仍然是这些玩家,却赫然发现自己正处于史上最险恶的市场海啸的中心,而他们自己正是始作俑者。实际上,宽客们在追求真谛、寻找阿尔法时已经浑然不觉地埋好了炸药,点燃了引信。然后,到2007年8月,炸药华丽炸响,金融市场一地狼藉。

结果怎样?史上最大、最快、最奇特的金融崩溃爆发,随之而来的是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全球经济危机。

奇怪的是,尽管宽客们个个智商超高、学识广博,还顶着耀眼的博士头衔,可以通过预测市场的下一步动作而赢得亿万巨富,而且他们数十年来一直致力于探寻全球市场的变化,但却没有一个人看到灾难就在眼前!

为什么他们没能预见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从一位几百年前的人物那里得到启示。此人的头像就印在那晚宽客下注的筹码上:伊萨克·牛顿。牛顿在1720年的“庞氏大骗局”庞氏骗局(Ponzi scheme),由一位名叫查尔斯·庞齐(Charles Ponzi)的投机商发明的金字塔骗局,他通过许诺高投资回报来骗取资金,用后来投资者的资金去偿付先前投资者的利息,即不断地借钱还债。——译者注——南海泡沫南海泡沫(the South Sea Bubble)是历史上最著名的股票泡沫之一。英国南海公司的股票在1720年2—6月间从128英镑涨到1000英镑以上,到了年底又跌回124英镑。牛顿先从上涨过程中有所斩获,但他未能及时脱身,最后以巨亏收场。——译者注中损失了20000英镑。他事后感叹道:“我可以计算天体运动,但无法计算人类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