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帝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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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清帝第二书(上今上皇帝书)(1)

具呈举人康祖诒等,为安危大计,乞下明诏,行大赏罚,迁都练兵,变通新法,以塞和款而拒外夷,保疆土而延国命,呈请代奏事:

窃闻与日本议和,有割奉天沿边及台湾一省,补兵饷二万万两,及通商苏杭,听机器、洋货流行内地,免其厘税等款,此外尚有缴械、献俘、迁民之说。阅《上海新报》,天下震动。闻举国廷诤,都人惶骇。又闻台湾臣民不敢奉诏,思戴本朝。人心之固,斯诚列祖、列宗及我皇上深仁厚泽,涵濡煦覆,数百年而得此。然伏下风数日,换约期迫矣,犹未闻明诏赫然峻拒日夷之求,严正议臣之罪。

甘忍大辱,委弃其民,以列圣艰难缔构而得之,一旦从容误听而弃之,如列祖、列宗何?如天下臣民何?然推皇上孝治天下之心,岂忍上负宗庙,下弃其民哉!良由误于议臣之言,以为京师为重,边省为轻,割地则都畿能保,不割则都畿震动,故苟从权宜,忍于割弃也。又以群义纷纭,虽力摈和议,而保全大局,终无把握,不若隐忍求和,犹苟延旦夕也。又以为和议成后,可十数年无事,如庚申以后也。左右贵近,论率如此。故盈廷之言,虽切而不入;议臣之说,虽辱而易行,所以甘于割地、弃民而不顾也。

窃以为弃台民之事小,散天下民之事大;割地之事小,亡国之事大;社稷安危,在此一举,举人等栋折榱坏,同受倾压,故不避斧钺之诛,犯冒越之罪,统筹大局,为我皇上陈之。

何以谓弃台民即散天下也?天下以为吾戴朝廷,而朝廷可弃台民,即可弃我,一旦有事,次第割弃,终难保为大清国之民矣。民心先离,将有见土崩瓦解之患。《春秋》书「梁亡」者,梁未亡也,谓自弃其民,同于亡也。故谓弃台民之事小,散天下民之事大。日本之于台湾,未加一矢,大言恫喝,全岛已割。诸夷以中国之易欺也,法人将问滇、桂,英人将问藏、粤,俄人将问新疆,德、奥、意、日、葡、荷皆狡焉思启。有一不与,皆日本也,都畿必惊;若皆应所求,则自啖其肉,手足腹心,应时尽矣,仅存元首,岂能生存?且行省已尽,何以为都畿也?故谓割地之事小,亡国之事大。此理至浅,童愚可知,而以议臣老成,乃谓割地以保都畿,此敢于欺皇上、愚天下也,此中国所痛哭,日本所阴喜,而诸夷所窃笑者也。

诸国知吾专以保都畿为事,皆将阳为恐吓都畿,而阴窥边省,其来必速。日本所为日日扬言攻都城,而卒无一炮震于大沽者,盖深得吾情也。恐诸国之速以日本为师也,是我以割地而鼓舞其来也,皇上试召主割地议和之臣,以此诘之,度诸臣必不敢保他夷之不来,而都畿之不震也,则今之议割地、弃民何为乎?皇上亦可以翻然独断矣。或以为庚申和后,乃有甲申之役,二十年中可图自强,今虽割弃,徐图补救。此又敢以美言欺皇上、卖天下者也。

夫治天下者势也,可静而不可动,如箭之在棔,如马之在埒,如决堰陂之水,如运高山之石,稍有发动,不可禁压,当其无事,相视莫敢发难;当其更变,朽株尽可为患。昔者辛巳以前,吾属国无恙也,自日本灭琉球,吾不敢问,于是,法取越南,英灭缅甸,朝鲜通商,而暹罗半翦,不过三四年间,而吾属国尽矣。甲午以前,吾内地无恙也,今东边及台湾一割,法规滇、桂,英规滇、粤及西藏,俄规新疆及吉林、黑龙江,必接踵而来,岂肯迟迟以礼让为国哉?况数十国之逐逐于后乎?譬大病后,元气既弱,外邪易侵,变症百作,岂与同治之时,吾国势犹盛,外夷窥伺情形未洽比哉?且民心既解,散勇无归,外患内讧,祸在旦夕。而欲苟借和款,求安目前,亡无日矣,今乃始基耳。症脉俱见,不待卢扁,此举人等所为日夜忧惧,不惮僭越,而谋及大计也。

夫言战者,固结民心,力筹大局,可以图存;言和者,解散民礼,鼓舞夷心,更速其亡。以皇上圣明,反复讲辩,孰利孰害,孰得孰失,必当独断圣衷,翻然变计者。不揣狂愚,统筹大计,近之为可和可战,而必不致割地、弃民之策;远之为可富可强,而断无敌国外患之来。伏乞皇上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而已。

何谓鼓天下之气也?天下之为物,譬犹器也,用其新而弃其陈,病乃不存。水积为淤,流则不腐;户闭必坏,枢则不蠹;炮烧则晶莹,久置则生锈;体动则强健,久卧则委弱。况天下大器日摩洗振刮,犹恐尘垢;置而不用,坏废放失;日趋于弊而已。今中国人民咸怀忠义之心,非不可用也。而将吏贪懦,兵士怯弱,乃至闻风哗溃,驯至辱国请和者,得无皇上未有以鼓其气耶?是有四万万之民,而不善用之也。

伏念世祖章皇帝手定天下,开创之圣人也,而顺治十八年中,责躬之诏屡下。穆宗毅皇帝手定艰难,中兴之盛功也,而同治元、二年开罪己之诏至切。天下臣民,伏读感泣,踊跃奋发,然后知列圣创定之功所由来也。《传》谓:「禹、汤罪己,兴也勃焉。」唐臣陆贽谓:「以言感人,所感己浅,言犹不善,人谁肯怀?」今日本内犯,震我盛京,执事不力,丧师失地,几惊陵寝,列圣怨恫。皇上为人子孙,岂无有震动厥心者乎?然于今经年,未闻有罪己之诏,责躬咎厉,此枢臣辅导之罪,宜天下之有望于皇上也。

伏乞皇上近法列圣,远法禹、汤,时下明诏,责躬罪己,深痛切至,激厉天下,同雪国耻。使忠臣义士读之而流涕愤发,骄将懦卒读之而感愧忸怩,士气耸动,慷慨效死。人怀怒心,如报私仇。然后皇上用其方新之气,奔走驰驱,可使赴汤蹈火,而岂有闻风哗溃者哉?此列圣善用其民之成效也,故罪己之诏宜下也。

皇上既赫然罪己,则凡辅佐不职、养成溃痈,蔽惑圣聪、主和辱国之枢臣,战阵不力、闻风逃溃、克扣军饷、丧师失地之将帅,与夫擅许割地、辱国通款之使臣,调度非人、守御无备之疆吏,或明正典刑,以寒其胆,或轻予褫革,以蔽其辜,诏告天下,暴扬罪状。其余大僚尸位、无补时艰者,咸令自陈,无妨贤路。庶几朝廷肃然,海内吐气,忭颂圣明,愿报国耻,此明罚之诏宜下也。

大奸既黜,典刑既正,然后悬赏功之格,为不次之擢。

将帅若宋庆、依克唐阿,疆吏若张之洞、李秉衡,谅山旧功若冯子材,皆有天下之望,宜有以旌之。或内综枢柄,或外典几疆,以鼓舞天下。夫循资格者,可以得庸谨,不可以得异材;用耆老者,可以为守常,不可以为济变。不敢言远者,请以近事言之。当同治初年,沈葆桢、李鸿章、韩超皆以道员擢为巡抚,阎敬铭则由臬司擢抚山东,左宗棠则以举人部员赏三品卿,督办军务,刘蓉且以诸生擢四川藩司,逾月授陕西巡抚,用能各展材能,克佐中兴。若汉武帝之用才,明太祖之任吏,皆用不次之拔擢,不测之刑威,用能奔走人才,克成功业。伏读《世祖章皇帝圣训》,屡诏举天下之才,下至山林隐逸,举贡生监,佐贰杂职,皆引见擢用,此诚圣主鼓舞天下之盛心也。今日变甚急,天下未为乏才,而未闻明诏有求才之举,似非所以应非常之变也。夫有非常之事变,即有非常之才应之,同治中兴之臣,率多草泽之士。宋臣苏轼谓:「智名勇功之人,必有以养之。」伏乞诏下九卿、翰詹、科道、督抚、两司,各举所知,不论已仕未仕,引见擢用,随才器使。昔汉高之于樊哙,每胜增其爵级;其于韩信,一见即拜大将。凡有高材,不次拔擢。天下之士,既怀国耻,又感知遇,必咸致死力,以报皇上,故求才之诏宜下也。

夫人主所以驾驭天下者,爵赏、刑罚也。赏罚不行,则无以作士气;赏罚颠倒,则必至离民心。今闻日本要我以释丧师之将,是欲以散众志而激民变也。苟三诏既下,赏罚得当,士气咸伸,天下必距跃鼓舞,奔走动容,以赴国家之急,所谓下诏鼓天下之气者,此也。

何谓定天下之本也?自古都畿皆凭险阻。自非周公盛德,不敢以洛邑为都,故娄敬挽辂,汉祖移驾,宋汴梁无险,致敌长驱,徽、钦之辱,非独失德使然也。方今旅顺已失,威海既隳,险阻无有,京师孤立。近自北塘、芦台、神堂、涧河,远自山海、抚宁、昌黎、乐亭、清河、蚕沙,处处可入,无以为防守之计。此次和议即成,而诸夷窥伺,皆可扬帆而达津、沽。《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既失矣,国何可守?故今日大计,必在迁都。

请以前事言之。我朝当道光之时,天下全盛,林则徐督粤,邓廷桢督闽,迭败英酋朴鼎查、额尔金之兵。而移师天津,即开五口,而偿二千万矣。其后道光二十九年,咸丰六年,咸丰八年,皆始战终和,借京师以为要挟,诸口益开,巨款累偿。暨庚申之变,我文宗显皇帝至为热河之狩,焚烧御园,震惊宗庙。至今万寿山营缮虽新,余烬尚在。由是洋人掉臂都畿,知吾虚实。此事非远,皆诸臣所目击,前车易鉴者也。寻五十年来,吾大臣用事及清流进议者,不深维终始,高谈战事。及震动津、沽、宫廷惶骇,则必以战无把握,输款求和。于是尸位无耻之流累借和议以容身。朝廷虽深知主战之直,必不见从;亦明知议和之非,俯徇所请。盖实患既至,非复空言所能抵塞。故外夷所累藉以胁制者,皆以吾京师近海之故。彼虽小丑,无求不得;吾虽大胜,终必请和,亦既彰明较着矣。用事者既不早为自强之谋,又不预作迁都之计,夷衅既开,虚侨空谈,相与言战,乃稍败衄,震动畏缩,苟幸得和,乃至割根本之地、弃千万之民而亦为之,其不智而失计亦甚矣。

以今事言之,吾所以忍割地、弃民者,为保都畿,安乘舆也。微论将来外夷继轨,都畿终不能保,乘舆终必致惊,而以区区十里之城,弃千里之地、十兆之民以易之,甚非策也。以后事料之,诸夷知我之专保都畿也,咸藉端开衅,阳攻都畿以索边省,我必将尽割沿边十余省,以保都畿,是弃天下万里之地、数万万之民,以易区区之都城也。

夫王者有都以治天下耳,岂有割天下以保都城而恃为至计哉!以五十年来前后今事考之,吾之款和输割,皆为都畿边海之故,其事易征,其理易明。昔者苟能自强,虽不迁都,犹可立国;今日虽欲自强,而外夷连轨,计不及待。故非迁都,智者无所骋其谋,勇者无所竭其力,必将坐困胁割尽而后已。夫以一都城之故而亡其国,岂不痛哉!

故今日犹言不迁都者,非至愚病狂,则甘心鬻国。大臣既不能预鉴于前,而至辱国,又不补救于后,必至丧邦。皇上圣明,试以诘难诸臣,当无从置喙,或下群臣集议,当亦从同,而后宸衷独断,定议迁都,以安宗庙而保疆土,无逾于此。

或谓我能往,寇亦能往,我迁都以避,寇深入以争,自古迁都之谋,皆遂为偏安之计,此明臣于谦所以力争,而庚申所以止议也。不知古今异形,今昔殊势,外夷政由议院,爱惜民命,用兵甚慎,不敢深入,与古不同,今日本用兵已可概见。我即迁都,可以力战,虽沿边糜烂,而朝廷深固,不为震慑,即无所胁制,主和者无所容其身,主战者得以激其气。岂不鉴于五十年事,而尚以为孤注哉!独不畏徽、钦之辱乎?

或谓国君有死社稷之义,此尤不达经义之讆也。夫国君者,诸侯之谓,以社稷受之天子,当死守之,犹今地方有司,有城池之责比耳。若天子以天下为家,四方皆可建都立社,何一城之为?明庄烈帝既为迂儒所误,明社遂屋,岂可复以此误我国家哉!且一朝而有数都,自古为然,商七迁,周营三邑,汉室二京,唐世两都,及明祖定鼎金陵,永乐乃迁燕蓟,以太子留守南京,宫殿官僚,悉仍旧制,择有司扈从行在,庙社官署,随时增修,永分两京,可以为法。若夫建都之地,北出热河、辽渖,则更迫强敌;南入汴梁、金梁,则非控天险;入蜀则太深;都晋则太近。天府之腴,崤函之固,莫如秦中。近虽水利不开,漕运难至,然都畿既建,百货自归,若借机器督散军,亦何水利之不开哉?

夫京都建自辽、金,大于元、明,迄今千年,精华殆尽。近岁西山崩裂,屡年大水,城垣隳圮,闾阎房屋,倾坏无数。甚者太和正门、祈年法殿无故而灾,疑其地气当已泄尽。王者顺天,革故鼎新,当应天命,谓宜舍燕蓟之旧京,宅长安为行在。然人情乐于守常,难于移动,以盘庚迁殷,诚论至烦「三诰」,以魏文迁洛,世臣犹有违言。

盖世臣大家,辎重繁多,迁徙不易,听其变旧,庶免阻挠,自非大有为之君,不易破寻常之论。魏文南征,永乐北伐,皆借巡幸留而作都。皇上既讲明利害,远之防诸夷之联镳,近之距日本之胁制,急断乃成,亟法汉高,即日移驾,奉皇太后巡于陕西,六龙西幸,万人欢庆。幸当讲和之时,民心稍静,择亲藩之望重者留守旧京,车驾从容西狩,择百司扈从,以重兵拥卫,必不虑宵小生心。日人虽欲轻兵相袭,数日乃抵津、沽,而我大云集都畿,犹可一战,彼岂敢深入内地,飞越四天门、潼关之险哉?然后扼守函、潼,奠定丰、镐,建为行在,权宜营置,激厉天下,妙选将才,总屯重兵,以二万万之费改充军饷,示之以虽百战百败,沿海糜烂,必不为和。日本既失胁制之术,即破旧京,不足轻重,必不来攻,都城可保。或俯就驾驭,不必割地,和议亦成。即使不成,可以言战矣。故谓迁都以定天下之本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