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一夜促谈
她还什么都没弄明白,话题便转变得如此之快。
此刻的解忧如坐针毡,一时难以适应这转变的速度,后背发了凉汗,强装镇定,却如何也不淡定。
汗王出去与索埠谈论几句,回来时,又把她拉到床榻边坐下,她却仍然像个呆愣的人,眼睛除了看地面不知道摆哪儿。这种事情,她强制想让自己视死如归般去接受,可心底,明明白白的写着不愿意。
上次,不就是因为汗王看出她不愿意,把她赶出去了么?
汗王察觉出她的颤栗,开口道,“害怕?”
她轻轻咬牙,“不怕。”
“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怕么?为了晋国?”汗王笑笑,说道,“我想听你的真话。”
她隐忍,“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事情总有来的一天。既然躲不掉,就不能让自己在汗王面前表现得懦弱。”
“我一向喜欢有骨气的女子。”汗王凝视她,“很像。”
她一直不明白他说的像是什么意思,试探性问道,“汗王是指雲灀嫣支么?”
“不,灀儿很温柔,记得她第一次来奴桑,就因水土不服病了几月,我一直冷待她,可我没想过,她柔弱却也很坚强,是个好女子,但我说的不是她,你与她不一样,不一样。”
她沉默一瞬。
雲灀嫣支,原名唐雲灀,是很久以前,东海与奴桑大战之后,奴桑为止战求和,请求结亲,当时父皇赐了一名宗室之女,赐那女子国号冥姓,封东海公主,千里嫁来奴桑,冥雲灀,修鱼的母亲。
那样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的母亲,才教出了修鱼这样挺老实的男儿,修鱼怎么看都不像凶猛的奴桑人。
“你知道那匕首上的红玉血珠是什么意思吗?”汗王突然问她。
她摇头。连匕首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别说那红玉珠子了。
想起那珠子是韩馀夫蒙弄上去的,由此可见,韩馀夫蒙真是给她带灾难的人,讨厌度又增了一层。
“准确来说,红玉血珠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血珠上的图案,是我们奴桑一个神圣的图徽,男女之间通过匕首相互赠送,它代表的意思是……”汗王微停,看着她,念出几字,“寻爱求欢,若对方回赠东西,则是同意。”
她面色煞白。
……求欢?
在奴桑人眼里是神圣的事,而在她眼里,简单粗暴的讲,那不就是上床睡觉。
她一下子理清了思绪——在别人眼里,她送修鱼这匕首,就是认为她有意向修鱼求欢,而修鱼回了她东西,就是两相情愿,同意求欢。
难怪上次訾儿会误会两人,伤心跑了。甚至于这两日,还有人谣传两人有私情,她好歹也算汗王的女人,突然被指与汗王小儿子有情,肯定不是好事!
等等,她甩了甩自己捉急的思绪,这珠子,原本是韩馀夫蒙加在匕首上,送给她的啊!
又惊了一层冷汗。
那混蛋!
汗王笑了笑,“那珠子,是夫蒙送你的吧?”
很明显,汗王查得太清楚,以至于她压根没办法说不是,她诺诺的细了音,“我……当时我并不知道。”
关系,还是要早点撇清的好,这个韩馀夫蒙,迟早会把她害死的。
“怎么现在一提到夫蒙,你倒是没有方才的胆魄与气势了,你怕夫蒙?”
“左贤王英猛无敌,自然有些怕。”好吧,她又装弱违心了一次,那压根就是个流氓混蛋又无耻的恶魔。
汗王又笑,“你不怕我,却怕夫蒙,这倒有趣。”
“汗王……我自然也怕。”
“你方才可是说了不怕两字。”汗王瞄着她,又轻道,“我哪里可怕?”
她若是真的不怕,就不会如此轻易颤抖了。他能察觉。
可似乎汗王与她交流,一直都用很亲近的‘我’,也没有威逼利诱。
她冷不防咬紧牙关,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道,“汗王面相挺凶的。”
听言,汗王忽然忍不住大笑一番,道,“奴桑人天性如此,我第一次见她,她也说我凶,那你认为冥邪凶不凶?”
她父皇?
一提父皇,就像唤起了她年少时的记忆,她皱眉道,“父皇只对别人凶,小时候,即使我对父皇闹脾气,父皇也从来没对我凶过,反倒还一直爱护我。”
“女儿是掌上明珠,是需要捧在手心爱护的,想不到冥邪那老家伙,一生杀伐嗜血,却把最终的温柔都给了你。还是女儿好,是父亲最宝贝的心头肉。”说着,汗王忽然又大快人心的一声笑道,“若是冥邪知道他最宝贝的女儿,居然和亲嫁到奴桑来,那老家伙会不会气得从陵墓里爬出来?”
她呆愣了会儿。
汗王与她父皇的仇恨,果然很大。
心里隐隐不好受,却又不能当面驳斥汗王的话,当即她脸色不太好。忽然又一想,让自己来奴桑和亲是韩馀夫蒙提的建议,可若非汗王同意,提议便不会成真。
到底汗王也是因旧仇恩怨,有着其他的心思,才会欣然同意让她和亲。
“你生气了?”汗王察觉到她面部变化。
她没说话。
她不知道在汗王眼中,父皇是个怎样的人,但在她心中,却是最好的父皇。她的确是生气,气别人侮辱父皇,而她还不能顶撞。
“人这一生难逢对手,能与冥邪成为对手,我高兴。其实说不准,他现在棺材里也在骂着我,说我这老家伙把他女儿弄来奴桑。”汗王开着玩笑,这才悠悠叹气道,“忧儿,我一辈子都没有斗赢过你父皇,可惜,他也没有斗赢过生老病死。”
她皱眉,想起月前汗王在与人狩猎时突然昏厥过一次,又想起修鱼日日夜夜的不开心,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也是别人的父汗。
生老病死,他的生命……她是最清楚的。
所以在生命最后关头,他让她和亲,是要好好折褥她父皇生前的傲性,给他自己挣点面子么?
汗王撇开话题,又道,“来了奴桑几月,可还适应这里?”
她勉强答了几个字,“一切都好。”
在他面前,她一直表现得几分拘谨,不像他放任她的那几月,洒脱开朗,一直都是待人真和的女子。只有在他面前,不像是那个敢乱说话的冥解忧,一切都小心翼翼,说得好听是对他尊敬。
旋即他一细想,明白她为何会颤抖得害怕了。
他方才可是说了‘夜色已晚,有事要做’几个字,加之上次,他让她解衣,一步步试探她,有些戏弄的韵味。此刻的她难免有误会什么,一直对他谨慎几分。
汗王思及此,笑笑道,“当时夫蒙提议让你和亲,我犹豫了许久,本来不愿让你过来受苦,可一听到你夫君惨死,你又曾几番被人威胁性命,我就不安心。晋国于你是个危险之地,说不定你来奴桑,对你是好。”
“忧儿,若可以,你可以把我当父亲。”
她不可思议。
她分不清自己在奴桑与晋国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奴桑于她是异国,晋国却是她母家。看似洒脱,其实她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发生的事情多了去。她是冥解忧,就注定了在晋国一定会活得不安生,是和亲公主,她在奴桑也不会有太安生的日子过,在晋国有开心也有不开心,在奴桑也同样如此。
没有人会是真的可以平静安心过一生。
可汗王为何这么关心她?
汗王这份好心,她不知道该不该领?
想起几个月前,知道是韩馀夫蒙让她来奴桑,她那么愤怒,可现在汗王一说,她反倒不是很迁怒,还会觉得汗王是有些担心她,爱护她,让她有一点不忍拒绝这份好心。难道,是因为韩馀夫蒙对她轻薄,她一直对韩馀夫蒙带着偏激的怒吗?
可是,她忽然陷入尴尬的境地,她是汗王的嫣支,可他又说可以把他当父亲,这个身份,一时之间难以琢磨。
她只说道,“汗王让我来奴桑,有汗王庇佑,我过得很好。可是我,不能把你当父亲。”
“为什么?”
“我心底的父亲只有一个,且我与汗王也并不是很亲切,没有平常父女之间的感情,请恕我无法将一个陌生的人认做父亲。”她很认真。
让她突然认一个父亲,实在无法接受。
许是汗王遭到她的违逆,只能无奈的笑,“有些事,的确不可强求,不急,慢慢来,现在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可以和我这个陌生人,一直聊下去,不知道这算不算增进父女之间亲切的感情?”
她发愣,“不睡觉吗?”
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蠢了。
他一直都是在与她温和的闲聊,像极了一个关心爱护的长辈,挑开一个又一个的话题。即便方才在众人面前表现宠溺,好让人消除匕首的误会,他也只是适当为止。此刻更丝毫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只有她的心思,是想歪的。
面色微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