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买款正品硅胶不包邮的“假肚子”去参加前任婚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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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是在东四环边儿的一个酒店,一进去,门口就摆了张他俩PS过度,根本看不出是谁的婚纱照,眼瞅着参加婚礼的大妈对一个眼神不好的大爷说:仪式没办呢,怎么新娘和新郎都出来了?顺着大妈的手看过去,原来是伴娘、伴郎。我大腹便便地穿过人群,坐到指定的座位上,同学们对这戏剧性的一幕,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八卦的心,开始从孩子几个月到孩子的爹哪里人、怎么认识的、做什么的,恨不得把孩他爹祖宗十八代问个遍,我信口胡来,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们宿舍的姑娘全到齐了,说来也挺怀念在宿舍的那段生活。我们那个除了学费,其他一概不用操心的理工科学校,从来就没见过一个地方能把这么多长得歪瓜裂枣的人聚到一块儿。学校派来接我的那个同学,我和我妈一直尊敬地喊他老师,后来才知道只比我大一届,当我们娘俩知道这个消息后,纷纷发出“这也长得太着急了吧”的感慨。经常听到一些传言说我们学校女生来之前以为到了大城市,都毅然决然地和家里的高中男友分手,到了学校后被学校男生丑哭了,又苦苦地哀求复合的段子。真假难辨,但足以感受到我们学校男生的风采了。
但对我来说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家几千里,终于可以自由自在了。起初宿舍关系并不融洽,缓和来自于一次宿管会的大叔站在楼下检查夜里偷点蜡烛的,只要发现哪间宿舍有亮光,宿管大叔超强电筒的光束就会光顾哪间宿舍。姚宇是个蔫淘的家伙,点一根火柴,就把宿管大叔的电筒吸引过来了,火柴迅速烧完,大叔把电筒转向其他宿舍,然后她再点一根,大叔又照进来,这么来回几次,宿管大叔直接就杀到宿舍了。之后,我们宿舍人全部躺在床上装无辜。
第二天宿舍就被通报批评了。不过,我们宿舍才不怕通报批评呢,因为宿舍在此之前基本周周上卫生白榜,让很多男生都好奇,这屋里到底住着哪些姑娘。阿梅每周伸着脖子、踮着脚尖儿看到白榜上我们又赫然在列,那这一晚上她反复唠叨的都会是“如果再不解决宿舍卫生问题,那么,我的个人感情问题就没法解决了”。后来,她还出了馊主意,让大家投票选出宿舍最懒的、拖了大家卫生后腿的人当舍长,来带领大家走出白榜阴影。我就光荣地上任了。当了那几年唯一的班干部(如果舍长也算领导的话),委屈如我,天天拿把破红棉吉他在宿舍扫弦唱《痛哭的人》,明明不是我最懒嘛。
我就这么轻松地启动了回忆模式,人可能在脆弱的时候反而会更怀念过去,但凡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的人都是当下过得如意的人。我从阿梅那不断向我这边瞄过来的眼神,看到了她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忐忑,那时候她是宿舍年龄最大的,除了每个发白榜的日子她情绪低落以外,其他的每个早晨,她都会像上了发条一样,只要时间一到,立刻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叫所有人起床。不仅早晨有叫早服务,到夜里的时候,无论我们的卧谈会有多激烈,都会在她认为该睡觉的时候,让我们闭嘴,但每个放完假回来的第一天,我们都会感慨回到家没有她一声怒吼的早晨,总缺了点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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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刚想张嘴说什么,就被丁丁给挡回去了,丁丁一直睡我下铺,因为我太邋遢,有什么东西都往床缝里塞,所以我在上铺的时候,往床下掉过袜子、面包屑、书,甚至有一天中午她睡着睡着,竟然从我床上掉了一把剪刀,正好落在她枕边,把她吓个半死,之后在我们宿舍,我就再也没有睡上铺的资格了。后来,丁丁充满遗憾地跟我说,我在她铺上掉了那么多东西,竟然没有掉过一次钱。
那时候,我们宿舍姑娘个个情窦初开,最迫切的表现就是对“性”这件事充满了好奇,现在说起来还挺丢人的。后来宿舍有个姑娘的亲戚在学校旁开了个有包房的录像厅,一次趁她帮姐姐看店的机会,把大家叫过去看三级片,就这么互相见证了彼此的第一次。但“知识”的累积赶不上事情变化的步伐,我刚了解完性爱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姚宇为了跟她哥骗取更多的生活费,竟然编造了“周道要流产”的谎言(她当时解释给我听的原因是,她哥是男人,对这样的事情很容易产生同情,后来只要碰到她哥,我总觉得对方向我投来我有能力中弹、没能力拔弹的充满怜悯的眼神),而我这个当时连初吻都没送出去的姑娘,却身兼流产重任,真是羞愧得很。
这些事情放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理喻,但当时乐在其中。连我作为一名学生不想上课,只想坦坦荡荡地在外面晃荡,这件事都做到了。过程是在医院开了张病假条,教导主任说需要家长电话确认,当时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很忐忑,想必肯定是会被狂风暴雨骂一顿的。但万万没想到,他二话不说,义不容辞地就给我们教导主任打电话搞定了,事后扬扬得意地问我:“你们老师信了吧?你觉得爸演得怎么样?”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我休病假是要去干什么。
那几年我又自由又开心,好在越是管得松反而越自律,大把时间都用来看书了。在大学路那一圈儿的书店,把喜欢的书在第一家看到一百页,再到第二家书店接着看完,租完学校楼下的书,又到其他地方租书。我记得当时租了本卫慧的《就这样一丝不挂》,从大学路坐公交车回学校,有个男孩就一路尾随,当时以为是被我的姿色所引诱,哪承想快踏进校门时小伙儿才慌张又急迫地拦下我问:“姑娘,这本书是在哪儿买的啊?”想来小伙子以为是不健康读物了。
我们舍友从来没有一起出动过,临近毕业的时候大家才想起来竟然没有一张合影,后来终于在学校里的假山旁,伴着不知谁遛狗没清理的屎,喜气洋洋地喊着“这里有坨屎”,才有了唯一的一张大合影。
我和张茹是最后离开宿舍的,那个晚上的月亮特别大,透过窗帘把宿舍映得发白,我俩并肩躺在宿舍的床上。想不起来有多久没这么亲密接触了,想到之前很长的时间我俩都不说话,嗯,她之前在宿舍跟我最亲密,但后来却是关系最不堪的。所以人和人的关系,普通关系的都天长地久,但凡热烈过的,最后不是归于平淡就是归于破裂了。
那天她给我讲了一晚上她的夜店艳遇,而我满脑子的悲伤情绪。半夜我起来,望向黑乎乎的操场,那些操场上呼唤过我们的小伙儿、那些从操场上老是飞到我们身边的球、那些我们走过时的口哨……以后是不会再有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房间,会像这间一样,承载了这么多我们的喜怒哀乐和永不复返的美好青春了。醒来的第二天,用借来的眉笔,在一张条纹纸上写了满满的一页留言放在宿舍窗台上,最后一句写的是:“小朋友们,住这个屋的传统就是大家要相亲相爱,我们做到了,你们,加油!”
但我怎么从来没想到,就是这个跟我互相欣赏过、交心过的姑娘,在唯一一次宿舍聚会上,把我的男人拐跑了,并欢快地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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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举起酒杯说:“来,大家先走一个。”然后看了看我的肚子,又说,“你就算啦,拿水代替吧。”婚礼还没开始,我们宿舍已提前进入喝多的状态,姚宇讲道:“本来我们今天以为你肯定不来,这帮姑娘是打算来替你闹场子的。现在看你好好的,我们就都放心了。”丁丁接着又说:“行了,都过去的事儿了,人要向前看,十年后还不知道谁的日子更好呢。”宿舍其他姑娘一起附和着,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手里端着一杯开水,真想一醉方休。我们还没抒够情呢,婚礼就开始了,张茹挽着她爹,从酒店门后走出来,接着乐队的伴奏响起来,张茹白色的头纱蒙着脸,后面还有俩花童跟着,很是气派。张辰的脸在舞台上,离我很远,很不真实,不知道他此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然后交换戒指、表决心、秀恩爱,整个仪式像梦一样,那个新郎不该是我的吗?他们房子的地砖都是我选的呀……我使劲儿地掐了掐自己大腿,发现我确实是在参加我准老公的婚礼,并顶个假肚子,假肚子在衣服里的肿胀感无比真实。
婚礼还播放了一段VCR,是回忆他们如何相识相爱的,我才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之前有几天张辰说去出差,其实是跟张茹一起去了厦门,看张茹在台上笑得跟花儿似的,我心想:这VCR不就是一部偷情的回顾史吗?
等他们开始一桌桌地敬酒,我觉得好戏要开场了。张辰来我们这桌明显地底气不足,他看我的眼神透露着偷情成功的愧疚,但也被我先发制人的怀孕给震惊了。而张茹完全没有,她一脸扬扬得意,这桌里张辰都不如她了解我。如果有一个人能发现我这个肚子是假的话,必然是她。不过,张茹够聪明,她了解我这种歇斯底里、死要面子的性格,即便知道我这肚子八成不是真的,她也不会自己找这种难堪。她用如同嫁给了“高富帅”的胜利姿态,挽着张辰出现在我们桌儿来敬酒。
“姐妹们能来我真高兴。”张茹一脸公关专业笑脸。今天她找的化妆师一定没少花钱,妆很到位,婚纱选得也好,虽然她有点丰腴,但胜在胸大、腰细、臀肥,加上她一笑起来的媚眼和小虎牙,走起路来腰也拧屁股也起拱,总是让人充满无限遐想。难怪张辰上钩呢,你看,战斗还没开始我就在心里举起了白旗。
全宿舍里能说会道的就属张茹了,其他人一水儿的女汉子,打架全是好手,好听的话一句不会说。大家偷瞄我,我决定装作一号女主角,代表大家讲两句。
“张辰、张茹,你看你俩这名字起得也跟近亲似的,今天呢,我们大家来见证你们的婚礼,挺激动的。所以我们大家一起敬你们一杯。不过呢,我情况比较特殊,我就不喝酒啦,我和我家双胞胎,祝你们婚姻幸福哈。”
大家一起斟满酒,碰杯就干了。张辰和张茹,都不打算接招,我可不干,我可是花了好几百买了假肚子,不烦死他们那钱就白花了。接着我又提起酒杯:“张茹,咱俩这特别的缘分,必须单独干一杯。”看到一旁的张辰完全发呆状,赶紧把他叫回神儿,让他回到“案发”现场,“张辰,我原来都没怎么跟你提过张茹吧,她原来只要是我的她都觉得好,我就是吃屎,她都跟着我抢呢。来,咱仨走一个。”张茹一脸不高兴地要反驳,就看张辰的手使劲捏了一下,她作罢,伴娘、伴郎团跟着催促,在张茹的假笑和张辰无法猜测的默然表情下,完成了一次永远不想再次见面的会晤。
其实婚礼到此为止,我都是强忍着“这一切都没劲透了”的情绪在现场强颜欢笑,看看坐在我周围宿舍的这些姑娘们,每一个都过上了老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只有我,漂荡在永远望不到边的海面上,那个曾被我以为可能是救命稻草的稻草,现在挽着另外一个姑娘奔向幸福生活的彼岸,而我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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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离开这荒诞的一切,在舍友开始喝高,马上要上演姐妹情深的混乱中,起身,离开。没走出酒店大厅,后面一个声音响起,“怀孕了?步伐仍然很矫健。”
我扭头一看,天!“微暗的X”先生。
我嘴里嘟囔了一句:“只要你出现的时候,都是我倒霉的时候。”
“我们HR正想给你打电话,让你入职。现在看来不方便了?”
我环顾了下四周,发现没什么认识人,凑到他身边:“肚子是假的。”之后,稍稍拉开衬衣露出假肚子的肩带,“机关在这儿呢。”接着把手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说上周还正常,这周怎么立刻挺了个肚子呢?”他数落道。
“小声点,别让人听到了。”
他根本没停的意思,继续说:“这年头都不能信自己眼睛了。”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留了句:“我发现这年头到哪儿都能碰到你呢。”不理他,径直走到前面路口打车。
可能是因为肚子不小,即便有空出租车开过,也不敢停下来载我。他们举办婚礼这个地方虽然在四环,但放眼望去像是荒郊野岭,从市里打车好来,但想离开基本没门,附近连个公交车站都没发现。
我站在路口发呆,不一会儿,看见一辆黑色的捷豹停到我身旁。心想这地段的人有钱啊,开个小一百万的捷豹还出来拉黑活儿呢。
正打算上前讲价,车窗就摇下来,哪儿哪儿都有他出现——“微暗的X”。
“这个地方不好打车吧?”他明知故问。
“对啊对啊,我去积水潭,你能带我一段不?”我一下变得热情起来。
“我跟你不是一个方向的。”
从充满希望到没好气:“你不打算带我一段啊?”
“没啊。”
“那你停下来干什么?”我有点想发火。
他一脸无辜地说,“我就是问问啊。”
“我可是孕妇啊。”说完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那都是假的。”
“微暗的X”潇洒地关上车窗,绝尘而去,留下我伫立在原地,呼吸着捷豹的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