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蛇发女妖的头(1)
莽林庄园门廊——《蛇发女妖的头》引言
一个晴朗的秋日，在名叫“莽林”的庄园门廊下，聚集着一群欢乐的孩子，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位高个儿青年。他们打算到野外去采坚果，正在不耐烦地等待山坡上的雾消散，等待太阳将小阳春天气的温暖倾泻到田野和牧场上，倾泻到色彩缤纷的树林的每一个角落里。像以往一样，今天又将是一个大好天，使美丽而又舒适的世界展露欢颜的大好天。然而，此时晨雾还笼罩着整个山谷，莽林庄园就矗立在山谷上方一片缓缓倾斜的高地上。
白雾伸展到离庄园不到一百码的地方。一百码之外，只能见到不多的几个地方显露出来的浅红色或黄色的树顶，朝阳的光芒给那些树顶涂上了一抹金辉。往南四五英里外，界石山的峰顶高高耸峙，好像飘浮在云上。同一方向的更远处，大约在十五英里外，隐隐约约地显露出耸得更高的塔科尼克山圆圆的山顶。它看上去蓝茵茵的，并不比在它之上翻滚的雾海更具真实感。形成山谷边界的那些较近的山半没在雾中，又被小云圈团团围绕，直至山顶。看上去云是那么多，坚实的泥土是那么少，这景象给人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
孩子们精神焕发，生气勃勃，从莽林庄园的门廊里出来，在砾石小路上快跑，或者在露珠闪烁的草地上奔来冲去。我简直无法说出这群孩子究竟有多少个：不少于九个或十个，可也不多于十二个，他们的模样、身材和年龄各不相同。他们是兄弟、姐妹、表兄弟、表姐妹。我害怕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们，甚至也怕给他们取上别的孩子在用的名字。因为我确知，写书人有时会由于无意间给书中人取了真人的名字而陷入极大的麻烦。为此，我想叫他们普里姆罗斯、佩里温克尔、斯威特弗恩、丹德林、布卢艾、克洛弗、赫克莱贝利、考斯里普、斯夸西布洛塞姆、米尔克威德、普兰坦和巴特卡普（注：以上都为花草名。）。虽然，说实在的，这些名字对一群仙女可能要比对一群人世间的孩子更加适宜。
请不要以为这些孩子的父母、叔叔阿姨或祖父母会让他们在没有某个特别稳妥可靠的大人保护下，到树林和田野里到处游荡。不会，确实不会！你们会回想起来，我在本书第一句里就说过，在那些孩子中站着一位高个儿青年。他名叫（我将让你们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因为他认为讲述这些被收录在本书中的故事，乃是一件极大的荣誉）——尤斯塔斯·布赖特。他是威廉姆斯学院的学生，我想，此时他已到了十八岁这个受人尊敬的年龄了。所以面对年龄只及他一半或三分之一的佩里温克尔、丹德林、赫克莱贝利、斯夸西布洛塞姆、米尔克威德以及其他几个孩子，他觉得自己颇像个祖父了。他的视力问题（眼下，许多学生认为，为了证明他们读书用功，视力问题是必须要有的）使他在本学期开始后的一两个星期内无法到校。不过在我看来，我难得遇到能比布赖特看得更远更清楚的人了。
就跟所有的北方学生一样，这位满肚子学问的大学生身体瘦长，而且相当苍白，但他显出一副健康的模样，其轻盈矫健一如他在鞋上安了翅膀。再说，他非常喜欢趟小溪、越草地，所以他是特意穿了双牛皮靴子来郊游的。他身穿一件亚麻布短外套，头戴一顶布帽，鼻子上架着一副绿色眼镜。他戴眼镜与其说是为了保护眼睛，还不如说是为了眼镜给予他外表的派头。不过，无论是此是彼，他还是丢开眼镜的事为好，因为当他坐在门廊台阶上时，小淘气鬼赫克莱贝利偷偷爬到他身后，一把将他鼻子上的眼镜抢了去，架到了她自己的鼻子上。由于那位大学生忘了将眼镜取回来，眼镜掉到了草丛里面，直到翌年春天还在那儿躺着。
你们必定知道，尤斯塔斯·布赖特作为一位神奇故事的讲述者，现在已在孩子们中间赢得了极好的名声。尽管当他们恳求他再讲一个、再讲一个……没完没了地再讲一个时，他有时候也会假装出恼火的样子，可我确实怀疑，他对任何事情是否会有对讲故事那么喜欢。因此，当克洛弗、斯威特弗恩、考斯里普、巴特卡普和他们的大多数小伙伴恳求他在他们等雾消散的时候讲个故事时，你们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了。
“是的，尤斯塔斯表哥，”十二岁的漂亮姑娘普里姆罗斯说，她长着一双笑开了花的眼睛和一个微微上翘的鼻子，“早上肯定是讲故事的最好时间。你的故事很长，常常累得我们受不了，听到最有趣的地方睡着了——就像小考斯里普和我昨天那样！早上讲故事，这种伤你感情的危险就小了。”
“坏东西普里姆罗斯，”六岁孩子考斯里普嚷道，“我没有睡着，我只是闭着眼睛，这样就可以看到尤斯塔斯表哥给我们讲的故事的情景了。他的故事晚上听好，因为我们可以在睡着的时候梦见它们；早上讲也好，因为那样我们可以在醒着的时候就梦见它们了。所以我希望他现在就给我们讲一个。”
“谢谢你，我的小考斯里普，”尤斯塔斯说，“你全心保护我，不让坏东西普里姆罗斯讲我的坏话，光为这事，我就肯定会把我所想到的最好的故事讲给你听。但是，孩子们，我已经给你们讲了那么多好听的故事，我怀疑是否还有一个没被你们至少听过两遍的故事了。要是我再炒冷饭，我怕你们真的会睡着呢。”
“不，不，不！”布卢艾、佩里温克尔、普兰坦和五六个别的孩子直嚷嚷，“我们更喜欢听以前听过两三遍的故事。”
这倒是实话，就孩子们而言，一个故事讲上两三遍，甚至无数遍，反而会加深他们的兴趣。但是肚子里的故事多得不可胜数的尤斯塔斯·布赖特，却不屑利用这个有利条件。
“假如一个具备我的学问，且不说具有创造性的想像力的人，不能年复一年每天编出个新故事来讲给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听，那他就太可怜啦。我来给你们讲一个童话故事，在我们伟大的地球老祖母还是个穿童装、系围脖的孩子时，这些童话故事就是给她取乐的。这种故事有上百个，它们没有早早被画成给小姑娘和小男孩们看的连环画，这使我感到惊奇。不过，尽管没有被画成连环画，那些白胡子老祖先们却在散发出霉味的古希腊语典籍中熟读过它们，并为竭力搞清楚这些故事是何时所写、如何写成与为什么而写而伤透脑筋。”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所有的孩子立时大叫起来，“别再对你的故事发议论啦，开始讲吧。”
“那你们都坐下，”尤斯塔斯·布赖特说，“大家都得像耗子似的一动不动。我的故事只要稍稍被打断，不管是被大坏东西普里姆罗斯，还是小丹德林，还是随便别的哪个人，我就用牙齿将故事咬断，把没有讲的那部分咽到肚子里去。现在，我先要问一下，你们有谁知道蛇发女妖是什么吗？”
“我知道。”普里姆罗斯说。
“那就别说出来！”尤斯塔斯马上接着说，他宁愿她对此一无所知，“大家别说话了，我给你们讲个非常动人、非常好听的故事，那就是《蛇发女妖的头》。”
于是，他讲了你们可以在下页开始读到的那个故事。他极为巧妙地动用了他那半瓶子醋的学问，并因此对安东教授感激不尽。可是，只要当他那不受约束的大胆想像力推动他去做的时候，他就会把一切精通希腊古典文学的权威置之脑后。
蛇发女妖的头
珀耳修斯是国王之女达那厄的儿子。珀耳修斯幼时，一些歹毒之徒将他母和他装进一只柜子，投入大海，任其漂流。阵阵海风把柜子刮得远离海岸，在奔腾的波涛中起伏颠簸。达那厄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生怕一个大浪打来，水花飞溅的浪峰会冲到他俩身上。然而，柜子继续在海面上漂流而去，既没有沉没，也没有被打翻。最后，当夜幕即将降临之时，它漂到离一个海岛很近的地方，落进一位渔夫的鱼网里，然后被拉出海面，搁到了沙滩上。那个岛名叫塞里普斯岛，是波里德克兹国王统治下的土地，国王正是那位渔夫的兄弟。
我高兴地告诉你们，这位渔夫是个极富同情心、极为正直的人。他对达那厄和她的小男孩非常好，而且始终以朋友态度相待，一直到珀耳修斯长成一个十分强壮有力、娴于使用各种武器的英俊小伙子。在此前很久的时候，波里德克兹国王就看见这两个外地人——母亲和她的孩子。他们是乘着一只飘流的柜子来到他的领土的。他不像他的渔夫兄弟那样善良好心，而是心地极其歹毒。他决意派珀耳修斯去干一件或许会使他惨遭杀身之祸的危险事情，然后再对达那厄本人进行极大的伤害。于是，这个坏心眼儿的国王花了很长时间琢磨，什么是一个年轻人可能去做的最危险的事。最后，他忽然想到一件其结果极其致命的事，于是他派人去召年轻的珀耳修斯。
年轻人来到皇宫，看到国王坐在宝座上。
“珀耳修斯，”波里德克兹国王对他阴险地微笑着说，“你已经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了。你和你的好母亲接受过我本人，以及我的可敬的好兄弟的大量帮助，我想你不会吝于对此做出些回报吧。”
“请陛下吩咐，”珀耳修斯答道，“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那好，”国王继续说，他的嘴唇上依然挂着狡诈的微笑，“我有件小事要让你去做。你是个勇敢的具有冒险精神的青年，你会毫不怀疑地把拥有一个使自己出人头地的珍贵机会看成一个巨大的幸运。你必定知道，我的好珀耳修斯，我想娶美丽的希波达米亚公主为妻。按照惯例，向公主求婚，得给新娘送一件从遥远地方得来的珍奇礼物。我必须老实承认，我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到哪儿去弄一件会使一位趣味高雅、美艳绝伦的公主欢心的礼物呢？可是，今天早上，我喜不自胜，我想到一样正合适的东西了。”
“我能帮助陛下得到它吗？”珀耳修斯急切地大声问。
“你能，假如你如我所言，是一个勇敢青年的话，”波里德克兹以最和蔼可亲的态度说道，“我一心想献给美丽的希波达米亚的结婚礼物是蛇发女妖墨杜萨的头。我就指望你将它取来给我了，我亲爱的珀耳修斯。由于我急于和公主定亲，所以你越快去找蛇发女妖，我就越高兴。”
“我明天早上就出发！”珀耳修斯回答道。
“请早早上路吧，我英武的年轻人，”国王紧接着说，“你听着，珀耳修斯，在砍蛇发女妖的头时，要小心，一定要砍得干净利索，不要伤了它的容貌。为了使趣味高雅、美艳绝伦的希波达米亚公主满意，你必须将它完好无损地拿到这儿来。”
珀耳修斯离开了皇宫，可他刚走远，波里德克兹国王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心地歹毒的国王发现年轻人这么容易就掉进了陷阱，觉得无比开心。珀耳修斯答应去砍蛇发女妖墨杜萨的头，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人人都兴高采烈，因为岛上的居民大多都像国王那样歹毒，巴不得看到大祸落到达那厄和她儿子身上。不幸的塞里普斯岛上惟一的好人看来就是渔夫。因此，当珀耳修斯走过时，人们在他身后点点戳戳，做鬼脸，彼此眨眼睛，肆无忌惮地大声嘲笑他。
“嗬，嗬！”他们嚷道，“墨杜萨的蛇要狠狠咬他啦！”
再说，那时候活着的蛇发女妖有三个。她们是世界被创造以来存在过，抑或在当时曾被见到过，抑或在久远的未来可能被见到的最不可思议、最可怕的妖怪。我简直不知道把它们称作什么种类的动物或怪物为好。她们是三姐妹，看上去与女人稍稍有那么点相像，但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恐怖、非常危险的龙。这三姐妹可怕到什么程度真是令人难以想像。要是你们相信我的话，那我就对你们说说。她们每一个的头上长的都不是头发，而是一百条凶恶的蛇，全都是活的，它们扭动着、蜷曲着、盘绕着，而且伸出毒舌，舌尖上生着叉状的蜇！蛇发女妖的牙齿是长得吓人的獠牙，她们的手是黄铜做的，身上遍布鳞甲，鳞甲若不是铁，那也是硬得无法穿透的什么东西。她们还长着翅膀。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那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极为灿烂辉煌的翅膀，因为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是纯净、明亮、熠熠闪光、光彩夺目的金子。毫无疑问，当蛇发女妖在阳光下到处飞的时候，那些羽毛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当人们偶尔在高空中瞥见她们闪耀着的光辉时，他们很少停下来凝望，而是奔跑着尽可能快地躲藏起来。也许你们会想，他们是害怕被蛇发女妖们当做头发的那些蛇所咬，抑或是害怕自己的头被她们可怕的獠牙咬掉，抑或是害怕被她们的黄铜爪子撕成碎片吧。嗯，不错，这些确实危险，可是，绝不是最大、最难于躲避的危险。这三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蛇发女妖的最厉害之处是：倘若一个可怜人盯住她们其中一个的脸看一看，他那温暖的血肉之躯肯定就会在这一刹那变成冰冷的无生命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