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蛇发女妖的头(4)
蛇发女妖们像是一种可怕的巨型昆虫，巨大的金翅甲壳虫或蜻蜓，抑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只是她们要大千百万倍。除了这一切之外，她们身上还有某些部分像人。珀耳修斯很幸运，她们的脸完全被她们躺着的姿势遮掩住了。因为，他只要对她们的脸看上一眼，他就会从空中沉重地摔下去，变成一座无知无觉的石头雕像。
“现在，”水银小声说，他正飞在珀耳修斯身边，“现在你该动手了！要快，要是有一个蛇发女妖醒来，你就来不及了！”
“我砍哪一个？”珀耳修斯问，他拔出剑，降低了点儿高度，“她们三个看上去都很相像，三个都长着蛇发，三个当中哪个是墨杜萨？”
这一点必须明白：这三个蜻蜓状妖怪中，只有墨杜萨的头珀耳修斯才有可能砍下来。至于其他两个，即使他拥有世界上最锋利的剑，即使他可以砍上整整一个小时，他也丝毫伤害不了她们。
“小心，”先前跟他说过话的那个镇定的声音说，“有个蛇发女妖正在睡梦中动弹，而且马上就要翻身了。那就是墨杜萨。别看她！看一眼就会使你变成石头！看你那明亮如镜的盾所照见的她的脸和身体。”
珀耳修斯现在明白水银劝他把盾擦亮的目的了。他可以安然无恙地看在盾面里照出来的蛇发女妖的脸。他在明亮的盾面里看见它了——那可怕的容颜。月光洒落在它上面，将它的可怖之处显现无余。那些蛇始终不断地在她前额之上扭动身子，它们的毒性是无法完全进入睡眠状态的。那是一张人们曾经见到或想像到的最凶猛、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脸，然而却带有一种奇特、可怕而又野蛮的美。那个蛇发女妖闭着眼睛仍在酣睡，但是有一种不安的表情在打破她脸上的平静，仿佛那个妖怪正被噩梦所困扰。她咬紧白色的獠牙，将她的黄铜爪子抠到沙土里。
那些蛇似乎也感觉到墨杜萨所做的梦，并被它搅扰得越来越不安生了。它们将自己缠绕成蠕动着的一团，猛烈地扭动着，抬起咝咝作响的头。
“现在动手，动手吧！”水银小声说，他越来越性急了，“朝那妖怪猛冲下去！”
“可得镇定，”那个严肃的、悦耳动听的声音在小伙子身边说，“你飞下去时，看着盾，当心第一下不要砍失了。”
珀耳修斯小心往下飞，眼睛始终看着盾里照出来的墨杜萨的脸。他越飞近妖怪那群蛇缠绕的脸和金属般的身体就觉得她越可怕。最后，当看到自己已飞到离她不足一臂长的上方时，珀耳修斯举起了剑，可是，就在同一瞬间，那蛇发女妖头上的每一条各自分开的蛇都示威似的向上伸直了身子，墨杜萨也睁开了双眼。可她醒得太迟啦。剑非常锋利，那一剑下去疾如闪电，邪恶的墨杜萨的头从她身上滚落了下来。
“棒极啦！”水银喊道，“快把头摁到魔包里去。”
令珀耳修斯大吃一惊的是，他挂在脖子上的那只原来不比钱包大的小绣花包，突然一下子变大了，将墨杜萨的头放进去绰绰有余。蛇还在那颗头上蠕动着，他飞快地一把抓起它，将它塞进了魔包。
“大功告成了，”那个镇定的声音说，“快飞吧！另外两个蛇发女妖会竭尽全力为墨杜萨复仇的。”
确实必须逃跑了，因为珀耳修斯砍下那颗头时并非完全没有发出声响，铿锵的剑声、蛇的咝咝声和墨杜萨的头落在海水冲刷的沙滩上那“咚”的一声，已将另外两个妖怪惊醒了。她们一坐而起，睡意蒙地用黄铜爪子擦了擦眼睛，她们头上的蛇全都竖起了身子。但是当蛇发女妖们看到墨杜萨那遍布鳞甲的无头尸体，看到她那整个儿起了皱、半摊开在沙滩上的金翅膀时，她们发出了使人毛发倒竖的怒嗥和尖叫！她们异口同声地发出由一百条蛇的声音合在一起的咝咝声，而墨杜萨头上的蛇则钻出魔包与之相呼应。
两个蛇发女妖已经完全醒过来了。她们挥舞着黄铜利爪，咬紧可怕的獠牙，猛地冲上天空。她们疯狂拍着巨大的翅膀，致使有些金羽毛被震落，飘飘荡荡掉到了海岸上。也许，这些金羽毛至今还散乱地躺在那个地方呢。一如我对你们说的那样，两个蛇发女妖飞到高高的天上，可怕地瞪眼四望，希望能将某人变成石头。假如珀耳修斯对她们的脸看上一眼，或者落入她们的魔爪，他那可怜的母就永远不会再吻到自己的孩子了！可他非常小心，眼睛始终转向别处，由于他戴着隐形盔，蛇发女妖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追赶他。他还最有效地利用了那双安上翅膀的鞋，垂直往上飞了一英里左右。在那个高度，下面妖怪们的可怕尖叫声就显得轻微了。告别了水银和他姐姐之后，珀耳修斯笔直飞向塞里普斯岛，要将墨杜萨的头送给波里德克兹国王。
珀耳修斯在回家路上遇到的几件神奇之事，我就没时间给你们讲了。诸如他杀死了一个正在吞食一位美丽少女的可怕海妖；他只把蛇发女妖的头给一个巨大无比的巨人看看，就使他变成了一座石山等等。倘若你们对后一个故事有怀疑，不妨在什么时候去非洲一游，眼看看那座山，人们至今仍以那位古代巨人的名字来称那座山。
最后，我们勇敢的珀耳修斯到达了塞里普斯岛，他期盼在岛上看到他爱的母。可是，在他离开的时候，心地歹毒的国王肆意虐待达那厄。她被迫逃亡，栖身于一座教堂内，好在几位可敬的老神父对她极好。那几位值得赞扬的神父，和那位在发现达那厄和小珀耳修斯在柜子里漂流时就率先向他们表示友好情意的善良渔夫，似乎是岛上仅有的几个一心想做好事的人。所有其他的人，包括波里德克兹国王本人，行为都非常恶劣，理该得到将要落到他们身上的命运。
珀耳修斯在家里没有找到母，就径直到皇宫，并马上被带到国王面前。波里德克兹国王看见他十分不高兴，因为在他那邪恶的心里，他几乎十拿九稳地感觉到，三个蛇发女妖会将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撕成碎片，并把他吃掉，彻底将他铲除干净。可是，看到他安然返回，波里德克兹国王便装出一副尽可能显得高兴的笑脸，问珀耳修斯是如何取得成功的。
“你履行了你的诺言吗？”他问道，“你把蛇发女妖墨杜萨的头给我拿来了吗？要是没有，年轻人，那你就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因为我必须为美丽的希波达米亚公主准备好一件结婚礼物，世界上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会得到她如此热烈的赞赏。”
“事情办成了，请陛下看吧，”珀耳修斯以平静的心态回答道，仿佛对他这么一个年轻人来说，干这件事并不很令人惊奇似的，“我为陛下取来了蛇发女妖的头，还有蛇发，一切都完好无损！”
“真的！请让我看看，”波里德克兹国王说，“要是那些旅行者所说的情况属实的话，那必定是个罕见的奇观！”
“陛下说得对，”珀耳修斯回答，“那确实是件稀罕之物，可以十分肯定地说，所有观看者的目光都会被牢牢吸引住的。要是陛下认为合适，我提议宣布放假一天，将陛下所有的臣民都召来观看这个令人惊叹的奇物。我想，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以前看到过蛇发女妖的头，而且也许永远不可能再看到了！”
国王清楚地知道，他的臣民是一批懒虫，而且非常喜欢看热闹，懒惰的人通常是这样的。所以他采纳了年轻人的提议，向四面八方派出传令官和信使，在街角和所有道路的交会处吹响喇叭，召唤大家去皇宫。于是一批无所事事的游荡者来到那儿。要是珀耳修斯在和蛇发女妖们交战时遇上了厄运，所有这些人都会兴高采烈、乐不可支的，因为他们倾心所爱的就是恶作剧。假如在这个岛上有好人，他们会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关心自己的事，照管自己的小孩。总之，居民中的大多数人都尽快奔向皇宫，推啊、搡啊，你挤我挨地急切向一座阳台靠近。珀耳修斯手里提着那只绣花包出现在阳台上。
在一座可以将阳台一览无余的台上，波里德克兹国王坐在他那些邪恶的卿相们中间。那些奴颜婢膝、谄媚取宠的廷臣们在他身边围成了一个半圆。君王、卿相、廷臣和百姓全都如饥似渴般瞪眼看着珀耳修斯。
“给我们看！给我们看！”人们喊叫着。他们的叫喊声中包藏着一种凶暴之气，仿佛他们会将珀耳修斯撕成碎片，除非他用非拿出来给大家看不可的东西来满足他们。“把蛇发女妖墨杜萨的头拿出来给我们看啊！”
一阵伤心怜悯之感袭上年轻的珀耳修斯心头。
“呵，波里德克兹国王，”他高声喊道，“诸位，我非常不愿意让你们看蛇发女妖的头！”
“啊，骗子，胆小鬼！”人们大喊大叫，比先前叫得更加凶狠，“他在愚弄我们啊！他没有搞到蛇发女妖的头啊！要是搞到了，拿出来给我们看，否则我们就把你的头当球踢！”
邪恶的卿相们凑着国王的耳朵小声进言，出些坏点子；廷臣们异口同声地轻声说，珀耳修斯对他们的君王不敬；伟大的波里德克兹国王本人则挥着手，用严厉、深沉的权威声音，冒着自身危险，命令他拿出头来。
“把蛇发女妖的头拿出来给我看，否则我就砍了你的头！”
珀耳修斯发出一声叹息。
“马上拿出来！”波里德克兹重复道，“否则你就没命了！”
“那么，你们就看吧！”珀耳修斯大声说，他的声音犹如军号骤响。
那颗头突然被高举起来，心地歹毒的波里德克兹国王，他那些邪恶的卿相，以及他所有的凶暴的臣民们，连眼皮都来不及眨一眨就变成了石头雕像。他们此时此刻的神情和姿态全都被永远凝固住了！对墨杜萨可怕的头掠上一眼，他们就变成了白色的大理石！珀耳修斯将头塞回包里，他要去告诉他爱的母，她再也用不着害怕心地歹毒的波里德克兹国王了。
莽林庄园门廊——《蛇发女妖的头》故事后记
“这不是一个非常好听的故事吗？”尤斯塔斯问。
“呵，是的，是的！”考斯里普拍着手嚷道，“三个有趣的老妇人合用一只眼睛！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异的事情。”
“她们只有一颗牙，三个人轮换着用，”普里姆罗斯说，“这事倒没什么神奇。我想那是颗假牙。可想想看，你把默库里（注：默库里，希腊神话中诸神之一，原来的词义是水银。）说成水银，还讲了他姐姐！你太荒谬可笑啦！”
“她不是他姐姐吗？”尤斯塔斯·布赖特问，“要是我早些想到，我还会把她描写成养着一头猫头鹰做宠物的少女呢。”
“嗯，不管怎么说，”普里姆罗斯说，“你的故事好像已经把雾给驱散了。”
真的，在讲故事的时候，雾气多半已从山谷散去。现在景色已经展露出来了，孩子们几乎认为，那片景色是在他们朝它所处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之后被创造出来的。大约半英里远的地方，在山坳处，现在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湖泊，林木葱茏的湖岸和更远处群山的峰顶栩栩如生地倒映在湖水之中。湖水平静如镜，闪烁生光，湖面上看不到一丝微风吹拂的痕迹。湖的远岸那边就是界石山，它以斜躺着的姿势伸展着，几乎跨越整个山谷。尤斯塔斯·布赖特将其比作一座用波斯肩巾披裹着的巨大的无头斯芬克斯像。树林里秋叶色彩斑斓，五彩缤纷，所以肩巾之比对现实而言色彩绝非过于华丽。在莽林庄园与湖泊之间较低的地面上，丛生的树林与林地的边缘呈现的主要是金黄的树叶之色或暗棕色，因为那儿的树叶受寒霜的影响要比山坡上的大些。
笼罩在这片景色之上的是一片温煦的阳光，阳光和薄雾混合在一起，使其显得有说不出的柔和与轻灵。呵，这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小阳春天气啊！孩子们抓起篮子，蹦蹦跳跳，嬉笑闹腾地出发了。尤斯塔斯表哥在嬉戏笑闹上比他们所有的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还做出了几个他们之中无人能够仿效的、新的跳跃动作，这证明由他带领这群孩子是最适宜不过的。一条忠实的老狗跟在后面，它的名字叫本。它是最受尊敬、心肠最好的四足动物之一，它或许觉得，保护那些离开了父母、又没有一个比愣头小子尤斯塔斯·布赖特更可靠的保护人的孩子们，是他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