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那些事儿:禅机卷(1912-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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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蟒缠身:你方唱罢我登场(3)

萍水相逢成一梦

袁世凯正式登上中华民国的历史舞台,从此袁世凯在民国的历史上倒行逆施,变乱纷纷。在所有或高风亮节或投机取巧的面孔中,我们看到一个人,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体弱面白,瘦瘦的脸上,两眼相距甚宽,双颊略像女性,但口角却显得严峻、刚强;为人沉静,态度庄重……他就是蔡锷将军,蔡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力量有限,未必抗袁得过,但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见,非拼着命去干这一回不可。在梁启超写给蔡锷的挽联中可以说是概括了蔡锷的一生:国民赖公有人格;英雄无命亦天心。

李敖编著的《拆穿蒋介石》的序言中有:“当年蔡松坡起义,反对袁世凯,最大理由是‘为国民争人格’。” “护国军总司令蔡将军誓师之言曰:‘吾侪今日不得已而有此义举,非敢云必能救亡,庶几为我国民争回一人格而已。’……我国数万万人之人格,至今日已被袁世凯蹂躏而无复余”。

陶菊隐《政海轶闻》有蔡锷致辞:“此次举义,所争者非胜利,乃中华民国四万万众之人格也。”

“以争国民人格”的蔡锷因为反对袁世凯而名垂史册,但他和袁世凯的关系却是微妙的,值得我们研究和探寻。就蔡锷和袁世凯的关系而言,他对袁素来并无恶感,甚至有很深的渊源。据梁启超说,蔡锷东渡日本学习,曾得到袁世凯的慷慨资助,如果不是后来袁世凯背叛民国,蔡锷断然不会反袁。

1912年1月12日,蔡锷在致黎元洪电中称袁“闳才伟略,实近代伟人,即孙中山先生亦曾有民国大总统宜退项城之论。徒以清廷关系尚未脱离,故此次选举不及项城者,非不愿举项城,实不能举清廷之内阁总理大臣也……中国有必为共和之时机,而项城亦自有被举总统之资望,如果大局大定,此事自在意中。”蔡锷曾称袁世凯是“一代伟人,中外钦仰。”说袁“闳才伟略,群望所归”。

后来袁世凯履次倒行逆施,造成了蔡锷对袁世凯的不满和反抗。护法运动就是蔡锷反袁的开始。1912年1月26日蔡锷致电孙中山及各省都督,鲜明地指出民国已成立,总统已选出,“民主君主问题无复有研究之价值”,而袁世凯妄图通过所谓的“国民会议”来决定君主、民主国体,蔡锷认为“袁之狡谋” “懈我军心”,“惟有简率精兵,期共戮力中原”很快蔡锷发布了《北伐誓师词》,直呼袁世凯为“袁贼”极力主张北伐,并派兵直入湖南。

宋教仁被暗杀后蔡锷通电谴责“痛切陈词,声与泪并”。但他坚决反对用武力解决,而是主张宋案由法庭裁决,严禁武力干涉,蔡锷认为宋教仁“生前于南北意见极力调和,若令身后惹起南北恶感,恐九泉之下亦不心安。”蔡锷致电革命党人一致反对战争,如有人发难将视为公敌,并表示依据临时约法,大总统若有谋叛行为,应由参议院弹劾,而总统的政治过失,应由国务院负责,何况临时政府将要结束,马上就要选举正式总统,届时袁没有获选,却倚仗特别势力不退职,那时可用武力对付他。后袁世凯称帝,在《讨袁檄文》蔡锷里把暗杀宋教仁定为袁世凯第七大罪。

蔡锷始终是反对内战的,他认为“二次革命”是“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相煎太急,隐恨良多。” “同种相残,杀机大启”,“非国家之福”。等到袁世凯把民国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残酷镇压了革命党人的武装起义,并且对帝位虎视眈眈的时候,蔡锷才他起来反袁,是为保卫民国,为了公义,不能“兼顾私情”。

袁世凯曾经认为蔡锷有才干,但有阴谋。于是袁世凯在1913年10月发大总统令招蔡锷进京,蔡锷辞去云南都督一职,动身进京。本来袁世凯对蔡锷是“怀之以德,临之以威”的,但是袁世凯疑心极重,认为蔡锷是梁启超的学生,所以不能让蔡锷拥兵在外,招蔡锷进京的做法等于是“槛虎于柙”。

随着袁世凯称帝野心一步步扩张,蔡锷为消除袁世凯对自己的警戒心理,用了一招韬光养晦的方法。这里要提到与蔡锷互称知己的民国名妓小凤仙。在风云激荡的民国初年,北京的八大胡同是烟花娼妓云集之所,林立着酒家书场,秦楼楚馆。其中属云吉班与金祥班最为著名,而这两班又以云吉楼的小凤仙和金祥楼的良玉楼名满京城。来云吉楼和良玉楼的嫖客,多半是达官贵人、巨贾豪绅。袁世凯安排小凤仙和良玉楼接触外省来京的要员,尤其是掌握兵权的将军,要将他们留在北京,等到袁世凯黄袍加身才能放走,以防他们回去反袁。

袁世凯迫使云南都督蔡锷、四川都督尹昌衡进京,两人在日本士官学校是同学,合办过广西陆军学堂,交情甚笃。蔡尹两人到了北京,形同软禁。“三太子”袁克文常陪同他们到八大胡同逛妓院,让小凤仙结交蔡锷,良玉楼结交尹昌衡,妄图使他们在石榴裙下丧失斗志,倒戈投诚。

开始蔡锷以“狎妓”麻痹袁世凯,每日饮酒看花,沉迷于八大胡同的风花雪月中迷惑袁的耳目,这样做一方面使袁世凯渐渐地不再把蔡锷当作大敌,一方面等待云南起义条件成熟。在8月举行的将军联名支持帝制时表示极力支持,使袁对他更加深信不疑。后来有人问他为什么反复无常时,他坦然回答“国体问题,在京能否拒绝署名,不言而喻。若问良心,则誓死不承。……若云反复,以总统之信誓旦旦,尚可寒盟,何论要言!”

1915年8月,要求袁世凯称帝的舆论甚嚣尘上,先有“筹安会”,后有“全国请愿联合会”,甚至还出现了妓女请愿团、乞丐请愿团等。而反袁呼声强烈,梁启超公开发表了著名的《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

蔡锷来到北京时,虽是锦衣玉食处于袁世凯的樊笼之中,他是怎样脱离的呢?蔡锷在小凤仙的帮助下,逃离北京,唱了出“挂印封金,辞曹挑袍”的一出好戏,逃回云南反袁队伍中去了。在许姬传老先生著作中有关于小凤仙的记载,1951年,梅兰芳剧团到沈阳演出时,收到一封来信,发信人的署名是张洗非,要求与梅氏会见。梅约小凤仙作了一次长谈,其中包括蔡锷潜离北京的经过。小凤仙是十四、五岁时,从上海到北京陕西巷云吉班,认识了蔡锷。蔡锷每到云吉班去,常有人监视他。但是,小凤仙认为蔡锷为人正派,不像一般官僚政客,因而感情极为融洽。蔡对小凤仙也视为知已,逐步向她述说袁世凯的称帝野心及其为患国家的道理,并要她设法帮助从吉班脱身离京。

小凤仙遂选择了云吉班中有人摆酒做生日的一天,安排蔡氏在房中饮酒,把窗纱去掉,拉开窗帘,使监视蔡氏的人可洞观室内。大衣皮帽也挂在衣架上。待到开向天津的火车将要启程,蔡氏不取衣帽,假装去洗手间,趁院中人多杂乱之际,离开云吉班,直奔火车站。此时,仆人把窗帘放下,监视蔡氏的人以为他如厕即会归来,也看不见室内情况,并未介意。蔡锷到火车站后,立即用其老师梁启超事先命人代购的火车票,登车到天津住进日本医院。此后,龙归沧海,终于在云南举起反袁义旗。蔡锷召集旧部慷慨致辞:“袁势方盛,吾人以一隅而抗全局,明知无望,然与其屈膝而生,毋宁断头而死。此次举义,所争者非胜利,乃四万万众之人格也。”

蔡锷暗地里逃离北京,远走高飞,小凤仙胆识过人,掩护蔡将军躲避了盗国大贼袁世凯的迫害。袁世凯大怒,下令将小凤仙投入北京监狱,追查蔡锷在京余党。袁世凯见尹昌衡不公开表态,便把他也关进陆军监狱,软禁在一幢小洋房里。同时严密监视四川会馆与金祥班,向良玉楼要尹的材料,追查尹的在京同伙。当时全中国的报刊都登载了蔡锷回云南起义、尹昌衡在北京被软禁的消息。在狱中,尹昌衡宣布绝食。尹都督坐牢绝食,总统府慌了手脚,放,怕他密谋捣乱,杀,又怕全国舆论对登基大典不利。只好派袁克文到八大胡同去请良玉楼劝他进食,出面解围。良玉楼入狱后,尹都督才肯喝酒吃饭,不再绝食,陆军监狱破天荒地准许探监留宿,批准“囚犯”与“娼妓”牢内同居,尽夜长谈。民国元勋与京师名妓被关押在陆军监狱的白虎大堂,美人救英雄一时间被传为美谈。

护国运动开始,护国军的攻势势如破竹,袁世凯势穷力孤,很快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而此时的袁世凯身边没有可靠人手,不少亲信纷纷离去,没有人为他主持征伐护国军,本来袁世凯想起用被他打入冷宫的段祺瑞,可段假口“宿疾未愈”不肯出来,冯国璋也装病不肯出来,张勋借口局势紧张,自己兵力不够。袁世凯曾派手下与蔡锷私下商讨使蔡锷退兵,但是被蔡锷坚决回绝。

不久后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蔡锷虽然反对袁世凯续任大总统,但是蔡锷表示袁对他“礼遇良厚”,“感念私情,雅不愿其凶国害家之举”。他对袁世凯“多感知爱”起来反袁,是为保卫民国,为了公义,绝不“兼顾私情”。

袁世凯死后,蔡锷发表了挽联:

辛亥革命,你在北,我在南,野心勃勃,难容正人,惧我怕我,竟欲杀我;

海内兴师,上为国,下为民,雄师炎炎,义无反顾,骂你笑你,今天吊你。

护国运动之后,蔡锷身体不适,到日本就医,此前蔡锷与其师梁启超相约“事之不济,吾齐死之,决不亡命;若其济也,吾齐引退,决不在朝。

发动并领导了讨袁护国战争的蔡锷,其诗文了得,这也为他赢得了一代儒将的声名,和小凤仙的旧闻轶事,广为民间流传,妇孺皆知。可贵的是沦落风尘的小凤仙和良玉楼能够慧眼识英雄,演绎了一段美人救英雄的传奇故事。蔡锷当时33岁,小凤仙17岁,两情相悦,英雄美人悱恻缠绵成了千古美谈,民间亦多有传说。从蔡锷赠小凤仙两联中可看出两人的一番真情:

不信美人终薄命;由来侠女出风尘。

其地之凤毛麟角;其人如仙露名珠。

蔡锷逝世,孙中山挽蔡锷道:“平生慷慨班都护,万里间关马伏波。”梁启超痛失爱徒,也挽道:“国民赖公有人格;英雄无命亦天心。”然而最具有传奇色彩的是小凤仙的两副挽联:“不料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还有一幅是小凤仙找人代写的,“九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怜他忧患半生,萍水相逢成一梦;十八载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当时有传闻说在北京举行的蔡锷追悼会上,北京大学的学生曾见小凤仙走入追悼会现场,而此后小凤仙即在京城消失,数十年再无消息。

北京的莫里循

袁世凯曾问莫理循:“蔡锷会统治中国”吗?袁世凯恐怕至死都不明白,蔡锷反对他称帝的目的竟然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追逐政治舞台上的主角,而是“为国民争人格”。

意大利人莫理循本是报道中国政治军事实践的记者,因对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报道和义和团运动时期保护外侨而声名大震,又以对日俄战争的推波助澜和准确预测而得到列强的认可,称他是中国问题的权威。值得注意的是,义和团运动之后,他对中国的“新政”改革和倾向改革的官员如袁世凯日渐表示亲近,从一个“帝国主义分子”转变为同情和宣传中国的观察家、实行家,受到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的邀请成为其政治顾问,在当时靠借债维持的新政府,莫理循的待遇之优是难以想到的。

1916年2月7日,莫理循直截了当地告诉袁世凯:“不满情绪十分广泛,我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反对帝制的。”连冯国璋也不赞成帝制。莫理循说国内普遍同情蔡锷:“我接到的每一个报告都是如此,无论中外,都赞同他。”此时自负的袁世凯臆测“蔡锷有统治中国的野心”。对于袁世凯执迷不悟的想法,莫理循未加理睬并认为这是“愚蠢的问题”,可见莫理循作为记者的政治敏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