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必须牺牲他”
卡杰领着一百多个武士，各人都带着刀和绳子，翻山越岭，追赶着泰山和他率领的黑人。他们并没有放开脚步快追，因为他们从奥泊城的城墙上，早已看清楚了，泰山那一群人走得很慢，他们并不知道背后已有追兵来了，同时每人身上又都负重，因此缓缓地向峡谷走去。卡杰的想法是，不准备在白天把他们追上，他要实行一个最合算的计划，想趁黑夜搞突然袭击，给对方一个迅雷不及掩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估计以自己这样的大队人马，要去歼灭熟睡中的五十来个敌人，那是易如反掌的。
他们就循着地上清楚的脚印，往前追赶，渐渐走过了山坡，转入了山谷。将近正午的时候，他们看见前面有一个小空场，空场上有一个用荆棘围着的园地，他估计，自己要追的一群人一定在这里休息，于是他也停止前进，远远地瞭望着。只见那营地上空，还一缕缕地冒着残烟，空气中还能闻到烧过东西的气味。卡杰想，泰山的队伍一定在这里休息，他们跑不脱自己的掌心了。
于是卡杰吩咐自己的部下，躲进路边丰茂的草丛中，先派一个武士去看看动静。几分钟之后，那个武士回来报告说，那个营地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卡杰听了这个情况，才又领着他的武士继续前进。他们进了营地仔细审查，想从所留的痕迹上，来推测泰山到底带了多少人来。忽然，卡杰发现营地角上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因为大半被乱草遮掩住了，所以看不清楚。他感到非常奇怪，人都走光了，还会留下什么呢？于是他带着戒备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渐渐走近了，看见那个东西，像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卡杰手下有十多个人，手里举着棍子，也朝那个方向走去。等他们走到近处，看清了躺在那里的确实是一个人，从面目上辨认，竟然是人猿泰山！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卡杰一见，意外高兴地叫道：“太阳神真是显灵了！你们看，我该来惩罚藐视神明、滋扰圣坛的那个犯人了！”在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闪出愉快的光芒。但是另外的一个祭师，心思比卡杰更精细些，他想知道这个躺着的人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于是他就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在躺着的人的胸前，仔细静听着，然后低声说：“他没有死，好像睡得很熟。”
卡杰吩咐道：“快捉住他，别等他醒过来！”卡杰叫他的手下人先把泰山捆上。泰山没有抵抗，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一会儿的工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就把他的双手捆绑在背后了。
卡杰见把泰山捆好了，他即使醒了，也无法抵抗了，于是高声叫道：“把他拖出来，好让太阳神的眼睛看得见他。”于是武士遵从他的命令，把泰山从角落里拖出来，放到营地的中间。卡杰手下的武士们，这时都围过来看热闹，等待着看下面的好戏。他们看看躺在地上的泰山，又抬头看看卡杰，还不时望望天空中的太阳。他们虽很好奇，但也非常胆小，只是看着，等待着，不敢提出什么问题。其中只有一个比较有胆量的祭师，就是前一天，敢于违抗卡杰的命令，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泰山的那一位。现在，他又向卡杰提出异议了：“卡杰！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吗？你怎么能把牺牲品献给太阳神？这是我们的女主教兰才有的权力啊！她是我们的主教，也是我们的王后，只有她才是至高无上的。如果让她知道你做了这件越权的事，她会震怒的。你不要忘了这一点！”
卡杰见这个祭师屡次冒犯他，怒不可遏地喊道：“闭嘴！杜茨！你别忘了，我卡杰是奥泊城的总祭师，我还是兰的丈夫！在奥泊城，我的话就是法律！假如你还想活下去，好好当一名祭师的话，记住，从今不许再多口！”
杜茨没有因此而顺服，据理抗辩说：“卡杰！我也想提醒你，你的话不是法律，如果你惹怒了女主教兰，惹怒了太阳神，你也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也必须领受处分。如果你在这里轻率地杀了这个人，我敢说，太阳神和兰都会动怒的。”
卡杰大怒，叫道：“今天我就是要杀了他，看会有什么祸事落到我头上！太阳神早就明白地告诉过我，必须把这个冒犯神庙、冒犯祭坛的罪犯，作为牺牲品杀掉！”
说完，卡杰就跪到泰山的身旁，用他的刀尖，向泰山的胸口上，心脏所在的部位处比划着，然后举起刀来，就要刺下去。恰好在这个时候，有一片浮云飞过来遮住了太阳。于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从祭师们的口中响了起来。
杜茨再一次叫道：“你看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太阳神已经在生气了，他遮住自己的脸，不愿意看奥泊城的百姓在祭坛之外的野地里随意杀人。”
卡杰听了，又抬头看看太阳，不觉也犹豫起来。他用一半藐视一半惊奇的目光，看着浮云遮住太阳的情景。然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把双手举向空中，向躲在浮云后面的太阳神，静默了好几分钟。这个动作，说明他心里已有了悔改和服从的意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脸来，对他的随从们说：“奥泊城的祭师们，太阳神对他的总祭师卡杰说，他并没有动怒。他只愿意对我一个人讲话，除我之外，你们谁也不会听见。他已经吩咐我了，叫你们都到那边的林子里去，好让他向卡杰说明他的谕旨。等我奉太阳神之命，把这里的事做完了，我会叫你们回来的。好了，现在都走开吧！”
卡杰手下的大多数人，都还是愿意服从他的，但杜茨和少数的几个祭师，心里还是疑疑惑惑，迟疑着不肯马上走。
卡杰看有几个人居然不听自己的话，大声怒喝道：“快走！还在这里等什么？”那几个人见卡杰真急了，也不敢再违抗，都转过身挤到人群里去，往丛莽那边走去了。看他们走了，总祭师卡杰的脸上浮出了一丝阴狠的笑容，当他望着那群祭师中的最后一个身影也隐入丛林之后，他又把他的注意力全都贯注在泰山身上了。在他的心灵深处，还是存有一丝畏神敬神的想法，刚才他抬头看天空，见浮云遮蔽了太阳时，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和畏惧的。现在，他决心要杀死泰山，他知道杜茨和少数人是反对的，再加上他心理上的畏神思想，使得他实在不敢在此时下手。他抬头望着天空，想等浮云过去，太阳的光辉再照遍大地时，再下最后的决心。
遮住太阳的那块浮云确实很大，卡杰不能不多等些时间，有好几次他都把刀举起来了，但他终于不敢在太阳的阴影里，把刀刺向泰山，多年来信奉宗教的力量，终于牵制住了他的行动。就这样，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时光在不断地溜过去，但太阳始终还被浮云遮蔽着。到最后，浮云就要走过去了，从浮云的边缘上，已经能够看到一点太阳了，这时卡杰终于鼓起了勇气，重新跪到泰山的身旁，把刀准备好，只等阳光重新射到泰山身上的时候，他就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把刀刺进泰山的胸口了。他看着浮云的影子缓慢地移过营地的地面，太阳光很快就要照射到泰山身上了，他把雪亮的刀，最后一次高高举起，正在他咬紧了牙，要往下刺去的时候，忽然一声高呼，从林间飞了出来，高声地喝叫着：“卡杰！”这是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是他熟悉的，可是，这一声喊叫里，分明带着怒意。卡杰听到之后，马上回头去看，他手中的刀不得不因吃惊而停住了。原来，他看见空场的尽头，站着的正是女主教兰，是他又爱又怕的妻子，也是此时此刻他最怕见到的人。在她的身后，站着的是杜茨和二十来个年轻的祭师。
兰怒目圆睁地问他：“卡杰！你这是在干什么？”她边责问边满面怒意地向空场上走来。卡杰也不示弱地站起身来，说：“太阳神命令我结束这个叛道者的生命，我在执行太阳神的命令。”
女主教兰十分严肃地高声喝道：“你竟敢这样斗胆胡说！太阳神的命令，从来都是通过女主教的嘴，传达给你们，你有什么权力，越权执行太阳神的命令？过去，我没有认真追究过你，你不要以为我忘了，你违背王后的意旨，已经有不少次了。卡杰，你不会不知道，女主教手里掌握着生死大权，对你也不例外。从奥泊城的历史上查，还从来没有越过女主教，由总祭师在祭坛以外，直接把牺牲品贡献给太阳神的先例。你也太胆大妄为了！卡杰！你必须立即停止违背太阳神意旨的行动，否则，我有权力立刻叫你死！”
卡杰听了这话，只好无可奈何地收起刀，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望了望杜茨，因为他认为给女主教通风报信的，一定是杜茨，他怎么也想不到是一只小灰猴子。卡杰此时在女主教面前，只能忍辱服输，可是那些站在卡杰一边的祭师们知道，卡杰想杀死泰山的心，是决不会就此罢休的，一旦有了机会，他还是会对泰山下毒手的。有许多祭师心里甚至在琢磨，女主教兰是否会不顾卡杰手下也有一大批人，而把他们的总祭师无情地置于死地，或者把他驱逐出奥泊城。因为卡杰的地位和权限，按照奥泊城历代传下来的法律和风俗，确实是在女主教之下的，也就是说，他必须服从她。
几年以来，女主教兰总是一次次地借故推托，不愿意和总祭师卡杰结婚。她自己心里当然也很明白，她也曾多次审时度势过，如果她一心钟情于泰山，这会引起奥泊城人民的反感的，因此，最后她只好违心地与卡杰结婚了。尽管他们结成了夫妻，但她嫌恶和厌烦他的心，并没有减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她心里这个矛盾，凡是奥泊城里知道内情的人，心里都还打着问号。卡杰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对于他的王后，不但时常存着戒备，而且可以说，他不无叛变之心。跟他狼狈为奸的，还有一个女祭师，名叫欧哈，她很久以来，一直羡慕和妒嫉女主教兰的权力和地位，总想取而代之。假如能够把兰打倒，她相信卡杰一定会拥戴她做女主教。那么她也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和卡杰结婚了。一旦做到了这一步，她也打算承认卡杰是奥泊城的王。他俩虽然都暗地里有这个心思，但毕竟受宗教规定和畏神心理的束缚，不敢冒冒失失地有所举措，就这样，兰一直保持着她的地位，然而，只要有一点星星之火，一场大的变故就会引发的。
目前，女主教兰虽然有权力可以阻止总祭师用泰山作为祭品，但是，她的命运，甚至她的生命，也和泰山一样处在危险的境地。她如果过分地保护泰山，或者不适当地流露出结婚前对泰山的热情，这样，她会引起全奥泊城人的反感，她不忠于宗教的罪名就成立了。就是现在，在奥泊城里关系如此微妙的状态下，她能不能保住泰山的生命，能不能让泰山恢复自由，她自己心里也是没有把握的。
卡杰和他手下的祭师们，都看着女主教兰，大家眼睛都盯着她走近泰山的身边。兰在泰山的身边默默地站了好几分钟，她一直低头看着泰山，问她身边的人：“他死了吗？”
有好一阵没有人敢答话，后来，杜茨勇敢地站出来说：“刚才卡杰命令我们走开的时候，他还没有死。我们走进丛林之后，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如果现在他死了，那一定是卡杰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把他杀死的。”
卡杰这时赶紧解释说：“我发誓，我没有杀死他。我们的王后，我们的女主教兰多次告诉过我，奥泊城里的大事，都应该由她来处置，这一点，我没有一刻忘记过。现在，太阳神的眼睛，在看着奥泊城的女主教，那把代表至高权力的宝刀，也挂在你的腰里，牺牲物不是就躺在你的面前吗？你何不自己看看呢？”
兰并没有理睬卡杰，她转过身来对杜茨说：“假如他还活着，你派人去取一副担架来，把他抬回奥泊城去。”
于是我们的人猿泰山，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下，又一次来到了大西洋遗民的故土。这么一大群人，在他身边折腾了这么半天，他居然还没有醒过来，这都是因为弗洛兰的手下人，在他的咖啡里掺进了麻药所产生的效果，以致他好几个钟头都醒不过来。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泰山才睁开眼，在他刚醒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周围十分黑暗，而且寂静无声。他先用鼻子闻了一下，判断出自己是躺在草堆上面的。他试着伸了伸胳膊和腿，觉得没有疼的地方，知道自己并没受伤。等到神志完全清醒之后，他恢复了记忆，把前前后后的情况一想，明白自己遭了那伙人的暗算。自己究竟昏睡了多少时间？现在躺的是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于是他站了起来，觉得稍稍还有点头晕。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索着，并且用脚试探着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就觉得有一堵石壁挡住了他的去路。于是他沿着石壁走了一圈，才明白自己是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这间房有两个屋门，都严严实实地关着。在这里，他只能凭触觉和嗅觉来了解周围的一切。后来他明白自己恐怕是被关在地洞里了。忽然，他闻到了一股香味，这香味似乎是他曾经闻到过的，而且，这香气是和一片美好的记忆联系在一起的。过了一会儿，从他的上面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声音引起了泰山更为清楚的记忆。这香味和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使他明白了，监禁他的地方，一定是奥泊诚的一个地洞里。
关泰山的这间房子的上面，原来就是奥泊城里的庙宇，这时女主教兰正躺在庙宇内的床上。她正在琢磨着奥泊城里人民的心理状态和总祭师卡杰的阴谋。她知道宗教无上的权威，曾经几次让愚顽的群众激动过，如果兰一味护着泰山，不把泰山献祭给太阳神，卡杰是会利用这一点的。她左思右想，希望能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这件事使得她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兰实在不愿意泰山血淋淋地死在祭坛上啊！兰虽然是宗教上的最高领袖，不过是个半野蛮人种的王后，但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对爱情很专一的女人。她把自己真正的爱情，已经倾注在泰山身上了，正因为如此，泰山才两次从奥泊城的祭刀下，逃脱了生命危险。可是现在，泰山又闯入她的权力范围之内了，现在，爱情在兰的心里，仍然占着上风，她不愿自己眷恋的人有任何危险，即使这个爱情得不到结果，她也决不愿意泰山死去。
今晚，她感到自己面对着一个难题了，这个难题不是她的力量所解决得了的。事实上，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已经嫁给了卡杰，这意味着自己永远失去了做人猿泰山妻子的资格，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想救泰山免于一死。更何况，泰山曾经两次救过她的性命，一次是从疯狂的教徒群中，为她解了围；另一次是从猛兽的爪牙下把她解救出来。因此，她曾经说过，如果泰山再到奥泊城来，她一定把泰山当贵宾款待。然而，目前的情况是，卡杰在奥泊城里，也有相当的势力，而且她心里也明白，卡杰由于嫉妒泰山，对泰山恨得咬牙切齿，当她把泰山放在担架上，抬回奥泊城的时候，她已从卡杰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一点。她也看到卡杰身后那一群祭师们的眼光，她知道他们心里拥戴卡杰，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会鼓动大家，把自己驱逐出境的。他们都在等她做出一点点错事，他们就会实现他们想干的事。她也明白他们想找的借口，就在泰山身上。
快到半夜的时候，有一个女祭师走了进来，兰认得这个女祭师，是站在寝室门口为自己守卫的，而且，她也是一向袒护着兰的。
那个女祭师进来之后低声说：“女主教！杜茨有话要跟你说呢。”
兰回答说：“现在时间太晚了，而且男人不得到允许，是不应该到内室里来的，你叫他明天再来吧！”
那女祭师说：“这里的规矩，他也是懂得的，可他说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对你说，并且说你有很大的危险呢！”
兰说：“既然这样，就叫他进来吧。但是，你要想保住自己的生命，这件事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那女祭师说：“不劳吩咐，这一点我当然明白。我一定守口如瓶，像祭坛上的石头一样。”说完，就转身走出去了。
过了不长的时间，女祭师带着杜茨进来了。他走到离女主教远远的地方就站住了，向女主教敬了礼。兰对女祭师做了个手势，叫她出去，然后心情不安地向杜茨问道：“杜茨，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
杜茨说：“请恕我斗胆冒犯，我们心里都知道，女主教是爱着那个叫人猿泰山的白人的。这事本来不该我多嘴，论地位和职务，我也是卑微的，没有资格过问女主教的事。但现在我出于对女主教的忠诚，我不得不告诉你，有不少平时围在你身边，奉承你，表面上为你服务的人，心里却正想害你呢，你不能不有所提防啊。”
兰吃惊地问道：“你说什么，杜茨。谁要加害我？”
杜茨说：“卡杰、欧哈，还有一些男女祭师，他们正在商量着要害你呢！他们已经暗地里安排了人，监视你的行动。他们估计你会释放人猿泰山，他们还会派人来，怂恿你这样做。这个怂恿你的人，就是卡杰派来的。只要你前脚放走了泰山，他们后脚就会马上向祭师和百姓们宣扬，策动群众反抗你。这对你可是至关重要的啊！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情况，卡杰和欧哈已经派人埋伏在奥泊城的四周了，只要你把泰山放出去，他们会在半路上截住杀死他。到太阳西沉的时候，他们会把泰山献祭给太阳神。奥泊城的女主教兰啊！依我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得了你自己了。”
兰问：“什么办法呢？”
杜茨以十分诚恳的态度说：“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必须在我们庙宇的祭坛上，亲手杀死泰山，把他献给太阳神，你必须牺牲他，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