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给杨之华的信
(1929年2月26日)
之华:
今天接到你二月二十四日的信,这封信算是走得很快的了。你的信,是如此之甜蜜,我像饮了醇酒一样,陶醉着。我知道你同着独伊去看《青鸟》,我心上非常之高兴。《青鸟》是梅德林的剧作(比利时的文学家),俄国剧院做得很很好的。我在这里每星期也有两次电影看,有时也有好片子,不过从我来到现在,只有一次影片是好的,其余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独伊看了《青鸟》一定是非常高兴,我的之华,你也要高兴的。
之华,我想如果我不延长在此的休息期,我三月八日就可以到莫斯科,如果我还要延长两星期那就要到三月二十日。我如何是好呢?我又想快些快些见着你,又想依你的话多休息几星期。我如何呢?之华,体力是大有关系的。我最近几天觉得人的兴致好些,我要运动,要滑雪,要打乒乓。想着将来的工作计划,想着如何的同你在莫斯科玩耍,如何的帮你读俄文,教你练习汉文。我自己将来想做的工作,我想是越简单越好,以前总是“贪多少做”。
可是,我的肺病仍然是不大好,最近两天右部的胸膛痛得利害,医生又叫我用电光照了。
之华,《小说月报》怎么还没有寄来,问问云白看!
之华,独伊如此的和我亲热了,我心上极其欢喜,我欢喜她,想着她的有趣齐整的笑容,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啊!之华,我每天总是梦着你或是独伊。梦中的你是如此之亲热……哈哈。
要睡了,要再梦见你。
秋白
二月二十六日晚
【品读】
瞿秋白是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他既是一位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同时又是一位修养精深的文学家。这种一身兼二任的特点,使他的婚恋既充满了革命的激情,又飘逸着浓郁的浪漫主义情调。
瞿秋白一生结过两次婚。他的第一个夫人是王剑虹,这是一位很有才气的女性,长着一双敏感、犀锐的眼睛。平时淡雅严肃,昂首出入,目不旁视,给人冷若冰霜的印象。其实,她的内心似一团烈火,比常人更加需要感情的交流。王剑虹在五四运动时期即成为湖南桃源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学生运动的头面人物。据当时低年级的同学丁玲回忆:辩论会上,她口若悬河的讲词和随机应变的一些尖锐、辟透的言论,常常激起全体同学热烈的掌声。1921年,她与丁玲在上海半工半读。1923年在南京遇到了瞿秋白,在其劝说下,她们结束了东闯西荡的生活,到上海大学文学系就读。很快,二人因革命与文学的志趣相投而走到了一起。不幸的是,王剑虹在婚后仅半年即染上了肺病,仓促离世。这无疑对瞿秋白是一个沉重打击。恰在此时,他遇到了杨之华,一个追求进步思想的新女性。
杨之华之前也有过一次婚姻。丈夫沈剑龙是浙江萧山大户人家的子弟,他仪表堂堂,崇尚新潮。对积极参加社会活动、青春焕发的杨之华一见倾心。杨之华对他也有好感,虽然杨家起初并不支持,但在沈家以及女儿的坚持下,他们也同意了。沈剑龙的父亲沈玄庐是当地的开明士绅,为他们在沈家花园举办了盛大婚宴。婚后,杨之华和丈夫在农村办了一所新式小学,自任教师,独立生活。不久杨之华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但丈夫的所作所为让她失望,他与朋友跑到上海,在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中沉溺忘返。杨之华于是决心出走,追求自己理想的新生活。
1923年底,杨之华考入了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正是在那里,她结识了瞿秋白。起初,他们的接触仅在课堂和课后的学习上,杨之华为瞿秋白授课时所表现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和深入浅出的讲解方式所折服,而瞿秋白也对这位刻苦求知的学生很有好感,耐心地为她解释各种疑难问题。在对革命事业的共同追求中,他们彼此更多地了解,建立起同志式的友谊。瞿秋白非常同情她的遭遇,鼓励她抛开家庭的束缚,把目光放在无产阶级和整个妇女界的解放事业上。在瞿秋白等人的帮助下,1924年杨之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杨之华在上海大学和王剑虹是同学与好友,王剑虹患病期间,她曾几次去看望。王剑虹去世后,她又去安慰瞿秋白,以极大的同情心帮助他料理一些家务,使他精神上的痛苦得到某种程度的减轻。可是不久,当她发现瞿秋白有爱她的迹象时,便在暑假返回乡下老家,主动回避了。她意识到,尽管自己在感情上与沈剑龙产生了裂痕,但毕竟还是有夫之妇。不料,瞿秋白很快找到了杨家,向杨之华公开了自己的爱情,以及解决问题的一揽子办法。杨之华对此很受感动,心灵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请来了沈剑龙,三人推心置腹,文明协商,经过多次讨论,最后达成协议。他们在《民国日报》上同时发表了两个启事:一是沈剑龙、杨之华的离婚启事,一是杨之华、瞿秋白的结婚启事。这消息,成了当时上海破天荒的新闻。
瞿秋白和杨之华是夫妻与战友的双重结合,他们的爱,建立在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事业之上,婚后十余年中,不论遇上什么样的困难和逆境,都能始终如一,坚贞不渝,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强烈。
1928年4月,瞿秋白赴莫斯科,筹备召开中共六大,随后在莫斯科郊外主持召开中共六大。“六大”之后,瞿秋白继续留在莫斯科,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的代表团团长,直到1930年8月回国。而这段紧张的生活影响了他本来虚弱的身体,他旧病复发,甚至半夜从床上掉到地板上,半晌爬不起来。当时的杨之华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她多次写信,劝丈夫安心养病。但瞿秋白仍念念不忘工作。写这封信时的瞿秋白,正身处苏联库尔斯克州利哥夫县玛丽诺休养所。除了革命任务,对妻儿的牵挂与柔情也溢于言表。妻子的信使他获得莫大的慰藉,“我像饮了醇酒一样,陶醉着”。还有对女儿的挂念,“我心上极其欢喜,我欢喜她,想着她的有趣齐整的笑容”,读来无不让人为之动容。这些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革命家对生活、家庭的热爱,也使其形象在读者心中更加丰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