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疆卫土张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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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沧海显英雄(3)

原西北军某些资格较老的将领,大战中打散了,跑了,如今听说残部到了晋南,便纷纷到这儿来察看,有意统领这支部队。但一看这副惨相,那股雄心就冷却了。

有个头目既想统率这支部队,又不想为这个破烂摊子伤脑筋。于是和张自忠商量:我为正职,你为副职;我主对外事务,你管军内事务。张自忠说:“现在不需要名分,就需要对5万来弟兄负责。眼下最要紧的是保障军需供给;不然,官要穷跑,兵要饿散,或者糜烂百姓。”

他们一个个摇摇头,都走了。这副担子,只有落在张自忠肩上。他不断地调解矛盾,不断地劝说官兵,不断地筹集粮草、衣物、药品……

几阵呼呼的北风,带来了飘飘扬扬的雪花。士兵们意志消沉,情绪低落,蜷缩在炕头上,抽烟,赌博,骂街,谈女人。

这支部队向何处去?

张自忠在思考:自己不愿成为冯玉祥之后的第二个西北军王,就中国当前形势看,也不可能再滋生手握重兵的大军阀。作为军人,只想报效国家,抵御外侮,造福百姓。眼下要统御这支残部,最重要的是没钱没物没粮草,完全指望晋南这块土地养活这么多人马,是不可能的。生存都困难,更别谈发展了。眼下要紧的是,必须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来接收这支部队。

那么,找谁最为合适?中央军是不能找的。而离得最近的是阎锡山,但张自忠对他信不过。此人私心很重,不讲义气,待人小气,而且出尔反尔;印象好的是桂系将领李宗仁,他曾经和冯玉祥南北联手反蒋,关系颇厚,去找他,肯定会接收。但问题也不少:南北两方的军队语言不通,生活不习惯,而且把部队从晋南开往两广方向,中间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路途遥远,交通不便,风险极大……

他辗转反侧,前思后想,认为唯一信得过而且条件方便的,眼下只有一个人,他就是原奉军少帅、中原大战时入关的陆海空三军副总司令张学良将军。

张学良现住北平,只派有两个军在关内驻守热、察、平、津、冀等广大地区,兵力不敷,实力单薄,正需要扩大实力。而自己所收容的这批人马,虽说是残部,但军官多,老兵多,素质好,只要得到应有的物资装备,战斗力是很强的。将此情况向少帅陈述,他不会不接收。

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克侠。张克侠没有答话,闷头抽了几口烟,半晌才说:

“以你的学识和才干,完全有能力带这支部队。但我觉得,就是有人接收,你也最好不要当正职。你长期在第一线当师长,与其他部队联系少;虽然许多中下层军官是你的学兵,但难就难在还有几位师长以上军官和一些老资格的旅长,就怕他们不服你,从中给你为难。”

张自忠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克侠说的是实情。军队山头林立,派系繁多。上级用下级除了才干,重要的看你是不是曾经跟过我,是不是忠诚于我;下级对上级,看你是不是我的老长官,是不是我所信得过的人,不然我就不跟你走。张自忠是1916年投奔冯玉祥的,而西北军中,还有许多当年和冯玉祥在清兵帐下的一些人,这些人现在大都是旅以上军官,冯先生平日对他们都礼让三分。在这混乱之际,自己临时把这支部队带出危险境地是可以的,但要真正统领、驾驭它,老资格的将领肯定不听命。

他们正商量着,突然收到了张学良将军从北平发来的电报,点名让张自忠到北平去面谈。究竟谈什么,电文中没有说。张自忠与克侠都认为,肯定是与接收改编这支部队有关。

于是,张自忠向克侠、文天等人交代一番,让他俩好好掌握部队。自己则换身行头,一副小商人打扮;又带两个护兵当作小伙计,带上盘缠和干粮,一行三人上路了。

他们从侯马雇条小船,沿汾河溯水而上,昼夜兼程,四天之后到清徐上岸;然后顶风冒雪,步行数十里到榆次。在这儿没有片刻耽搁,直奔车站,搭乘去石家庄的火车。在石家庄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登上了去北平的列车。临近北平,张自忠的心里似乎有些紧张和激动,他从来没见过张学良,该向少帅说些什么呢?

到了北平,他们先找个旅馆住下,吃过饭,洗个澡,就到首善医院去见他的特务团长刘山。

刘山是张自忠最早的学兵,由他一手提拔。此人骁勇善战,不怕吃苦,一上战场就像玩命。这次大战他身中两枪,子弹从胸前贯通出来。到晋南后,里面的伤倒是好了,但外面的伤总是不封口,脓血不断。于是张自忠派人送他去北平治疗。因为,这是他的爱将啊!

刘山长得高大敦实,黑皮黑肉。经过一个多月的疗养,伤口不仅好了,而且体力也得到了恢复。他正打算归队,没想到老长官来看他。

二人相见,喜不自禁,互相询问了一些情况;张自忠说明来意,让他协助做些工作。他们一同来到旅馆,张自忠凭着记忆,让刘山列出图表,标出某部驻何处,有多少人和枪。他们一直工作到凌晨。

张自忠小睡一觉,起床吃过早点,身揣张学良的电报和那份部队实力图表,英姿勃发地去少帅府……

少帅府设在中南海。

自从辛亥革命首义成功,中国结束了历史上最后一个王朝。以后军阀混战,群雄争霸,一片乌烟瘴气。但凡进驻北京城的军阀,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大本营设在中南海。何也?这是公地公房,随便抢占,而且风景极美,历朝历代都是统治者的基地。于是,这里的主人你上台来我登场,频繁上演一幕幕丑剧、闹剧、悲喜剧。

张自忠来到西华门,就见门口站着几个哨兵,荷枪实弹,威风凛凛。他向带班长打个稽首,递过自己的名帖,说:

“我是奉少帅之命来的,请班长报告一下。”

带班长看看名帖,又把来人打量一番,见他虽是个小商人打扮,但英气勃勃,显露军人气质,便客气地说:“你这哈来得太早,怕是少帅还没起床哩。”话虽这么说,还是报告去了。

不多一会儿,出来一位副官,盘问张自忠几句,就把他带了进去。张自忠从未到过中南海,就觉得拐了几道弯,经过几重园,来到一个较大的园子,副官领他到客厅坐下。

张自忠的一支烟没有抽完,就见厅外几个人影一闪,张学良将军走了进来。他一身戎装,只是没戴帽子和手套。他先伸出手,十分平易地说:“久仰,张军长一路辛苦。”

张自忠的副军长只是挂名,而实际是师长职务,西北军中人们从不称他为“军长”或“副军长”。少帅此番称谓,显然是了高抬张自忠的身份。

他们寒暄一番,说了些路上的情况。

张学良今年31岁,要是一般人,只是个乳臭未脱的毛头小子。孔夫子说三十而立,而许多人到这个年岁却立不起来。可眼前的这位少帅,一靠大帅的荫庇,二靠自己的才干,早在4年前就被北洋政府授予上将军衔,不久前南京政府又委任其为全军陆海空三军副总司令,其名分仅在蒋介石之下。

少帅见比自己年长9岁的张自忠有些拘束,便没有问及军队情况,而是让他陪自己吃早点。他素来晚睡晚起,侧重于夜生活;要不是张自忠求见,他还要多躺一会儿。其时10点已过,张自忠是吃过早点的,可又不便让对方扫兴,就硬着头皮陪着。不过,少帅没有少年得志的凌人盛气,没有架子,说话也很随和,张自忠的心里便踏实了许多。一边吃早点,一边谈部队情况。待早点吃完,情况也说得差不多了。

勤务兵把早点盘子收走。张自忠从身上掏出那张部队实力分布图表,呈给张学良。

张学良让副官拿来一张地图,展开,对着图表一一查看,满意地点点头,问张自忠:

“张军长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自忠此行,就是来请教少帅的。”

“冯先生亲手创立的西北军,在全国名声响亮。这次中原战败,情有可原。”张学良说,“眼下部队已经收拢,张军长功不可没,等于第二次创建了西北军,应该请冯先生出来为好。”

“我们多次派人和冯先生联络,先生无意复出。”张自忠还告诉,冯先生暂且隐居太原,还给他往晋南捎了两本书,也捎来话,让他去找张少帅。他说,“我和将领们多次商议,都愿意在少帅麾下,接受少帅指挥。”

张学良再次看了看那张部队实力分布图表,说:“只要冯先生没意见,将领们也愿意,我倒是乐意接收这支部队。应该说,这是支素质很好的部队。将士们相信我不会亏待,我也相信这支部队今后能成为东北军中的得力骨干部队。”

他俩商量了部队整编的许多细节:这支部队对外称东北军第三军,暂编两个师,每个师6个团,师以下不设旅;由于军官多,可编两个军官教导团,一个为团以上,一个为营以下。老弱病残官兵愿意回家的送盘缠和生活费;部队的军需、装备,先按两个师配备。张学良说:

“张先生,那我就委任你为第三军军长吧。”

张自忠没有应承,想了想说:“少帅应该理解西北军,这支部队不仅兵老,将也老,比我资深的人很多,我怕是承担不了这个重任。”

“张先生不必过谦。先生文武全才,堪称西北军之佼佼者,完全可以统领这支部队。”

“少帅过奖,在西北军中,我的资望浅,德不足以服人,才不足以驭众。”张自忠想了想说,“如果少帅信任我,我可以推荐一个人。”

“谁?”张学良问。

“宋哲元先生。”这是张自忠近日不断思索、反复敲定的一个人选。他说,“宋先生是我们的老长官,多次出任总指挥,资深望重,待人忠厚。”

张学良知道宋哲元。他和刘骥、鹿钟麟等人是冯玉祥的左膀右臂,多次出任总指挥,向蒋介石发出过讨伐通令;而蒋介石也在讨伐令中点过宋哲元的名。张学良问:

“宋先生现在哪儿?”

“在天津。”张自忠告诉他,在战局急转直下时,许多人纷纷降蒋。唯有宋哲元避居天津,听候中央处理,要杀要剐由他去,反正就是不投降。“宋先生呵,就有个山东人的倔脾气。”

张学良笑了,说:“张先生也是山东人,也有那么个倔脾气嘛!”

张自忠淡然一笑。他明白,这是少帅对自己的赞扬,不过此刻,对谁也不便褒贬,便说:“如果少帅允许,我明日就去天津请宋哲元先生,相信他会复出的,然后我引他来见少帅。”

张学良见张自忠诚心诚意要去请宋哲元,心里对他很是钦佩。有的人为了升官,不惜施展手段,卑鄙地巴结上司,自吹自擂。而张自忠以大局为重,不仅不伸手,而且主动退让,这不仅表现他忠诚仁义,而且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确有儒将风度。张学良站起来,再一次握着张自忠的手,恳切地说:

“荩忱兄,我十分敬佩你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