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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季(2)

王小毛要走的那一天,她冲吴天亮提出来,要请王小毛来家吃顿饭,吴天亮没有提出异议。那天晚上,她做了好多菜,吴天亮下班的时候,带着王小毛来了。王小毛要走了,神情似乎比上次在家吃饭时自然了许多。李萍又找来几个杯子,在杯子里倒上了酒。

王小毛在饭桌上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端起杯子向吴天亮敬酒,他祝吴天亮身体健康,步步高升。他也和李萍碰了杯,对她没有称呼,目光只盯着自己的杯口,小声地说:祝你心情愉快。

那天的晚饭吃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烈,王小毛吃完饭就告辞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冲吴主任敬了个礼道:主任,再见了。

吴天亮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回去找个好工作。

他回头时看了她一眼,似有许多话要说。

她回头冲吴天亮说:我去送送小王。

说完便和王小毛走了出去,走到大门口时,她和王小毛的肩撞了一下,王小毛低声地说:姐,你回去吧。

她没说什么,一直跟在王小毛的身后。从家属区到部队营区那条小路没有路灯,晚上是很黑的,此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和他向前走着,她突然说:哎,明天几点走?

他站住了,面对着她答:明天一大早就走。

她也立住,就在黑暗中望着他。

他叫了一声:姐——

她听出王小毛带了哭腔。

她说不清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把他抱住了,他也顺势把她抱住了。

他哭泣着说:姐,我舍不得离开你,我走了会想你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流着眼泪说:我也舍不得你,我也会想你。

两人紧紧搂抱着,轻轻地哭泣着,最后还是李萍先回过神来,松开手,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说:小毛,别忘了给姐来信。

这时,她听见院门在响,他猜可能是吴天亮出来了。

王小毛也小声地说:姐,你回去吧,吴主任出来了,我会给你来信的。

说完王小毛就走了,她转身之前,用袖口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

进屋后,吴天亮还是在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来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两人早早就上床睡下了。她一夜也没有睡好,一会儿醒一次,每次醒来一想到王小毛明天就要走了,她心里便一剜一剜地疼。早晨的时候,军营里的起床号响了,吴天亮起床了,他冲她说:我送老兵去车站,早晨就不在家吃了。说完就走出家门。

不一会儿,她听见复员的老兵在唱一支歌,她不知道歌的名字,那是复员老兵用歌声在向部队告别。歌声中肯定会有王小毛的声音,她似乎听到了王小毛的歌声,泪水又一次不可遏止地流了出来,好在屋里就她一个人,她不用掩饰什么,泪水打湿了枕头。

王小毛走了,她便开始朝思夜盼地等待王小毛的来信,她不知道王小毛会在信中说什么,她觉得有许多话要对王小毛说。

王小毛走后没两天,吴天亮让一个叫小李的兵给李萍送来了几本书。小李十八九岁的样子,进门就敬礼,然后把书放下,接下来就不知说什么了,然后一遍遍地问:嫂子家里有啥活儿没有?她只能说:小李,谢谢你送书,没啥活儿,你回去吧。小李又规矩地给她敬礼,然后就走了。

看到小李她又想到了王小毛,王小毛一见面就叫她姐,小李却叫她嫂子。远近是很明显的,一想起王小毛她的心里就空了,无着无落的那一种。干什么她脑子里都会闪现出王小毛的样子,然后就走神,把和王小毛在一起的每个细节一点点地回忆一遍。

那天中午,吴天亮回来时在饭桌上放下一封信,她一看见那封信便知道是王小毛来的,信封上写着吴天亮主任收的字样,吴天亮已经把信打开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吴天亮没说什么,只埋头吃饭,她忍不住问:这信是王小毛来的?

吴天亮“嗯”了一声。

吴天亮吃完午饭就躺在床上午睡了,她躺在床上一直惦记着桌子上那封信,她不知道王小毛在信里写的是什么,因为信封上写着吴天亮主任收,想必他也不会说什么,往部队里写信都必须经过吴天亮转,这一点王小毛是清楚的,这么一想之后,她看信的冲动就少了许多。终于,下午上班的军号吹响了,吴天亮一走出去,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王小毛的来信。果然,王小毛在信的开头只称呼吴主任,汇报自己已经安全到家了,正等待军人安置办公室给安排工作,又说了许多谢谢吴主任这么多年栽培的话,等等。只是在信的结尾处写了这么一句话:请给李萍姐带好,祝她心情愉快,万事如意!

虽然就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她还是心潮难平。对王小毛的思念源源不断地奔涌出来。她想听到他真实的话语,这显然是做不到的,她突然冒出一个主意,那就是回长春,在那里,她可以给他写信,他也可以给她回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主意已定,她立马收拾东西,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吴天亮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把回长春的想法对他说了。

吴天亮只问:明天就走?

她答:明天就走。

他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她答:没有,就是想家了。

他半晌又说:回去一趟也好,你来都快到一年了,还没回过家呢,不过你走这么急我就没法陪你回去了。

她说:你忙,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第二天,吴天亮要了一辆吉普车,把她送到了县城的火车站,掏出这个月刚发的工资递到她的手上。又反复交代,回来前让长春那个战友打电话告诉她的车次,他好来车站接她,千叮咛万嘱托的,直到车开,吴天亮才挥着手离开站台。

此时,李萍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到长春。一路上她都在颠簸的车厢里给王小毛写信,她一离开部队浑身就松弛下来,只剩下对王小毛的思念。车到长春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站前的邮电局,把给王小毛的信发走,才一身轻松地往家赶。

离开家一年了,又回来了,得到了全家的热烈欢迎,父母、哥、姐都一通打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和给他们写信的语气差不多。姐回来了,二哥也回来了,两间小屋都快挤爆炸了。她在父母房间的空地上搭了一个铺,她在等待王小毛的信。

头两天家人对她的热乎劲,到第三天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她的回来给家里又添了许多拥挤。按她的本意,她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家多待,远远地离开这里,给家留一份念想。可她要等王小毛的信,她在给王小毛的信里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告诉他,她爱他,离不开他。如果说,他来信告诉她,他也爱她,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找他,如果他不爱她,她只能回部队去找吴天亮,她认命了。

王小毛的信如约而至,这次信封上明白无误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李萍拿到信的那一刻,手有些颤抖。她撕开信,只看了第一眼便泪如雨下,王小毛的第一句话是:姐,我想你……

王小毛正如李萍期待的那样,他也在思念她,没有了她,他的生活也就失去了动力和意义。王小毛的工作已经分配好了,就在洛阳的拖拉机制造厂。可是生活中没有了李萍,他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总想回部队再去看她一眼。

李萍不再犹豫了,她收起了信,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便向车站赶去,家里人以为她这是回部队,争抢着要送她,但她没有让任何人送,买了一张直达洛阳的火车票。当她登上火车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一年前自己坐火车去找吴天亮时的情景,两次的心情如此的相近,又如此的遥远。这次她又怀着崭新的心情奔向洛阳,奔向她朝思暮念的王小毛。

李萍赶到洛阳拖拉机制造厂,她不知如何去找王小毛,她只能在门口等着他,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放过进门和出门的每个男人的身影。终于在晚上下班的人流里,她看到了王小毛,王小毛一个人,无精打采地骑着自行车往外冲,那一刻,李萍的喉头哽咽,她喊了几声王小毛都没有喊出来,眼看王小毛就要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她才喊了出来:王小毛——

王小毛听到了,他从自行车上下来,很快就看到了站在人流外的李萍,他把自行车扔在那里,在自行车流里穿梭着,有几次他差点被自行车撞着,他终于跑到她的面前,他的脸依旧红红的,扑闪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他叫了一声:姐,真的是你!

他们之间不知是谁向对方张开了臂膀,两个人就那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说:姐,我想你。她说:小毛,我也想你。两人的泪水都不约而同地涌了出来,仿佛他们分离了一个世纪。当两人清醒过来的时候,厂门口的车流人流已经消失,只剩下三两个无所事事的人不停地往这里望。王小毛转身推起自行车,他说:姐,咱们走。李萍终于见到了王小毛,她不问他去哪里,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次来就不走了,她要和王小毛生生死死地在一起。最后王小毛把李萍领到了一个招待所门前,王小毛看见李萍不解地望着自己,便说:今天先住这儿,明天一早我就去租房子。

王小毛见李萍仍然不解又说:我把咱们的事对我父母说了,他们不同意,咱们不能回家,要自力更生。

那天晚上,王小毛一直在招待所陪着李萍,两人有说不完的话,从小说说到部队,又从部队说到洛阳,两人情绪饱满,兴奋异常,他们拉着对方的手,似乎一不小心,对方就会从自己的身边消失。

王小毛说:姐,你真的再也不回部队了?

李萍说:不回了,就是吴天亮用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回了。

王小毛说:我只是个工人,你以后不会嫌弃我吧。

李萍一把抱住王小毛,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姐还怕你嫌弃呢,我比你大两岁,又结过婚。

两人这种痴痴傻傻的话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王小毛很容易就租到了一间房,每月租金十元钱。接下来两人就开始布置自己的小家了,李萍跑到商店买了一件碎花的窗帘,又买来了被褥等,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房经过一天的布置,样子很温馨,李萍靠在床上,幸福地望着王小毛道:咱们也有自己的家了。

王小毛也幸福地望着她。李萍用手臂勾着王小毛的脖子,喃喃着说:小毛,我要跟你结婚。王小毛似乎清醒了一些道:你和吴天亮还没有离婚呢,怎么和我结婚?

这句话也让李萍清醒了过来,她冲王小毛说:我要给吴天亮写信,让他马上跟我离婚。

吴天亮接到李萍从洛阳给他发过去的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连把李萍那封信看了三遍,最后才明白过来,此时李萍和王小毛在一起,他们要结婚了。

吴天亮来到洛阳,又辗转着找到李萍的时候,李萍正在打扫自己的新家,这里简单却整洁,外面小胡同很破烂,但小屋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她嘴里哼着歌,正琢磨着把一捧塑料花插在哪里合适,吴天亮就出现了,吴天亮看着眼前的一切什么都明白了,墙上还挂着李萍和王小毛的合影,屋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的东西。

吴天亮一下子就蹲到地上,抱住头,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来。吴天亮抖着声音说:李萍,你跟我回去吧。

李萍摇摇头,直到这时李萍才意识到,从最初到现在,自己从没有爱过吴天亮。她望着眼前的吴天亮心里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吴天亮仰起头说:为什么,你说回长春,我还等你回家呢。

李萍说:吴天亮,你是个好人,可我不爱你,跟你在一起不快乐,离开你也不想你。可我爱王小毛,想王小毛,所以我就来了,我不会跟你回部队了。

吴天亮又说:你是不是嫌部队偏僻,我转业,咱们回城里,行不行?

李萍摇摇头。

吴天亮站起来了,他抹了一把眼泪,又一次打量这小屋一眼,然后道:李萍,我娶你那天就像做梦,今天这一切我也权当是一场梦吧,我同意和你离婚。回部队后我就把离婚手续给你寄来。

吴天亮说完转身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头。吴天亮说到做到,没几天的工夫,离婚手续就寄来了。又是几天之后,王小毛和李萍便去街道登记结婚了。

王小毛变得更勤奋了,上班也是早出晚归,为了减轻王小毛的压力,李萍在胡同口摆了个菜摊,一大早她去菜市场批发一些菜回来,白天就在胡同口卖菜。王小毛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李萍的菜差不多也卖完了,然后两人相拥着往回走,李萍在院子里做饭,王小毛给打着下手,两人一直有说有笑的。他们的晚餐吃得香甜无比,他喂她一口,她喂他一口,然后两人就嘻嘻地笑。当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的时候,王小毛就耳语着对李萍说:你不嫌我是个穷光蛋吧。

李萍说:我还怕你嫌我是个卖菜婆呢。

两人又笑作一团,最后李萍认真地说:小毛,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咱们两个人的孩子。

好,那我就让你生。王小毛用力地把李萍放平。欢乐的声音便充满了小屋。

一年以后,他们的孩子终于出世了,是个女儿,李萍给孩子起名为毛毛。王小毛不在家时,李萍便一遍遍地喊着女儿的名字:毛毛。她一喊女儿,就想到了王小毛,心里便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孩子出生后,李萍没法卖菜了,家里又多了一大笔开销,靠王小毛一个人上班,又要付房租,又要一家人的花销,日子就紧巴起来。一天晚上,王小毛拥着女儿和李萍说出了自己的一个决定,他准备辞去拖拉机厂的工作,去给一家运输公司跑车,每月的工资是拖拉机厂没法比的。

王小毛说完这一决定,李萍的心里抖了一下,她欠起身子说:你要辞去工作,去干个体?

王小毛说:我要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咱们以后不能总租别人的房子吧,我要给你们一个幸福的家,不能让老婆孩子幸福的男人还算什么男人?

王小毛决心已下,李萍就不好说什么了。那时她盼着毛毛早点长大,她要和王小毛一起,共建他们美好、幸福的家。

十一

李萍和王小毛一起再苦再累她都觉得幸福,王小毛在外面跑运输,有时三两天也不能回来,李萍就带着孩子安宁而幸福地等待着王小毛的归来,王小毛是李萍的全部寄托和希望。有时王小毛会在半夜里回来,王小毛的脚步声一进小院,李萍便能准确判断出来,她即便睡得再深,也能感受到王小毛的脚步声,仿佛她的每根神经都张开了,专门谛听着那脚步声。王小毛还没有敲门,门已经被李萍打开了,她张开温暖的怀抱迎接着王小毛的归来。王小毛让李萍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一转眼,孩子快满三岁了,这段时间李萍张罗着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然后自己摆个服装摊,她不想把一家生活的压力都放在王小毛一个人身上。王小毛跑运输,比以前在工厂收入高多了,他们已经积攒起了开服装摊的钱了。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让李萍意想不到的变故,王小毛出车祸了。王小毛这次运输跑的是江苏徐州的方向,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就在车队即将到洛阳时,王小毛的车和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相撞了,王小毛还没有送到医院便死了。

李萍最初得到这一消息时,傻在那里,她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直到赶到了医院的太平间,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王小毛,她才相信眼前的一切,在处理丈夫后事的过程中,她没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最后她捧着王小毛的骨灰回到那间小房里时,才真正恸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诉说:小毛,你不管姐了,你走了,姐一个人怎么活呀?小毛你这是要去哪呀,姐再也找不到你了……

整整三天的时间,李萍哭哭停停,停停哭哭,直到三天后,邻居把她的孩子毛毛送回来,她才清醒过来。王小毛不在了,可是她和王小毛共同的孩子还在,毛毛长得很像她的父亲,她在毛毛的身上又看到了王小毛的影子,她有理由为毛毛,为了不在的王小毛活下去。

王小毛不在了,洛阳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当初来洛阳是为了王小毛,既然王小毛不在了,她也没有理由在洛阳待下去了。洛阳是李萍幸福的开始,也是个伤心之地。李萍带着毛毛,带着王小毛的骨灰,一家三口离开了洛阳,回到了长春。

李萍和吴天亮离婚,和王小毛结婚,曾遭到全家人的诘难,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同意李萍这种荒唐的举动,当初她和吴天亮结合没有人反对,现在她要和王小毛结婚却遭到了全家人乃至朋友的一致反对。她和王小毛结婚后,便和家里断绝了来往,刚开始父亲还来过几封信,她一封也没有回,最后父亲的信也没有了。

80年代的长春变化很大,她工作过的卷烟厂早就不生产“迎春”牌香烟了,而是生产一种叫“人参”牌子的烟。大哥单位分了房子搬出去单过了。姐也结了婚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二哥在一家合资公司里上班,据说每月的薪水很丰厚,父母的那两间房还在,只剩下父母住了。哥哥姐姐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过去那个拥挤的家,想拥挤怕也凑不齐人了。

李萍暂时就住在父母家里,他们面对不幸的李萍还能说什么呢?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叹气来抒发自己对李萍的担忧了。李萍一回到长春便下定决心找件事来做,她要靠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和毛毛。王小毛不在了,她已经承认了眼前的现实,在洛阳时她就有开个服装摊的想法,她现在还有这个想法。接下来她就跑各种手续,在工商局办理手续时,她意外地见到了吴天亮。吴天亮已经转业了,他现在是工商管理所的所长,她认出吴天亮时,吴天亮也认出了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对望着,李萍怀疑这是在做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

吴天亮嘴唇嚅动着,半晌才说:李萍,真的是你?

直到这时,李萍才发现吴天亮比以前瘦了,鬓角似乎都有白头发了。

事情因为巧合,所以变得顺利起来,李萍很快就拿到了营业执照。她的服装摊开了起来。也就是从那以后,她三天两头地就能看到吴天亮的身影,这一片服装摊位就归吴天亮的工商所管辖。吴天亮有时在她摊位前站一站,没有顾客时,两人还会交谈上几句:

他说:那年我从洛阳回去就转业了。

她低着头在清理衣服,他的话她在听着。

他又说:战友帮忙让我来到了长春。

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盯着她。她的心抖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自从下决心和吴天亮离婚,她就隐隐的觉得对不住吴天亮。吴天亮并没有错,错的只是她。

半晌她才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回长春了?

他没有说话,显然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她说:王小毛死了,是车祸。

她说完这话时,她发现他夹烟的手抖了一下,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小毛是个好兵,聪明能干,当初要是能在部队提干就不会有这事了。

两人说完就都默然了,他们一时找不到话题再说下去。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近了起来,有时两个人跟老朋友似的站在那里说会儿话,有时她要去卫生间,也会喊吴天亮过来帮她看一下服装摊。还有时,傍晚她要去幼儿园接孩子,也会让吴天亮看摊。

左邻右舍摊位上的人不明白李萍和吴所长为什么会那么熟,就过来纷纷打听,人们问:行呀,李萍,啥时候跟吴所长混得这么熟?

她就笑一笑说:好多年前就认识了。

别人就不再说什么了。

后来吴天亮把接毛毛的活包下来了,他怕李萍接孩子影响生意,李萍推辞几次,吴天亮执意要做,她也就不坚持了。

有天晚上,李萍关了自己的摊位,一回身看见吴天亮穿着便装站在她的身后,她忙问:有事吗?

他嗫嚅道:我想请你吃顿饭。

那天晚上,两人都喝了酒。

吴天亮说:那次我从洛阳回来,死的心都有了。自从我跟你结婚,我认为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怕失去你,最后还是失去了你。你知道我转业为什么来长春吗?

李萍望着吴天亮,她不知说什么。

他又接着说: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在长春看到你,我现在终于见到你了,我知足了。

她低下头去,吴天亮这番话让她的心动了动,她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吴天亮是爱她的。吴天亮没有对不起她,她爱上了王小毛,毅然地离开吴天亮,应该说她对不起他。

她说:对不起。

吴天亮摇摇头又道:还记得大丫吗?

她点点头。

吴天亮说:孩子一直记着你,上次我从洛阳回去,她问我:爸,妈妈怎么不回来了。我怎么跟孩子说呢?最后孩子还是知道了,她陪我哭了一个晚上,她以为你不回去是因为她。

李萍又想起了那个懂事的大丫,她忙问:大丫还好吗?

吴天亮叹口气说:她都上高中了,住校,周末才回来。

自从那次吴天亮向她吐露了心声,她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吴天亮还是三天两头在她摊前转一转,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上几句话,可她的心情却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天晚上,吴天亮突然出现在她租住的小房子里,自从她开了服装摊之后,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她受不了父母的唉声叹气。吴天亮出现的时候,毛毛已经睡着了,她正在为自己煮方便面。吴天亮看了眼这间小房,又看了眼床上熟睡着的毛毛,突然拉住她的一只手哽着声音说:李萍,你一个人过太难了。

自从王小毛死后,还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个女人,又要照顾生意,又要带孩子,她自己也知道难,真是太难了。哥哥姐姐也帮她介绍过男人,她一个也没有见。自从王小毛死后,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今天,吴天亮拉着她的手,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的心一下子垮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伏在吴天亮的肩头痛哭失声。吴天亮把她抱在怀里,就跟当年一样,小心而又急迫,半晌,他拍着她的后背说:李萍,你要是愿意,咱们结婚吧,现在跟当年不一样了,我会让你幸福的。

她离开他的肩头,认真地望着他。这就是当年自己认为可以托付梦想的男人,这个男人又一次走进了她的生活。如梦如幻的一瞬间,她觉得时光倒流了。

红颜劫

HONG YAN JIE

《晨报》新闻:(记者沈申)昨日深夜,一青年女子在朝阳区雅安园5号楼坠楼身亡。

小区保安陈先生说:该女子坠楼的时间大概是深夜十一时许,他正在小区内巡逻,突然听到5号楼下一声闷响。他跑过去,见一长发女子仰躺在地上,后脑和鼻子里正在流血,她的手和脚还在动。陈姓保安随后报警。赶到的120医生确认,人已经死亡。

据该楼住户提供说,该女子是外地人,年龄约二十五六岁,是安安饭馆的服务员,租住在5号楼的地下室。王先生确认死者正是自己饭馆里聘用的服务员,叫刘思思,贵州人。半年前来京,在自己的饭馆工作至今。警方随即带走饭馆老板,做进一步的询问和调查。王先生一边摇头一边上了警车,嘴里一直重复着:怎么就跳楼了呢?

截至记者发稿时,警方仍在调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