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治体一原治上(5)
殿试策
储方庆
臣对。臣闻帝王致治也在求言。忠臣事君也在直谏。二者虽有各尽之道。然未有上之求言不切。而下克自尽其愚者也。何则。人君之尊犹天也。其威则雷霆也。临之以天之尊。震之以雷霆之威。天下莫不惴惴焉。惟恐一言之不当。以自即于罪戾。况敢肆胸臆。触忌讳。干君上之怒乎。故夫天下之事。不能言者常少。不敢言者常多。不敢言之言。其言类皆切于国家之利害。而每不便于当事之臣。往往阻抑之。使不得进于人主之前。幸而进于人主之前矣。而不敢言之言。又多忌讳。少顺适。易至逆人主之耳。然其言利于人主耳。利于人主之国家耳。利于人主之子孙百姓耳。非有利于言者也。夫以人主之尊。抚有天下国家之盛。非不尊且贵矣。而汲汲于求贤而录用之者。正惟人材之得失。国计之盈虚。恐其未协于至当。而欲闻夫切直不讳之言耳。而为人臣者。顾皆有所畏而不敢言。则亦何藉于若人而用之乎。钦惟皇帝陛下践祚以来。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郡县亲民之官。皆已澄清。司农计一岁之出入。皆已充足。四海之穷民。复其业者。皆已休息于无事。天休至。 祖业光。陛下恭默无言。治已臻于上理矣。夫岂有一事之未当。一物之未安。为足宸虑而资延访者。虽然。天下之患。每伏于晏然无事之日。方今天下席强大之威。守不拔之业。东西南朔。车书所及。罔不率服。臣百姓。相与生息休养。坐享夫太平美大之盛。近古所未有。非有可忧之形。与未萌之患也。然而比年以来。公私凋弊。民力困极。上怀爱民之心而下不知。下负迫蹙之情而上不觉。天下至治而若乱。四方无事而益贫。推厥所由。莫知其故。此其端必隐于宫府之中。故其毒流于薄海之内。然臣于此犹有不敢尽言者。圣人不为未信之谏。今臣。草野之臣也。冒昧而出之。即刑罚不随。而以不足轻重之言。视若罔闻而置之。其何益之有。然臣区区之心。岂以是遂已哉。其远且大者。臣不敢尽言也。敢因明问所已及者言之。以求无负于陛下而已。伏读制策有曰。国家简任贤良。以共襄治化。必如何而后用当其才。人称其职欤。臣以为方今用人。无所谓才也。地而已矣。无所谓人也。资序而已矣。地之贵者。不问其才不才而辄予之官。资序之深者。不问其何如人而辄任之责。 朝廷之于人才。亦既忽视之矣。有忽视人才之心。而一旦责之曰。用当才。人称职。天下其谁与我。陛下诚有意于得天下之真才。则当论天下之才。不当论满汉之地。满人才不必参之以汉人也。汉人才不必临之以满人也。今自三公九卿。为陛下之疑丞辅弼者。莫不并列满汉之名。督抚大臣。则多寄于满人。而汉人十无二三焉。其意不过谓 国家受命之地。其人皆与国休戚。非若汉人强附以取功名者。故信满人之心。常胜于信汉人。不知帝王初兴。皆有丰沛。一时从龙诸臣。相与戮力以承天命。故其贵显为侯王者。亦非异地所能比。至于数传之后。天下已定。人主择人而任之。特视其才能何如耳。固不必限于开创数州之地也。陛下既为天下主。即当收天下才。供天下用。一有偏重于其间。臣恐汉人有所顾忌。而不敢尽忠于 朝廷。满人又有所凭借。而无以取信于天下矣。今何不略去满汉之名。惟择其才之优者以为用。则下之人不敢有所挟以觊人主之爵禄。而激厉臣之术。未必不由乎此也。至于满汉之外。复有汉军一途。其仕之尊显者。亦列于公孤之选。然位虽尊于天家。而名仍隶于私室。方其得位之时。非不赫然贵矣。一遇其主。则俛首帖耳。执役之不暇。举人世可卑可贱之事。恒视为固然。而不敢少有所抵牾。夫以公孤之尊。天子且改容礼之。然犹不免于为人役。则所以养其廉耻者何在。为人臣而廉耻之不恤。则立功立名之念。皆不足入其中。惟有贪位固宠。希合上旨。取旦夕荣耀而已。安望其为国任事。卓然不苟耶。陛下何不斥去此弊。以养臣子之节。其有关国体。非浅鲜也。若夫黜陟之法。固人主所操以进贤退不肖者也。岂徒曰积日累劳已哉。
今自六官之长。以至郡县吏。苟有迁转。必按其受职之先后。以为次第。前之人未去。而后之人复来。陈陈相因。莫有振起之日。士之出身加民者。自其授职之初。而已知其终身之所至。如是安得有奋发之心。勉强于为善者。且夫六卿为百僚之长。其位至崇。故礼乐兵刑。虞帝各因其才命之。至老而不迁。今九卿六部。亦有等级。递进而屡迁之。往往以一人兼六曹之用。必今之尚书。其才加十倍于禹稷而后可。万一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移彼之才以应之此。莫保其无蹉跌焉。纵使禹稷诸圣人起而事陛下。莫有能以功名终者矣。如曰居其名。不必责其实。其于用当才而人称职之谓何。臣以资序之说。断不可施之六卿。而郡县吏。亦当有不次之擢。以破拘挛之见。则鼓舞人材之术在是矣。然臣于此犹有所未尽者。以今天下不患无才。而患求才之太急。不患无人。而患用人之太广。求人太急。用人太广。则入仕之门必多。入仕之门多。则怀侥幸之心。乘间伺隙。思以攘功名取富贵者。扰扰而不知止。陛下既厌之而狭其途矣。然士之待命于铨衡者。何其多也。臣以为止狭其数耳。未狭其途也。何谓数。三年试于礼部者几何人。三年试于行省者几何人。岁贡于乡者几何人。国家有大庆赏。大臣之子孙应得官者几何人。以赀仕者几何人。投诚者几何人。吏胥无过者几何人。此所谓数也。何谓途。科目一途也。贡监一途也。任子一途也。投诚一途也。赀郎一途也。吏胥一途也。八旗世职一途也。此所谓途也。今者病选人之多。不务狭其途而止狭其数。如三年试礼部者。向以三百人。而今止一百五十人。试行省者一百五十人。而今或不及百人。且或止以半焉。陛下以为狭其数矣。可以疏壅滞之弊矣。然自科目而外。如任子。如投诚。如吏胥入赀者。非若科目之有定额也。则既开其途。又不限其数。数多而积之于铨衡以定其年限。是陛下不过狭科目一途之数。而欲以救十数途之壅滞。无惑乎愈疏而愈壅也。陛下求疏而不得疏。铨曹患滞而日益滞。在下者虑得官之难。而奔竞之心愈切。在上者挟名器之重。而啬吝之意愈形。退让者目为迂诞。廉介者比于无能。其弊起于进仕之多端。其流极于人心之丧失。陛下思救其弊。莫若狭其途。狭其途而宽其数。可以塞天下之幸心。可以疏人材之久滞。可以养高蹈之节。可以破世禄之私。一举而四善备焉。夫何惮而不出此。至于用人之途。孰得孰失。此在陛下择耳。以臣私计论之。莫如吏胥与科目。何则。吏胥明习吏事。科目学于圣贤。二者合于政治得失之本。故汉收用吏之效。而自唐以来。一出于科目。今纵不专任科目。但当参之以吏胥。至于任子用则天下有世官。投诚用则天下多盗贼。赀郎用则天下少廉士。在陛下毅然去之而已矣。伏读制策有曰。迩来贪风未息。诛求下吏以奉上官。遂致不肖有司。私派横征。民生益困。何法而可革其夙弊欤。臣以为陛下之言及此。是天下之福也。何也。今日之百姓。其有不忍言者矣。然其望救之心。犹未至于尽绝者。特曰陛下未知耳。诚知之。则必赫然震怒。天下贪吏。尽寘之法。以安百姓。今而曰民生益困。是陛下知民困矣。又曰不肖有司。是陛下知有司不肖矣。又曰诛求下吏以奉上官。是陛下并知上官诛求矣。知而不为之所。陛下之民终于无所救。有司终于剥民以奉上。大吏愈敢恣睢自肆。而不复有所顾忌矣。虽然。陛下不惟言之。且思所以救之。则转祸为福之机。于是乎在。顾救之之法。必举法之已行而不效者。一切屏去不用。更设法以驭臣。百姓之困。庶几可以少苏。何则。方今除贪之法。不过督抚举劾已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