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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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治体七用人(1)

平论一

魏禧

平己之情。以平人情之不平。宣之于口为是非。志之于心为好恶。腾之于众为毁誉。施之于事为赏罚。是非好恶毁誉不平。则风俗乱于下。赏罚不平。则朝廷乱于上。此四者相因而成也。吾何以平之。今日某某然。必有起而不然之。吾不然其不然。彼将亦不然吾然。今日某某不然。必有起而然之。吾然吾不然。彼遂亦然其然。是故天下之是非尝相半。则吾之是非有时穷。然则奈何。曰。必衷之以圣人之说。圣人之说如权衡。物有大小轻重。以权衡之。各如其数而止。虽然圣人之说。不足以厌非圣之徒。则圣人之是非又穷。然则奈何。曰。莫如迹其说而攻之。毋务胜之以吾说。凡说之偏。必有所蔽。见于径者蔽于庭。见于奥者蔽于。循其端而披其所疪。则其首尾必有所不通。吾格其所不通则彼之是非屈。言理者犹谈天然。一人以为天之外有天。吾乌乎辨之。一人以为天之外无天。吾亦乌乎辨之。故辨理如抟虚。然则奈何。曰。是必有以寔之。寔之何如。曰。古之人不朽者三。曰立德。曰立功。曰立言。且夫古之人不言而功德立。未有无德与功而徒言者。功德不立。言虽美而弗是也。吾以是平之。

平论二

魏禧

匹夫而好人恶人。其好不足恃。而恶之无所害。使一旦操赏罚之柄。则一人之意。足以治乱天下而有余。故欲善赏罚之道者。必先平好恶。吾尝观好恶之所以不平。其故有五。一曰性悖。一曰习慝。一曰眩于目。一曰骛于耳。一曰域于智之所不知。是故能反乎此五者。则好恶平矣。恶贤而好不肖。性悖者也。好其所亲近焉而已。习慝也。有善不能择。择而不能善者。耳目之过。好恶其所知。而不能扩其所不知。以己量人者。域于智也。且夫吾之于人。必有所好恶于其间。则将入乎五者而不能以自救。是故反乎此五者奈何。性悖之人。谓之天殃。天殃者千万之中。不可一二见。习慝奈何。非圣之书不敢奉。非义之士不敢亲。吾讨之古。吾之好恶。于是焉法之。吾诹之今之贤。吾之好恶。于是焉衷之。洁其好恶之宅。则其来也有以应之而不乱。眩于目奈何。碔砆之石。其光璘然。人或以为瑶。璞而不琢。则苴之矣。故能谄吾之目。吾则好之。不能谄吾之目。吾则恶之。锥之处囊也。其颖立出。襓剑弢弓。虽有长技不得见。是故必谨持其所谄。毋忽其所不足。骛于耳奈何。十人誉之。则吾不敢恶。十人毁之。则吾不敢好。且夫好恶者必慎于所先入。先者主之。后者奴之。殉其虚必丧其寔。执其先必距其后。域于智奈何。一人之智匹十人。絜以百人则诎矣。智匹千人。万人絜之又诎矣。故守一人之智者必愚。一人之好恶出于性欤。性则惧其悖也。因于习欤。习则惧其慝也。用目则眩。用耳则骛也。其何敢以吾为然。四者免矣。惧智之所域也。其何敢以吾为然。

平论三

魏禧

是非定则好恶正。好恶正则毁誉平矣。虽然毁誉有道。画姝丽者必极天下之粲。画鬼怪者必极天下之丑。非德于姝而于鬼。以为否则不足成吾画。是故誉人者腴其骨。而毁人者瘠其肉。必如是。然后可以成其毁誉之说而已。天道善善而恶恶。圣人之道。善善长而恶恶短。故君子有誉人而无毁人。与其失诸毁。宁失诸誉。虽然毁能贼人。誉亦能贼人。善毁者如饮之瞑眩之药。不善誉者如饷炮炙。有毒焉腊其中而不觉也。是故以誉之不平为恐失[己](已)者。小也。誉人而失[己](已)。他日吾有誉。人不我信而止。又其甚则我不自信。终其身不敢誉一人而止。大贤之人。知为善而已。故其于毁也呺然。然而誉之也呺然。中材之人。其始也歆于善。毁焉则辍矣。曰是则然乌乎然为之。或誉则辍焉。曰苟能然然且足矣。虽然士之伏于蓬蒿也。呿口而言。莫或然之。刻躬而行。莫或先之。然砥节不衰。好学而善下。矗然公卿之上。愎过拂众。则莫之敢京。何前后之戾也。此无他。富贵者人所不敢忤。而誉之者众也。

平论四

魏禧

古今赏罚。未有一成而不变者。故平赏罚者平其义而已矣。先赏后罚奈何。不狃之以恩而趥以威。则从我者惧而解。囗然如石之脱。不可合也。是道也。其在造国。先罚后赏奈何。国偷民玩。不摘其桀。不可慑也。先之以赏。是以水济水也。迄其后而朿之。则弃前惠。怨黩生。是道也。其在乱国。赏克厥罚奈何。天下摄然。大兵不兴。大岳不作。大役不发。于是乎抉网而疏之。天下不弛。是道也。其在治国。罚克厥赏奈何。国可弱不可亡。民可涣不可叛也。峻法以敕之。毋敢作乱。是道也。其在衰国。疑赏疑罚奈何。赏疑则从重。罚疑则从轻。是道也。仁主以之。功同而赏异。罪同而罚异奈何。不能者生民心。其能者有机焉。以操天下之智勇。非赏罚之平也。是道也。权主以之数赏而不勉奈何。国无纲纪。臣不共君。民不畏吏。于赏则往。如僦市佣。可以缓不可以急。是道也。闇主以之。数罚而不慑奈何。君以徼为明。吏以多杀人为能。民习搒掠。视斧钻若耒耜。不护其生。惵而思动。可以战不可以守。是道也。鸷主以之。一举而已。功则赏之。有罪议罚奈何。功大从赏。罪大从罚。或薄其赏以塞其罚。是道也。厥谓以大蔽小。罪则罚之。有功议赏奈何。缓则从罚。急则从赏。或薄其罚焉售之可也。是道也。厥谓以急易缓。亲丽于罚奈何。可议者议之。不可议者不以亲骫法。是道也。厥谓以公灭私。丽于赏奈何。赏之而已矣。是道也。厥谓以直报怨。赏于亲。罚于奈何。吾无怍于吾心。断之可也。违其迹焉不可。或虞其时焉訾之可也。是道也。厥谓以义制事。赏尽则恩穷。罚尽则威穷。大赏大罚。不可以轻用也。故摩世者必先之小赏小罚以持其心。是故善用赏罚者有余。骤赏奈何。赏极而不盈。是谓大受。骤罚奈何。诛不待教。是谓大憝。骤赏其魁则不足赏已。骤罚其魁则不足罚已。当赏而财绌奈何。吾罚其不用命者。则用命者荣矣。是之谓以不罚为赏。或曰非啬之也。丰之以情。故仁人之言温于缋纩。富于车马。诗曰。非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是道也以之。当罚而势绌奈何。吾赏其用命者。则不用命者愧。是之谓以不赏为罚。或曰谨持其礼以正之。则人不敢犯也。故仁义可以为干橹。尊俎之间折冲。易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是道也以之。

为君难为臣不易论

陶贞一

夫君臣之义。固交儆而相成者也。使君独为其难。而臣下拱手受成。则其弊仍有面从莫违之患。而所谓难者何所资以出治。是有君而无臣也。故君道以用人为最难。而臣下称职之难。即与之俱见。今夫觇欢愠。候惨舒。动中主情。举无谬旨。此软媚之士。以称使令可矣。若大臣而出此。括囊容身。自幸无过。人主乐其无过而近幸之。士之立朝者。见夫如是之得君也。从而慕效之。久之臣节隳而天下遂无任事之人。人主将独以其身任安危之寄也而可乎。鲍宣有言。朝廷亡有大儒骨鲠耆艾魁垒之士。议论通古今。喟然动众心。忧国如饥渴者。每诵斯语。未尝不为掩卷太息也。史册所纪。论用人之道详矣。而其最要者有两言焉。谓当求晓事之人。不当求办事之人。而仗节死义之士。当于犯颜敢谏中求之。用人者知此。可以言治道矣。夫勤敏无过者。所谓办事之人也。通达政体者。所谓晓事之人也。汉之盛时。朝廷定大事。决大疑。议郎博士。皆得引经义力争。是通达政体之识。即寓于犯颜敢谏之中也。及其衰也。而韦匡之徒。负海内重名。天下之所尊礼。依违瑟缩。不敢出一辞。吐一气。臣节之不振。其效旋见于哀平之朝。人主不可不深察乎此也。虽然世诚有大有为之主。侧席求贤。岂不愿得其人而用之。而卒不可得者何也。其积习然也。汉汲黯奉使河内。不至而返。而擅发仓以赈流民。唐魏征谏不纳。而太宗与之言。辄不应。裴谞奏事。上问榷酤之利。久之不对。夫违命矫制则专甚也。若魏征裴谞之为。是不敬也。其在后世。岂能一日容于朝廷之上哉。惟明主有特达之识。不责以苛细。而有以激扬其气。夫然后磊落奇伟晓事之人出。骨鲠之臣进。得数人焉。而天下可得而理矣。今夫帷幄之地。是宗社所由寄也。而但奉职循理焉。曰是亦可以无患矣。风宪之任。是法纪所由立也。而但毛举细故焉。曰是亦不为无补矣。设讽以古之名臣。如汲黯诸人之节概。则震悚色变。若将陷于大戮者。且以是为过激之行。沽名市直之所为。宁纯臣小心翼翼而敢出此。试问夫纯臣之小心翼翼者果何事也。曰吾知办事而已。诚有如朱子所云。名为大臣。而其实不过供给唯诺。奉行文书。如吏卒之为。苟如是则为臣亦何不易之有。苟如是则君之用人亦何难之有。嗟夫。世诚有大有为之主。忧勤天下。不得其人。而与若辈图治。不重可惜欤。故用人之道得。人主以忧勤致无为不难也。用人之道失。人主以忧勤济丛脞无益也。治忽之机。直决于此而已矣。论者曰。今用人者率由选举。人材其出于是乎。曰是君子小人杂进之途也。夫吾所谓用人之难。亦难于数人而已。苟得其人。其余者将委之此数人。而人主之聪明。不必其及也。虽封疆大臣。亦将与数人共择之。而百司执事。所谓慎简乃僚者。固将使分择之。臣道亦惟以人事君。尤不易耳。论者曰。古今人不相及。世无其人。人主将谁与图治。曰王褒尝言之矣。世必有圣智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

读李文饶近幸论

张英

文饶论近幸之害。举桓灵元成为至鉴。以为人君少欲英明者。则能反是。如汉文虽有邓通赵谈。所信者贾谊张释之袁盎。此所谓少欲也。武帝虽有韩嫣李延年。所贵者公孙宏卜式儿宽。此所谓英明也。故君听不惑。政无颇颣。近则开元初。内有姜皎崔涤。以极宫中之乐。外有姚卢苏宋。以修天下之政。得元成之欲。享舜禹之名。六合晏然。千古莫及。其故何也。幸臣不得干政事也。后代能如汉之文武。及开元致理之要。虽有幸臣。亦何害于理哉。文饶之意。以谓人君诚能少欲英明。则虽有近幸。苟得骨鲠贤相。辅理于外。而亦可以无伤于治理。予窃以为不然。人君苟不能绝去声色狗马游宴沈湎之乐。则此辈连茹并进。托处于肺腑隐深之地。必不能安分循理。势且招权纳贿。藉僭威福。以行其私。此等之事。又断不能为骨鲠之大臣所容。使此辈小人。明愬于人君之前。短长大臣。非毁朝政。刖人君虽至喑。必不必近幸小臣微竖之言。遽加罪于大臣。则此辈之术亦浅矣。惟投间抵隙。窥貌伺颜。或为无意之游谈。或为侪偶之传说。或因一事之短而类及其余。或因一时之疏而构成其衅。人君方以为自己明察所及中外无遁情。而不知已入小人之彀中而不觉矣。文饶论文帝之邓通赵谈。武帝之韩嫣李延年。开元之姜皎崔涤。无害于治理。不能有加于当时之贤士大夫。余以为此特举其小人之愿者耳。如申屠嘉廷辱邓通。而文帝不之问。万一此数辈者皆奸佞狡诈之尤。申屠嘉虽贤。能终辱之乎。江充初见。被服轻靡。及乎构祸既深。卒成巫蛊之祸。天宝末年。社稷倾危。卒坏于近幸之手。恭显处内。萧望之以贤傅而不免于见杀。人君之明。果能如汉文汉武。未可必也。近幸小人之稍愿。果能如邓通韩嫣辈。未可必也。以稍闇之主而近尤佞之徒。几何其不颠倒邪正。变易是非。窃权干纪。尽驱天下正人。缘引奸邪不止也。而谓虽有幸臣。亦何害于理。果通论哉。文饶又谓得元成之欲。享舜禹之名。六合晏然。千古莫及。是谓游宴非僻。无伤于理。予窃以为不然。人君之一心。天下之权衡。四海九州岛之明鉴也。衡一差则轻重失矣。鉴一翳则妍媸乱矣。清明在躬。志气如神。以临御之。犹惧有所偏有所弊。书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非谓此数者一事遂足以亡其国。谓此端一开。则缘此而进者不可禁御。不可测度。不可谏救。以至于败亡必然也。盖游宴非僻者。小人之门也。小人者君子之敌也。小人进。君子退。小人亲。君子。小人众。君子寡。乱亡之本也。乃谓得元成之欲。享舜禹之名。是古帝王之兢兢业业。毋冒贡于非几者。皆不知乐其身。而过为检束以自苦也。岂通论哉。苏子之论始皇。彼自谓聪明人杰。视斯高辈刀锯之余智。何足以惑我乱我。而不知其祸若斯之烈也。人君而知此。则视此辈如鸩酒毒脯。不敢近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