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武帝不听,至是果然,侵乱晋朝。太子惠帝愚蠢,贾后横恣,杀戮大臣。真君乃谓弟子曰:“吾闻君子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遂解官东归。
百姓闻知,扳辕卧辙而留,泣声震地。真君亦泣下,谓其民曰:“吾非肯舍汝而去,奈今天下不久大乱,吾是以为保身之计。
尔等子民,各务生业。”百姓不忍,送至百里之外,或数百里,又有送至家中不肯回者。
真君至家,拜见父母妻子,合家相庆,喜不自胜。即于宅东空地结茅为屋,状如营垒,令蜀民居之。
蜀民多改其氏族,从真君之姓,故号许氏营。
却说真君之妻周夫人对真君言:“女姑年长,当择佳配。”真君曰:“吾久思在心矣,遍观众弟子中,有一人姓黄名仁览,字紫庭,建城人也,乃御史中丞黄辅之子。
其人忠信纯笃,有受道之器。”真君遂令弟子周广作媒。仁览禀于父母,择吉备礼,在真君宅上成婚。
满月后,禀于真君,同仙姑归家省亲。仙姑恪尽妇道。仁览吩咐其妻在家事奉公姑,复拜辞父母,敬从真君求仙学道。
却说吴真君猛,时年一百二十余岁矣,闻知真君解绶归家,自西安来相访。
真君整衣出迎,坐定叙阔,命筑室于宅西以居之。
一日忽大风暴作,吴君即书一符,掷于屋上,须臾见有一青鸟衔去,其风顿息。
真君问曰:“此风主何吉凶?”吴君曰:“南湖有一舟经过,忽遇此风,舟中有一道人,呼天求救,吾以此止之。”
不数日,有一人深衣大带,头戴幅巾,进门与二君施礼曰:“姓彭名抗,字武阳,兰陵人也。
自少举考廉,官至晋朝尚书左丞。因见天下将乱,托疾辞职。闻许先生施行德惠,参悟仙机,特来拜投为师。
昨过南湖,偶遇狂风大作,舟几覆,吾乃呼天号救。俄有一青鸟飞来,其风顿息。今日得拜仙颜,实乃万幸。”
真君即以吴君书符之事告之,彭抗拜谢不胜,遂挈家居豫章城中。既而见真君一子未婚,愿将女胜娘为配。真君从之。
自后待彭抗以宾礼,尽以神仙秘术付之。东明子有诗云:
二品高官职匪轻,一朝抛却拜仙庭。
不因懿戚情相厚,彭老安能得上升。
此时真君传得吴猛术,犹未传谌母飞步斩邪之法,有太白金星奏闻玉帝:“南昌郡孽龙将为民害,今有许逊原系玉洞真仙降世,应在此人收伏。
望差天使,赍赐斩妖神剑,付与许逊,助斩妖精,免使黎民遭害。”
玉帝闻奏,即宣女童二人,将神剑二口,赍至地名柏林,献与许逊,宣上帝之命,督他斩魅除妖,济民救世。
真君拜见受之,回顾女童已飞升云端矣。
后有诗叹曰:
坚金烈火炼将成,削铁吹毛耀日明。
玉女捧来离紫府,江湖从此水流腥。
且说江南一妖物,号曰孽龙,初生人世为聪明才子,姓张名酷。
因乘船渡江,偶值大风,其船遂覆,张酷溺于水中。彼时得附一木板,随水漂流,泊于沙滩之上。
肚中正饿,忽见是有珠一颗,取而吞之。那珠不是别的珠,乃是那火龙下的卵,吞了这珠,却不饿了,就在水中能游能泳。
过了一月有余,脱胎换骨,遍身尽生鳞甲,只有一个头,还是人头。
其后这个畜生,只好在水中戏耍,或跳入三级巨浪,看鱼龙变化,或撞在万丈深潭,看虾鳖潜泳。
不想火龙见了,就认得他是儿子,嘘了一气,教以神通。
那畜生走上岸来,即能千变万化,于是呼风作雨,握雾撩云,喜则化人形,而淫人间之女子,怒则变精怪,而兴陆地之波涛,或坏人屋舍,或食人精血,或覆人舟船,取人金珠,为人间大患。
诞有六子,数十年间,生息繁盛,约有千余,兼之族类,蛟党甚多,常欲把江西数郡,滚出一个大中海。
一日,真君炼丹于艾城之山,有蛟党辄兴洪水,欲漂流其丹室。真君大怒,即遣神兵擒之,钉于石壁,今钉蛟石犹在。
又挥起宝剑,将一蛟斩讫。不想那孽龙知道杀了他的党类,一呼百集,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打做一团儿。
孽龙道:“许逊恁般可恶,欲诛吾党,不报此仇,生亦枉然。”内有一班孽畜,有叫孽龙做公公的,有叫做伯伯的,有叫做叔叔的,有叫做哥哥的,说道:“不消费心,等我们去,把那许逊抓将来,碎尸万段,以泄其恨。”
孽龙道:“闻得许逊传授了吴猛的法术,甚有本事,还要个有力量的去才好。”
内有一长蛇精,说道:“哥哥,等我去来。”孽龙道:“贤弟倒去得。”
于是长蛇精带了百十个蛟党,一齐冲奔许氏之宅,一字阵儿摆开,叫道:“许逊敢于我比势么?”真君见是一伙蛟党,仗剑在手,问云:“你这些孽畜,有甚本事,敢于我相比。”
长蛇精道:“你听我说:
鳞甲棱层气势雄,神通会上显神通。
开喉一旦能吞象,伏气三年便化龙。
巨口张时便作雾,高头昂处便呼风。
身长九万人知否,绕遍昆仑第一峰。
长蛇精恃了本事,耀武扬威。众蛟党一齐踊跃,声声口口说道:“你不该杀了我家人,定不与你干休。”
真君曰:“只怕你这些孽畜,逃不过我手中宝剑。”那长蛇精就弄他本事,放出一阵大风来,只见:视之无影,听之有声,噫大块之怒号,传万窍之跳叫。
一任他乒乒乓乓,栗栗烈烈,撼天关,摇地轴,九天仙子也愁眉。
那管他青青白白,红红黄黄,翻大海,搅长江,四海龙王同缩颈。
雷轰轰,电闪闪,飞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满眼尘霾春起早。
云惨惨,雾腾腾,折也乔林,摧也古木,说甚么前村灯火夜眠迟。呼啦啦,前呼后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龙楼凤阁,也教他万瓦齐飞。咕嘟嘟,横冲直撞,乱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
难道是一毛不拔,纵宗生之大志,不敢谓其乘之而浪破千层。虽列子之冷然,吾未见其御之而旬有五日。
正是万里尘沙阴晦螟,几家门户响敲推,多情折尽章台柳,底事掀开社屋茅。
真个好一阵大风也。真君按剑在手,叱曰:“风伯等神好将此风息了。”
须臾之间,那风寂然不动。谁知那些孽怪又弄出一番大雨来,则见:石燕飞翔,商羊鼓舞。
滂沱的云中泻下,就似倾盆,呼啦的空里注来,岂因救旱。
逼逼剥剥,打得那园林蕉叶,东一片,西一片,翠色阑珊;淋淋筛筛,滴得那池沼荷花,上一瓣,下一瓣,红妆零乱。
沟面洪盈,倏忽间,漂去高凤庭前麦;檐头长溜,须臾里,洗却周武郊外兵。
这不是鞭将蜥蜴,碧天上祈祷下的甘霖。这却是驱起鲸鲵,沧海中喷将来的唾沫。
正是茅屋人家烟火冷,梨花庭院梦魂惊,渠添浊水通鱼入,地秀苍苔滞鹤行。
真个好一阵大雨也。真君又按剑叱曰:“雨师等神,好将此雨止了。”
那雨一霎时间半点儿没了,真君乃大显法力,奔往长蛇精阵中,将两口宝剑挥起,把长蛇精挥为两段。
那伙蛟党,见斩了蛇精,各自逃生。真君赶上,一概诛灭,径往群蛟之所,寻取孽龙。
那孽龙闻得斩了蛇精,伤了许多党类,心里那肯干休,就呼集一党蛟精,约有千百之众。
人多口多,骂着真君:“骚道野道,你不合这等上门欺负人。”
于是呼风的呼风,唤雨的唤雨,作雾的作雾,兴云的兴云,攫烟的攫烟,弄火的弄火,一齐奔向前来,真君将两口宝剑,左砍右斫,那蛟党多了,怎生收伏得尽,况真君此时,未传得谌母飞腾之法,只是个陆地神仙。
那孽龙倒会变化,冲上云霄,就变成一个大鹰儿。真个:爪似铜钉快利,嘴如铁钻坚刚,展开双翅欲飞扬,好似大鹏模样。云里叫时声大,林端立处头昂,纷纷鸟雀尽潜藏,那个飞禽敢挡。
只见那鹰儿在半空展翅,忽啦地扑将下来,倒把真君脸上挝了一下,挝得血流满面。
真君忙挥剑斩时,那鹰又飞在半空中去了。真君没奈何,只得转回家中。那些蛟党见伤得性命多了,亦各自收阵回去。
却说真君见孽龙神通广大,敬来吴君处相访,求其破蛟之策。
吴君曰:“孽龙久为民害,小老素有剪除之心,但恨道法未高,莫能取胜。
汝今既擒蛟党,孽龙必然忿怒,愈加残害,江南休矣。”
真君曰:“如此奈何?”吴君曰:“我近日闻得镇江府丹阳县地名黄堂,有一女真谌母,深通道术,吾与汝同往师之,叩其妙道,然后除此妖物,未为晚也。”
真君闻言大喜,遂整行囊与吴君共往黄堂,谒见谌母。谌母曰:“二公何人,到此有何见谕?”真君曰:“弟子许逊、吴猛,今因江南有一孽龙精,大为民害,吾二人有心殄灭,奈法术殊欠。
久闻尊母道传无极,法演先天,径来恳求,望指示仙诀,实乃平生之至愿也。”
言讫,拜伏于地。谌母曰:“二公请起,听我言之。君等乃夙禀奇骨,名在天府。
昔者孝悌王自上清下降山东曲阜县兰公之家,谓兰公曰:‘后世晋代当出一神仙,姓许名逊,传吾至道,是为众仙之长。’
遂留下金丹宝鉴,铜符铁券,并飞步斩邪之法,传与兰公,复令兰公传我。
兰公又使我收掌,以付汝等,积有四百余年矣。子今既来,吾当传授于汝。”
于是选择吉日,依科设仪,付出铜符铁券,金丹宝鉴,并正一斩邪之法,三五飞腾之术,及诸灵章秘诀,并各样符,悉以传诸许君。
今净明法、五雷法之类,皆谌母所传也。”谌母又谓吴君曰:“君昔者以神方为许君之师,今孝悌王之道,唯许君得传,汝当退而反师之也。”
真君传道已毕,将欲辞归,心中暗想:“今幸得闻谌母之教,每岁必当谒拜,以尽弟子之礼。”
此意未形于言,谌母已先知矣,乃对真君曰:“我今还帝乡,子不必再来谒也。”
乃取香茅一根,望南而掷,其茅随风飘去。谌母谓真君曰:“子于所居之南数十里,香茅落于何处,其处立于庙宇,每岁逢秋,一至吾庙足矣。”
谌母言罢,空中忽有龙车凤辇来迎,谌母即凌空而去。其时吴、许二君望空拜送。即还本部,遂往寻飞茅之迹。
行至西山之南四十里,觅得香茅,已丛生茂盛,二君遂于此地建立祠宇,亦以黄堂名之。
令匠人塑谌母宝像,严奉香火,期以八月初三日,必往朝谒,即今崇真观是也,朝谒之礼犹在。
真君亦于黄堂立坛,悉依谌母之言,将此道法传授吴君,吴君反拜真君为师。自此二人始有飞腾变化之术。
回至小江,寓客店,主人宋氏见方外高人,不索酒钱,厚具相待。
二君感其恭敬,遂求笔墨,画一松树于其壁上而去。
自二君去后,其松青郁如生,风动则其枝摇摇;月来,则其彩淡淡;露下,则其色湿湿,往来观者,日以千计。
去则皆留钱谢之,宋氏遂至巨富。后江涨堤溃,店屋俱漂,惟松壁不坏。
却说孽龙精被真君斩其族类,心甚怒,又闻吴君同真君往黄堂学法,于是命蛟党先入吴君所居地方,残害生民,为灾降祸。
真君回至西宁,闻蛟孽腥风袭人,责备社伯:“汝为一县鬼神之主,如何纵容他为害?”社伯答曰:“妖物神通广大,非小神能制。”再三谢罪。
忽孽龙精见真君至,统集蛟党涌起十数丈水头,那水波涛泛涨,怎见得好狠:只听得潺潺声振谷,又见那滔滔势漫天。雄威响若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颠。
千丈波高漫道路,万层涛激泛山岩。冷冷如漱玉,滚滚似鸣弦。触石沧沧喷碎玉,回湍渺涉漩涡圆。
低低凸凸随流荡,大势弥漫上下连。
真君见了这等大水,恐损坏了居民屋宇田禾,急将手中宝剑,望空书符一道,叫道:“水伯,急急收下。”
水伯收得水迟,真君大怒。水伯道:“常言,泼水难收,且从容些。”
真君欲责水伯,水伯大惧,须臾间将水收了,依旧是平洋陆地。真君提着宝剑,径斩孽龙。
那孽龙变作一个巡海夜叉,持枪相迎。这一场好杀:真君剑砍,妖怪枪迎。剑砍霜光喷烈火,枪迎锐气迸愁云。
一个是洋子江生成的恶怪,一个是灵霄殿差下的仙真。那一个,扬威耀武欺天律;这一个,御暴除灾转法轮。
真仙使法身驱雾,魔怪争强浪滚尘。两家努力争功绩,皆为洪都百万民。
那些蛟党见孽龙与真君正杀得英雄,一齐前来助战。忽然弄出一阵怪沙来,要把真君眼目蒙蔽,只见:似雾如氤初散漫,纷纷蔼蔼下天涯。
白茫茫到处难开眼,昏暗暗飞时找路差。打柴的樵子失了伴,采药的仙童不见家。
细细轻飘如麦面,粗粗翻覆似芝麻。世间朦朦山顶暗,长空迷没太阳遮。
不比尘嚣随骏马,难言轻软衬香车。此沙本是无情物,登时刮得眼生花。
此时飞沙大作,那蛟党一齐呐喊。真君呵了仙气一口,化作一阵雄风将沙刮转。
吴君在高阜之上,观看妖孽,更有许大神通,于是运起掌心蛮雷,望空打去。
虽风云雷雨,乃蛟龙所喜的,但此系吴君法雷,专打妖怪。
则见:运之掌上,震之云间,虺虺可畏,轰轰划划初闻。烧起谢仙之火烈,推转阿香之车轮。
音赫赫,就似撞八荒之鼓,音闻天地;声,又如放九边之炮,响振军屯。使刘先生失了双筋,教蔡元中绕遍孤坟。闻之不及掩耳,挡之谁不销魂。真个天仙手上威灵振,蛟魅胸中心胆倾。
那些群孽,闻得这个法雷,惊天动地之声,倒海震山之怒,唬得魂不附体。
更见那真君两口宝剑,寒光闪闪,杀气腾腾,孽龙抵挡不住,就收了夜叉之形,不知变了个甚么物件,潜踪遁走。
真君乃舍了孽龙,追杀蛟党,蛟党四散逃去。真君追二蛟至鄂渚,忽然不见,路逢三老人侍立。
真君问曰:“吾追蛟孽至此,失其踪迹,汝二老曾见否?”老人指曰:“敢伏在前桥之下。”
真君闻言,遂至桥侧,仗剑叱之。蛟党大惊,奔入大江,藏于深渊。真君乃即书符数道,敕遣符使驱之。
蛟孽不能藏隐,乃从上流奔出。真君挥剑斩之,江水俱红。此二蛟皆孽龙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