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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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原败(1)

日俄失和,斗于吾国辽沈之间者一年有半。自交绥以来,日本匪役不利,而俄则陆海二军,仅存余烬,虽欲更举,力亦殚矣。夫俄之壤地,跨越三洲,自厥祖大彼得以来,为列强所深惮,拟为北方大熊,而日本用区区岛国,崛起东海。方事初起,世谓此无异以侏儒而斗长狄。俄之君将,亦自谓长驾远驭,扫清东陲,定太平洋权力之基础,在指顾间耳,而乃大谬不然如此。此岂疆场之事?利钝本不可知,抑未战而所以胜负者已存,特世之人不之察耶?和局将定,兵事已阑,乃准陆士衡《辨亡》之例,而作《原败》。

则先言此役之所以成。盖俄之东略,始于康、雍之间,而大盛于咸、同以后。方其割吾壤乌苏里以东也,日人大惧。而俄方经营厍页岛厍页之厍字从厂,读若赊,俗误作库。此正如犹大之讹犹太,爪哇之呼瓜哇、海参崴,不遗余力。南规朝鲜,西抚满洲,寖假而西伯利亚铁轨之议建矣。夫俄本北方高原之国,颇近荒寒,自依番彼得之后,常以出海港埠为要图。黑海门户,道突厥旧京,而英法为之阻L。波罗的之廓伦斯达,多冻罕通。而北海之亚庚哲尔,滋无论矣。亦尝有意于波斯湾,顾邻印度,英之所必争也。彼既塞于西、北、南三方,则因势利便,遂注其全力于东,亦其所耳。甲午,我与日本力争高丽,海陆军熸而辽南尽矣!当此之时,俄之必出而争者,亦势也。且虑独力不足制日,乃牵德法以为之,于是中国以台澎易辽。俄名仗义扶邻,而实则视满洲为禁脔。既树德于中国,又以遂东封之图。俄之计得,于斯为极。李文忠公之充专使而贺加冕也,俄皇于李,恩犹父子,于是密约以成,辽事乃愈轇轕而不可问。主俄者则曰:「英日必不利于中国,俄之布置,虽曰自为,亦所以固吾圉也。」主英、日,者则曰:「使铁路成,满洲非中国有矣。」朝野纷嚣,自甲午以来,莫不如此。

且归辽之事,惠此中国者,不止一俄国也,有德法焉。事定,是二国之索酬甚亟。政府百方称感,皆不足以满德人之欲。已而德皇遣海靖为专使,伸铁拳政策于东方。而吾之胶州军港,乃以微罪行矣。法于两广之间,亦称满意。三国政策相若,故亦相倚。德之宰相曰:「各国旧议,所欲保全者,真中国耳,满洲非真中国也。」而俄皇则曰:「使德而不关吾辽沈者,吾亦不问胶澳也。」故胶澳既去,而旅顺大连随之。英以抵制,徐起而收威海,皆若固然者。呜呼!四者亡而中国北方无军港,而分割各据之势,亦隐然以此为先声矣!

以甲午师徒之挠败,吾之情现势屈。故乙未、丁酉之际,瓜分中国之说,特甚于欧美间。各国包藏祸心,俄德尤甚。来使如喀希尼、巴布罗福、海靖、克林德等,其恫喝之情态,运动之秘密,至今辇下,犹能言之。而此时天主、耶稣二教势力,亦炽然增长于内地。民教积不相能,加以外患逼迫,人人自危,于是乎有庚子之拳祸。銮舆西幸,八国之师至京,李文忠公奉旨议和,实无所议,惟日以外人所要索者,报达行在而已。俄人着意,重在奉天,尝欲自别于众,故其兵在畿辅者,拔去先于众人,而奉天之兵,称保护铁轨不即去。癸卯之秋,既遵约矣,旋以末节为名,复入踞之。由是五洲之人,皆晓然于俄国之政策,而东省战端开矣。  然而右之所叙列,皆此役之远因,而为天下所共见者耳。乃尚有其近因真因而为天下所不尽知者,则当自俄之宫邸而求之。俄皇尼占拉第二者,其全名曰尼古拉·亚烈山多威支,其国姓曰罗马诺甫,其先皇曰亚力山大第二。尼古拉娶于德,生四女。近者兵事方兴,而生太子,后无权,不甚预国事。预国事而权力足以制俄皇者,则太后也。太后名马利达格玛,性高亢急暴,好利怙权而守旧。尼古拉严惮之,行政用人,多出于其母。朴毕多讷塞甫为全俄教会长老,于皇室为师保,国人所甚恶,然以太后故,不可易也。他若前者被戕之宰相布勒福,银号巨商毕左布拉胙福、式法金、歌连密金、穆拉维也甫、阿力喀塞克夫、阿保连士机等十余大臣,皆太后所位置者。其皇室周亲,凡居尼占拉父行大父行者,列爵大公,皆据津要,重禄高位,而治军储,主帑藏,以浮冒侵蚀为俗。此今日天下所共闻,无庸为俄讳饰者也。

一千八百九十八年间,西伯利亚林纳金矿大兴,其中母本,有言出自俄太后与诸大公之所集者,以任用不得其人,财大耗散,然而桑榆之收,则一饭未尝或忘焉。于是亚烈山达大公,荐毕左布拉胙福其人者,为恢复之计。毕尝谓满洲高丽,得一即可以富国,其矿产森林,虽偿十倍所旧亡,易耳。太后及某大公等信之,又出巨资,集株股付毕,使治其事。俄皇知而心然之也,所不知其事者,独旧相维忒,与外部拉斯道夫而已,

尔乃建新埠于大连湾,易其名曰达尔尼,浚旅顺之船澳。殖民之使者四出,倡劝其民,令东徙。开烟台之煤,收漠河之金,广治道涂,遍置银号,以辽阳为之中枢。凡此所为,劳费甚巨,叩其所自,公帑而外,大抵皆俄太后与数大公之私财也。

浸假而满洲撤兵之期至矣,中国之政府告之,各国之使臣及之,而俄则借地方未靖,马贼犹多为辞,相与支吾而已。顾其部署则愈密,调兵则日多,经营则弥奋,俄之用心,为五洲所同见。虽维忒等力劝俄皇以践约,无如宫邸之间,人为不怿,意谓使俄国于满洲而让权,将深宫之巨本,坐再失也,则期期以为不可,而尼古拉无如何也。

使俄而有廉洁公忠之大臣,其首推外部拉斯道夫乎?其于东方政策,虽未若维忒之力主撤兵,然知日人之必不可与战,而又深恶毕左布拉胙福之为人。俄之宫邸诸人,恶其沮事也,则相与谋夺其权,而进毕之党人阿力喀塞克夫。盖至此而日俄之战,不可免矣。

阿督之为远东总督海军提督也。俄皇诏外部曰:「继自今,远东责任悉归阿,外部不必问也。」阿既履新,则一主占据辽韩之谋,告俄皇曰:「日本易与耳,虽外示愤张,必无战事。」故自甲辰正月以前,俄京无人策日本出于战者。至决裂之前数日,尼古拉犹告人曰:「一切幸平善,日本怒气,终归消灭,朕之朝代,固太平之朝代也。」诸亲藩大公,亦谓必无战事,所领库帑,名整军实者,大抵自肥。及日本以鱼雷入旅,攻其舟师,阿与诸将方张乐高会,而俄皇于其夕,亦御乐部于某名园,及归,得阿电,知所破坏皆新舰,如梦初觉也。

由其近因观之,是日俄之战,起于尼古拉之背约,而尼古拉之背约,乃见制于太后与人公也。而太后大公,所必使俄皇背约者,其心以为不背约而据满洲,将一切经营皆尽,而京垓之财,不可复也。且战不徒于是起也。交绥以后,数数败衄,脱为俄计,必以早和为佳。顾辽阳告败不和,旅顺告降不和,奉天破半兆之众,举国哗噪,而犹不和。直至海军再熸,而后使出。此盖宫邸之间,以日本不能持久为说,而尚冀已破之甑,可以复完,已去之财,可以复得。而上行下效,举国贪惏,以谓日本虽强,不能度乌拉山,入波罗的海以攻其都。虽师兴以来,国之所费,过二千兆罗卜而有余,然而乘时致富者,自有人也。使闻者疑吾言乎?则其中腐败之形,请更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