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靖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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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卢珂等本院已行察去讫、如情罪果眞、本院当遣大军往讨。但须假道浰头、汝等既降、先为我伐木开道、以候官军、不日征进。」

鬼头王回报。

池仲容且喜且惧。所喜者、督院嗔怪卢珂等、堕其术中。所惧者、恐其取道浰头、不是好意。复遣鬼头王来谢、且禀称。「卢珂等某自当悉力捍御。不敢动劳官军。」

恰遇卢珂、郑志高、陈英亲到督院具状、辩明其事。状中备述池仲容等平昔僭号设官。今又点集兵众号召远姓各巢贼酋、授以总兵都督等伪官、准备抗拒官军。先生大怒曰:

「池仲容已自投招、便是一家。汝挟雠、擅自雠杀、罪已当死。又造此不根之言:乘机诬陷、欲掩前罪。本院如见肺肝。那池仲容方遣其弟池仲安领兵报効、诚心归附。岂有复行抗拒之事。」

遂扯碎其状、诧之使出、

「再来渎扰必斩。」

却教心腹参谋、密向他说、

「督府知汝忠义、适来佯怒、欲哄诱浰头自来。你须是再告。告时受杖三十、暂繋数旬、方遂其计。」

卢珂等依言:又来告辩。先生益怒喝、令缚珂等斩首来报。标下众将倶为叩头讨饶。先生怒犹未解。将卢珂责三十板。喝令监候。

池仲安等在幕下、闻珂等首辩、心怀惊惧。及见先生两次发怒、然后大喜、率其党欢呼罗拜、争诉珂等罪恶。先生曰:

「本院已体访明白。汝可开列恶款来。待我审实后。当尽收家属处斩、以安地方。」

仲安益大喜、作家书付鬼头王、回报其兄仲容去讫。

卢珂等既入监。先生又使心腹参随、只说、

「要紧人犯在监」。

不放心教他巡阅。却暗地致督府之意、安慰珂等。说、

「事成之日、当有重用。你可密地分付家属、整顿人马、伺候军令差遣。」

珂等感泣曰:

「督府老爷为地方除害。若用我之时、虽肝脑涂地、亦无所恨。」

先生又使生员黄表、听选官雷济、安慰池仲容、说督府已知卢珂等雠杀之情。汝等勿以此怀疑。

仲容大排筵席、管待黄表、雷济二人。坐中夸督府用兵如神、更兼寛宏大量、来者不拒。黄金巢等倶授有官职。

「你等若到麾、自当题请重用。」

仲容拱手曰:

「全仗先生们提挈。」

黄表因私谓所亲信贼酋曰:

「卢珂等说令兄恶迹多端、无非是妬忌之意。虽然督府不信。令兄处也该自去投诉。」仲宁唯唯言于仲容。仲容迟疑不行。

十二月二十日先生大军已还南赣。各路军马倶已散遣。回归本处。先生乃张乐设饮。大享将士。示谕城中云。

「督抚军门示

向来贼寇抢攘、时出寇掠、官府兴兵转饷、骚扰地方、民不聊生。今南安贼巢、尽皆扫荡、而浰头新民皆又诚心归化、地方自此可以无虞。民乆劳苦、亦宜暂休息为乐。乘此时和年丰、听民间张灯鼓乐、以彰一时大平之盛。」

先生又曰:

「乐戸多住龟角尾。恐有盗贼藏匿。仰悉迁入城中以清奸薮。」

于是街巷倶燃灯呜鼓、倡优杂沓游戏为乐。

先生又呼池仲安至前谓曰:

「汝兄弟诚心向化、本院深嘉。闻卢珂党与最众、虽然本身被繋、其党怀怨或掩尔。不虞事不可知。今放尔暂归浰头幇助尔兄防守。传语尔兄、小心严备不可懈弛失事。」

仲安叩头感谢。先生又使指挥兪恩护送仲安、并赍新历颁赐诸酋。诸酋大喜、盛筵设款。仲安又述督府散兵安民、及遣归协守之意。无不以手加额、踊跃谢天。

时黄表、雷济、尚留寨内会饮。中间仲容说道。

「我等若早遇督府、归正乆矣。」

表、济曰:

「尔辈新民、不知礼节。今官府所以安辑劳来尔等甚厚、况且遣官颁历(历)、奈何安坐而受之。论礼亦当亲往一谢。」

余恩曰:

「此言甚当。况卢珂等日夜哀诉、说你谋反有据。官府若去拘他、他断然拒命不来。何不试拘对理。看他来与不来即此可证反情之实。」

仲容曰:

「若督府来唤对理、岂有不去之理。」

表、济又曰:

「今若不待拘唤、竟往叩谢。须便就诉明卢珂等罪恶。官府必益信尔无他。珂等诈害是实、杀之必矣。」

所亲信贼酋、亦从中力劝。仲容以为然、乃谓其众曰:

「若要伸、先用屈。输得自己、赢得他人。赣州伎俩、亦须亲往勘破。」

遂定计、选麾下好汉并所亲信者共九十三人、亲至赣州、来见督府。仲宁、仲安留于本寨。

余恩等先驰归报。先生乃密遣人传谕属县。

「勒兵分哨付本院、不时檄到即发。」

又遣千戸孟俊、先至龙川、督集卢珂郑志高陈英三家兵众。又以路从浰巢经过、恐其起疑、于是另写一牌。牌上开写

「卢珂等擅兵仇陷过恶、仰龙川县、密拘三家党属、解至本院问究。」

却将眞牌藏于贴肉秘处。孟俊行至浰头。贼党一路盘问。俊出牌袖中示之、故意嘱他。

「此官府秘密事情万勿泄漏。」

贼皆罗拜、争献酒肉为之向导。先出浰巢一路上。其党自相传说、无不欢喜。孟俊到了龙川、方出眞牌、部勒三家兵众。巢中诸贼传闻、皆以为拘捕其党。并不他疑。

仲容等到于赣州、正似猪羊近屠戸之家、一歩歩来寻死地。仲容把一行人众、营于教场、单引亲信数人进院参谒。先生用好言抚慰、问此来许多人众。仲容禀曰:

「随从不过九十余人。」

先生曰:

「既是九十余人、必须拣个极寛的去处安顿。」

方好问中军官

「何处最为寛闲。」

中军官禀道。

「惟有祥符寺。地最寛厂、房屋亦倶整齐。」先生曰:「就引至祥符寺居住罢。」又问、

「众人今在何处。」

中军官不等仲容开口、便禀道、

「众人见屯教场。」

先生伪变色曰:

「尔等皆我新民、不来见我、而营于教场、莫非疑心本院么。」

仲容惶恐叩首曰:

「就空地暂息、听老爷发放。壹有他意。」

先生曰:

「本院今日与你洗雪、复为良民也非容易。你若悔过自新、学好做人、本院还有扶持你处。」仲容叩谢而出。

既至祥符寺、见宫室整洁、又有参随数人为馆伴、赐以米薪酒肉、标下各官倶来相拜。各有下程相送。欢若同僚、喜出望外。时乃闰十二月二十三日也。

参随等日导众贼、游行街市。见各营官军果然散归、街市上张灯设戏、宴饮嬉游。信以为督府不复用兵矣。又密赂狱卒、私往觇卢珂等动静。果然械繋深固。狱卒又说、

「官府已行牌、拘其家属、一同究问不日取斩。」

仲容大喜曰:

「吾事今日始得万全也。」

先生复制长衣油靴、分给众贼使参随教之习礼。一日又漫给布帛、未曾开明分别赏赐、于是老少互争。参随禀知。先生曰:

「本院多事、未及细开、何不教他开一花名手本。下次、照依次序给赏、老少不乱。岂不便乎。」

仲容依言:开手本送上。于是尽得其九十三人名姓。

过五日。仲容等辞归。先生曰:

「自此至浰有八九日程途。即今往不能到家过歳矣。新春少不得又来贺节、多了一番跋踄。况赣州今歳灯事颇盛。在此亦不寂寞。何不以正月回去。」

贼中少年喜观灯、日得游于娼家、参随复借贷银钱。诸贼皆欣然忘归。

至元旦随班入贺行礼。下午仲容复入辞、先生曰:

「汝谒正、尚未犒赏。奈何就去。初二日本院尚未得暇。初三日当有薄犒。」

次日令有司送酒于寺馆、参随官携妓女陪侍。众贼欢饮竟日。预悬牌于辕门。牌上写道、

「浰头新民池仲容等、次日齐赴军门领赏、照依花名次序不许搀前哗乱。领赏过、三叩头即出、齐赴兵备道叩谢、事毕径回、不必又辞。」

本院参随官抄写牌面与众贼看了。无不欢喜。

是夜先生密谕守备郏文、令拨经战甲士六百人、分作二十队、伏于射圃、候本院犒赏贼酋、毎五名一班、鼓吹送出院门过射圃、则以甲土一队、擒而杀之。大约六人制一人度无不胜。事了之后、只用一人在龙县丞处回话。

龙县丞者名光。原是正途出身、为吉安县丞、因不善逢迎、上司不喜、要赶逐他。太守伍文定察其人可用、言其寃于先生、留作参随。

先生又召龙光分付。「汝可引甲士一队、妆做衙门公役。各藏暗器、立于大门照墙之下、如贼党中有强力难制者、你令手下甲士上前相帮。若了事时、你便遥立屏墙、使我望见以慰我心。倘有他变、趋入报我。」

又分付有司、

「预备花红、羊豕、坛酒、历日、银两之类、院内军将随常排列、自有规矩。」

亦密谕中军官、

「只等本院号令、一齐下手。」

至初三日侵早、军门上已吹打过二次、各官倶集。

池仲容引着九十三人、都穿着军门颁赐长衣油靴整整齐齐、来至院前。见巡捕官在院门上结彩、问其縁故。答道、

「今日老爷犒赏新民、乃是地方吉庆之事、如何不挂彩。」

须臾屠戸率许多猪羊来到。参随指与仲容道、

「这都是你们的赏物。」

众贼预先欢喜。

须臾三通吹打、放铳开门、文武属官进院作揖。仲容等亦随入叩头、礼毕。先生先唤池仲容到前说、

「你自头目、倡率归顺。与众不同。」

将案上大葵花银杯、赐酒三大杯、草花一对、红绢二段纒身、犒银三两、大馍馍一盘、羊肉豚肉各五斤、酒二坛、分付、

「你且站在一邉。看本院赏完众人。拨门上家下一名送你归寺。」

仲容复叩头称谢。

此时天门二门两班乐人、大吹大擂。阶下屠戸杀猪宰羊、论斤分刴、好不热闹。仲容双花双红、立于泊水檐下。何等荣耀、便似新得了科第一般。不胜之喜、众贼候赏的一个个伸头舒颈、在阶下专听唱名。先生将花名手本付与中军、分付道、

「依次唱名、毎五名做一班、鼓乐导出。也教百姓看见、晓得从顺的好处四方传说。」

中军官领诺、手执手本、高唱某某。众贼答应、毎五名做一字脆着。毎名草花一对、红布一匹、都是中军官与他挿纒。亦各赐热酒二杯、犒赏银一两、大馍馍十枚、羊羊豕肉各一斤、酒一小坛。贼人要将馍馍银封置于袖中。中军官道、

「你若藏了不见督府老爷的恩典。须是放在外面、教众百姓们大家观看。」

乃教他将衣兜子兜起馍馍、右手抱着酒坛、手中就捻着银封、左手提着猪羊肉、东脚门进、西脚门出、刚到射圃前。

那三十名甲士先在那里挨次伺候、六人伏侍一个。已自众寡不敌。况且没心人对了有心人。双手又拿着许多赏物、身上穿着长衣、又被红布纒住脚下。油靴底滑、许多不方便。虽有强悍有本事的、也灭了数分。不消得十分费力、便都了当。就将五个银封缴到龙县丞处为信。这里杀人、里面热闹之际、那得知道。一五一十、只管送将出来。龙县丞在屏墙下、数过第十七队、已了过八十五人矣。筭道、

「院内连池仲容只有九人、不足为虑。」

乃走入院门、意欲回复。

先生遥见龙光走进、疑外厢有变、注目视之、见龙光行歩甚缓、知其无他、心下方纔安稳。龙县丞歩至堂、取茶一瓯、送至先生案前、密禀曰:

「都了却。」

先生以头麾去。中军官又唤五名、已跪下领赏。先生曰:

「汝等倶是少年后辈、前日何得与年长者争赏。须挪出捆打二十、以示教诲。」

因指未赏者三人曰:「汝亦是争赏者、且只教诲你八个人。」

中军官及两班勇士一齐上前挪缚。

池仲容色变、肚中如七八个吊桶一上一落。好不安稳。一时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先生见各贼挪完、唤池仲容到前。说、

「汝虽投顺、去后难保其心。」

仲容方欲启口分辨。先生喝声中军官也与我挪着。就于袖中出卢珂等首状、当面逐款质问。「伪檄上金龙覇王印信从何而来。」

仲容顿口无言。惟有叩头请死。

先生命押付辕门、同八人斩首号令。仲容到辕门之外方知领赏众贼倶已杀完。悔之无及。瞑目受刑。正是、

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先生用计、不动声色。除了积年的反贼。满城官吏士民无不称快。犒贼之物、一毫不失。即以赏有功甲士。狱中放出卢珂郑志高陈英、厚加赏赐、不在话下。

时日已过午、先生退堂。一个头旋昏倒在地。左右慌忙扶起、呕吐不止。众官倶至私衙问安。先生曰:

「连日积劳所致、非他病也。」

幸食薄粥、稍静坐片时、安然如故矣。

是夜先生发檄催各路兵。期定本月初七日、于三浰到相会、一同捣巢。

那几路、从广东恵州府龙州县入者、共三路。

知府陈详兵从和平都入、

指挥姚玺兵从乌虎鎭入、

千戸孟俊兵从平地水入。

从江西赣州府龙南县入者、共四路。

指挥余恩兵从高沙堡入、

推官危寿兵从南平入、

知府邢珣兵从太平堡入、

指挥郏文兵从冷水径入。

从赣州府信丰县入者、共二路。

知府季斅兵从黄田冈入、

县丞舒富兵从乌径入。

先生自率帐下官兵、从龙南冷水径直捣下浰大巢。

却说巢中诸贼先前得池仲容书信、说「赣州兵倶已散归、督府待之甚厚。不日诛卢珂等。」传去各巢人人信以为眞、各自安居不做准备。初闻官兵四路并进、怪仲容无信到、尚不以为然。比及打听得实、官兵已至龙子岭、去贼巢甚近了。一时惊惶失措、乃悉其精锐、据险设伏、并势迎敌。

官军聚为三冲、犄角而前。指挥余恩兵首先遇贼。百长王受奋勇前进、与贼大战。约莫三十余合、贼兵稍却。王受追赶里许、贼伏四起。将王受围困垓心、左冲右突、不能出去。忽闻东角头鼓噪之声。一队官军杀将入来。乃是恵州府推官危寿部下义官叶芳也。伏兵见有接应、正欲分兵迎敌。千戸孟俊兵又从冈后杀到、横冲贼伏、与王受合兵。

三路军马同时剿杀、呼声震天。贼大奔溃。官军乘胜逐北。三浰大巢倶不能守。各路兵闻大巢已破、心胆益壮。各自奋勇立功、连破五花障白沙赤唐等巢穴十一处。斩级无数、其夜败贼复奔铁石障尺八岭等巢穴。

次早先生传令各哨官兵、探贼所往、分投急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