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诗后集一（2）
千秋终寂寞，此日谁追陪？
陛下寿万年，妾命如尘埃。
愿共南山椁，长奉西宫杯。
披香淖博士，侧听私惊猜：
今日乐方乐，斯语胡为哉？
待诏东方生，执戟前诙谐。
薰炉拂黼帐，白露零苍苔。
吾王慎玉体，对酒毋伤怀。
其二
伤怀惊凉风，深宫鸣蟋蟀。
严霜被琼树，芙蓉凋素质。
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
孔雀蒲桃锦，亲自红女织。
殊方初云献，知破万家室。
瑟瑟大秦珠，珊瑚高八尺。
割之施精蓝，千佛庄严饰。
持来付一炬，泉路谁能识。
红颜尚焦土，百万无容惜。
小臣助长号，赐衣或一袭。
只愁许史辈，急泪难时得。
从官进哀诔，黄纸钞名入。
流涕卢郎才，咨嗟谢生笔。
尚方列珍膳，天厨供玉粒。
官家未解菜，对案不能食。
黑衣召志公，白马驮罗什。
焚香内道场，广座《楞伽》译。
资彼象教恩，轻我人王力。
微闻金鸡诏，亦由玉妃出。
高原营寝庙，近野开陵邑。
南望仓舒坟，掩面添凄恻。
戒言秣我马，遨游凌八极。
其三
八极何茫茫，曰往清凉山。
此山蓄灵异，浩气供屈盘。
能蓄太古雪，一洗天地颜。
日驭有不到，缥缈风云寒。
世尊昔示现，说法同阿难。
讲树耸千尺，摇落青琅囗。
诸天过峰头，绛节乘银鸾。
一笑偶下谪，脱却芙蓉冠。
游戏登琼楼，窈窕垂云鬟。
三世俄去来，任作优昙看。
名山初望幸，衔命释道安。
预从最高顶，洒扫七佛坛。
灵境乃杳绝，扪葛劳跻攀。
路尽逢一峰，杰阁围朱阑。
中坐一天人，吐气如栴檀。
寄语汉皇帝，何苦留人间？
烟岚倏灭没，流水空潺湲。
回首长安城，缁素惨不欢。
房星竟未动，天降白玉棺。
惜哉善财洞，未得夸迎銮。
惟有大道心，与石永不刊。
以此护金轮，法海无波澜。
其四
尝闻穆天子，六飞骋万里。
仙人觞瑶池，白云出杯底。
远驾求长生，逐日过濛汜。
盛姬病不救，挥鞭哭弱水。
汉皇好神仙，妻子思脱屣。
东巡并西幸，离宫宿罗绮。
宠夺长门陈，恩盛倾城李。
秾华即修夜，痛入《哀蝉诔》。
苦无不死方，得令昭阳起。
晚抱甘泉病，遽下轮台悔。
萧萧茂陵树，残碑泣风雨。
天地有此山，苍崖阅兴毁。
我佛施津梁，层台簇莲蕊。
龙象居虚空，下界闻斗蚁。
乘时方救物，生民难其已。
淡泊心无为，怡神在玉几。
长以兢业心，了彼清净理。
羊车稀复幸，牛山窃所鄙。
纵洒苍梧泪，莫卖西陵屦。
持此礼觉王，贤圣总一轨。
道参无生妙，功谢有为耻。
色空两不住，收拾宗风里。
【石公山】
真宰緌云根，奇物思所置。
养之以天池，盆盎插灵异。
初为仙家囷，百仞千仓闭。
釜鬲炊云中，杵臼鸣天际。
忽而遇严城，猿猱不能缒。
远窥楼橹坚，逼视戈矛利。
一关当其中，飞鸟为之避！
仰睇微有光，投足疑无地。
循级登层巅，天风豁苍翠。
疲喘千犀牛，落落谁能制。
伛偻一老人，独立拊其背。
既若拱而揖，又疑隐而睡。
此乃为石公，三问不吾对。
【归云洞】
归云何孱颜，雕斫自太古。
千松互盘结，托根无一土。
呀然丹崖开，苍茫百灵斧。
万载长欹危，撑拄良亦苦。
古佛自为相，一身杂仰俯。
依稀莓苔中，叶叶青莲吐。
若以庋真诠，足号藏书府。
仙翁刺船来，坐擘麒麟脯。
铁笛起中流，进酒虬龙舞。
晚向洞中眠，叱石开百武。
床几与棋局，一一陈廊庑。
翩然自兹去，黄鹄潇湘浦。
恐使吾徒窥，还将白云补。
【林屋洞】
震泽初未定，水石争相攻。
神龙排杳冥，荡击沉虚宫。
仙人资禹力，洞府开洪濛。
惜哉石函书，不救夫差穷。
大道既已泄，国祚於焉终。
我行访遗迹，兴极探虚空。
绝径不可肥，自视犹枯筇。
山神爱伛偻，直立忧微躬。
以之生退怯，匍匐羞儿童。
传闻道险涩，豦豣来天风。
松炬厌明灭，乳窦惊青红。
洪崖应常来，床几陈从容。
何不回真驭，日月行其中。
银房纮幽异，勿使吾徒同。
终当赍糇粮，炼骨如飞鸿。
路穿三江底，境与诸天通。
南浮潇湘水，西上峨眉峰。
归来诧里人，足比灵威翁。
【送周子俶四首】
五载寄幽燕，归来问家室。
入门四壁在，小妇当窗织。
恐其话饥寒，且呼治酒食。
妻子识君心，低头惟默默。
嗟余忝邻里，欲语弗遑及。
闻君又行迈，君归曾几日。
眷此父母邦，过若远乡客。
丈夫志四海，行矣须努力。
其二
努力赢糇粮，秋风即长路。
京口正用兵，仓皇过瓜步。
扁舟戒行李，六月黄河怒。
脱身万仞渊，此险何足数。
慷慨轻波涛，长年岂知故。
中道感旧交，良为诗书误。
余生婴世网，重来献词赋。
登高望烽火，踌躇屡回顾。
其三
回顾去乡远，近及长安城。
禁门十二戟，策马闻鸡鸣。
解褐初登朝，日出趋承明。
庆云生阶墀，天乐和且平。
立谈计诚用，万里无专征。
忘形乐简易，任气高纵横。
常恐斗酒后，脱略惊公卿。
一官了婚嫁，可以谋归耕。
其四
归耕东冈陂，清流贯群木。
月明夜方静，高话溪堂宿。
破产求神仙，丹砂徇微禄。
玉书晚应悟，至道亡情欲。
一饭辄万钱，并日恒不足。
知交虽云厚，讵可先骨肉。
阅世经艰难，息心谢荣辱。
平生著述事，尚有残编读。
【荡子失意行赠李云田】
君家楚山下，门前溪水流。
愿识贤与豪，不羡公与侯。
动足有万里，妻子何能留？
丈夫重意气，耻为儿女柔。
中夜理瑶瑟，思妇当高楼。
莺花二三月，送君下扬州。
小孤白浪恶，肠断征帆收。
长干娇丽地，一顾嘶骅骝。
菡萏亦已落，兰杜方经秋。
十月严风寒，剪烛纫衣裘。
太行车轮摧，落叶填霜沟。
君又自兹去，匹马将谁投？
赵女颜如花，窈窕回明眸。
皎皎双行缠，巧笑搴罗帱。
男儿重红粉，妾梦轻浮沤。
今年附书至，慰讯犹绸缪。
客囊无长物，旅病才新瘳。
途穷徇知己，进止讵自由。
狂走三十年，布褐空蒙头。
不如归去来，渔钓沧浪讴。
大儿诵文史，小妇弹箜篌。
南村沽社酒，西舍牵耕牛。
人生一蘧庐，漂泊如飞鸥。
得意匪为乐，失路宁关愁。
居为段干隐，出作卢遨游。
我欲竟此曲，君笑登扁舟。
碧天浩无际，极目徒悠悠。
【丁未三月廿四日从山后过湖宿福源精舍】
千林已暝色，一峰犹夕阳。
拾级身渐高，樵径何微茫。
回看断山口，树杪浮湖光。
松子向前落，道人开石房。
橘租养心性，取足须眉苍。
清磬时一声，流水穿深篁。
我生亦何幸，暂憩支公床。
客梦入翠微，人事良可忘。
【廿五日偕穆苑先孙浣心叶子闻允文游石公山盘龙石梁寂光归云诸胜】
大道无端倪，真宰有融结。
兹山在天壤，灵异蓄不泄。
万窍凌虚无，一柱支毫末。
疑岂愚公移，愁为巨灵拔。
刘根作堂奥，柳毅司扃襜。
谁启仙人闾，系我渔父枻。
刻镂洪濛云，雕搜大荒雪。
或人而偻，或马而蹄啮；
或负藏壑舟，或截专车节；
或象神鼎铸，或类昆吾切。
地肺庖丁解，月窟工倕伐。
石囷封糇粮，天厨甽涓洁。
重隿累瓿甑，短柱增栌棁。
瓜瓤觚棱剖，木皮槎丫裂。
皑皑黄河冰，炎炎昆冈爇。
岈舞辟邪，舕篸张饕餮。
斗起耸云关，一道通箭筿。
碧藕玲珑根，文螺宛委穴。
丹梯蹑而上，郁郁虚皇阙。
突兀撑青昮，插地屏障列。
一身生羽翰，百尺跨虹霓。
断涧吟枫楠，飒爽侵毛发。
侧窥漏日影，了了澄潭澈。
鸡声出烟井，乃与人境接。
回思顷所历，过眼才一瞥。
秦皇及汉武，好大同蠓蠛。
《齐谐》不能志，《炙飖》不能说。
郦桑二小儒，注书事抄撮。
陋袭李斯碑，阙补周王碣。
关仝亦妙手，惜未适吴越。
嵩华虽云高，无以斗巧拙。
时俗趁姿媚，烟峦漫涂抹。
妄使伧父辈，笑我骄蚁垤。
京江吸金焦，汉水注大别。
流峙合而汇，奇气乃一发！
睥睨五岳间，谁与分优劣。
扶杖一村翁，眼看话年月。
昔逢犹儿童，今见已耄耋。
昨闻县帖下，搜索到鱼鳖。
讶彼白鼍逃，无乃青草竭。
却留幽境在，似为肥遁设。
当年绮里季，卜居采薇蕨。
皓首走汉廷，恨未与世绝。
若随灵威去，此处揽藤葛。
子房知难致，欲荐且扪舌。
浮生每连蜷，尘界尽空阔。
谋免妻孥愁，计取山水悦。
入春桃李过，韶景听啼鈍。
篮舆累亲旧，同载有二叶。
穆生老而健，孙郎才且杰。
彼忘筋力劳，我爱宾朋挈。
过湖曳轻帆，入寺憩深樾。
老僧谐语笑，妙理攻曲糵。
晓起陈盘餐，饱食非粗粝。
桑畦路宛宛，箂屩行兀兀。
快意在此游，失记遗七八。
平湖铺若茵，磐石几人歇。
蹲踞当其旁，拒户相支遏。
黝黑声訇棱，欲进遭嗔喝。
侧肩仅容趾，腹背供磨轧。
下踹藓磴牢，上觑崩崖豁。
攀跻差毫厘，失足忧一蹶。
前奇慕先过，后险欣乍脱。
歌呼杂龆稚，嬉笑视履袜。
君看长安道，高步多蹉跌。
散诞来江湖，蒲伏羞干谒。
头因石丈低，腰向山灵折。
四月将已近，天时早炎热。
挥汗何沾濡，惊飙俄凛冽。
归来北窗枕，响入山溜彻。
不寐话夜凉，连床拥裘褐。
晚岁艰出门，端居意骚屑。
闲踪习羁旅，逸兴贪放达。
跌宕冯夷宫，游戏天吴窟。
将毋神鬼怒，亟遣风雨夺。
胜事满现前，得失归勇怯。
衰老偕故人，幸喜兹游决。
他年子胥涛，百里闻咤咄。
鳣鲔随风雷，颈锁金牛掣。
鲛人拭床几，神女洗环玦。
硠磕打空滩，澎湃溅飞沫。
噌吰无射钟，嘹喨蕤宾铁。
孤客为彷徨，嫠妇为凄咽。
那知捩柁下，我辈行车辙。
再拜告石公，相逢慰饥渴。
既从人间世，忍再洪波没。
志怪作大言，嗜奇私神物。
肯学杨焉镌，愿受壶公诀。
缩之入怀袖，弄之置盆钵。
栽松龙气上，蓄水云根活。
长留文士玩，勿被山君窃。
尝闻岣嵝峰，科斗尊往牒。
剥蚀存盘螭，扪索嗟完缺。
此山通巴陵，下有神禹札。
后代文字衰，致起龙蛇孽。
我有琅囗管，上洒湘娥血。
濯足临沧浪，浩思吟不辍。
未堪追阳冰，犹足夸李渤。
隐从烟霞闭，出供时世阅。
刻之藏书岩，千载应不灭。
【游石公归是夜骤雨明晨微霁同诸君天王寺看牡丹】
烟岚澹方霁，沙暖得徐步。
访寺苔径微，远近人语误。
道半逢一泉，曲折随所赴。
触石松顶飞，其白或如鹭。
寻源入杳冥，壑绝桥屡渡。
中有二比丘，种桃白云护。
花将舞而笑，石则落犹怒。
浇之以杯酒，娟然若回顾。
此处疑仙源，快意兼缁素。
苦辞山地薄，县官责常赋。
蔬果虽已荣，龙象如欲诉。
学道与养生，得失从时务。
吾徒筋力衰，万事俱迟暮。
太息因归来，钟声发清悟。
【揖山楼】
名山谁逢迎，遇人若俯仰。
心目无端倪，默然与之往。
幽泉互相答，飞鸟入空想；
杰阁生其间，櫺轩争一爽；
嘉树为我圆，坐久惜余赏；
暝霭忽而合，明月出孤掌。
弹琴坐其中，万籁避清响。
良夜此会难，佳处莫能奖。
【题江右非非子访逍遥子图】
我闻逍遥子，养性白云里。
尝欲往从之，千峰隔秋水。
访道者何人，驴背浩歌起。
欲问其姓名，不知谁者是。
呼之以非非，应言聊唯唯。
道人岂老聃？处士疑尹喜。
此方扬吟鞭，彼且挥麈尾。
秋山发清悟，丹枫树如荠。
谷口俄怒号，随风堕床几。
大道本见前，开落有如此。
富贵供掉头，妻孥供脱屣。
我当自兹去，褰裳慕轻举。
【盐官僧香海问诗于梅村村梅大发以诗谢之】
但访梅花来，今见梅花去。
何必为村翁，重寻灌园处？
种梅三十年，绕屋已千树。
饥摘花蕊餐，倦抱花影睡。
枯坐无一言，自谓得花意。
师今远来游，恰与春光遇。
索我囊中诗，搔首不能对。
寄语谢故人，幽香养衰废。
溪头三尺水，好洗梅魂句。
【直溪吏】
直溪虽乡村，故是尚书里。
短棹经其门，叫声忽盈耳。
一翁被束缚，苦辞橐如洗。
吏指所居堂，即贫谁信尔。
呼人好作计，缓且受鞭棰。
穿漏四五间，中已无窗几。
屋梁纪月日，仰视殊自耻。
昔也三年成，今也一朝毁。
贻我风雨愁，饱汝歌呼喜。
官逋依旧在，府帖重追起。
旁人共欷歔，感叹良有以。
东家瓦渐稀，西舍墙半圮。
生涯分应尽，迟速总一理。
居者今何栖，去者将安徙？
明岁留空村，极目惟流水。
【临顿儿】
临顿谁家儿，生小矜白晳。
阿爷负官钱，弃置何仓促！
绐我适谁家，朱门临广陌。
嘱侬且好住，跳弄无知识。
独怪临去时，摩首如怜惜。
三年教歌舞，万里离亲戚。
绝伎逢侯王，宠异施恩泽。
高堂红氍毹，华灯布瑶席。
授以紫檀槽，吹以白玉笛；
文锦缝我衣，珍珠装我额；
瑟瑟珊瑚枝，曲罢恣狼藉。
我本贫家子，邂逅遭抛掷。
一身被驱使，两口无消息。
纵赏千黄金，莫救饿死骨。
欢乐居它乡，骨肉诚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