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续编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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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治體六治法下(5)

其一則財用日匱而民業之日荒也。 國家休養生息之日久矣。未嘗有甚凶極歉之年。而民食常苦於不足。民用恆憂其不給者。貪殘之吏。以朘削困之。而奢侈之民。以妄用耗之也。夫吏治之貪。由於廉隅之不飭。而黜陟賞罰。無綱紀以肅其源。民俗之侈。由於禮讓之不興。而冠昏喪祭。無經制以齊其等。斯二者固皆民窮財匱之所由。而其獘有不止此者。則生財之源未裕也。蓋天下大利。必歸稼穡。四民之中。必使農居其三。而士工商居其一。然後民生厚而財用足。是以聖王之制。貴粟而重農。賤商賈而抑末作。所以教民崇本務而尚勤儉也。今民之俗。以商賈為榮。以服田為恥。惟其至愚無知者。乃安耕鑿而不變。其稍黠者。即相與舍耒耜而操銖算。龍斷盤剝。以坐困於天下。蓋自城邑都會而外。雜出於鄉閭里巷之間。與民舍等。夫豈非傷農之蠹哉。夫農家者流。終歲勤苦。犯霜露。胼手足。未嘗有一日之逸。而恆不得一飽。而商賈之家。安坐飽食。制其物產盈虛之權。而坐收數倍之利。此嗇夫田父之所輟耰而歎也。人情誰囗以其所苦。易其所樂者。惟於利之所在。則相與安之。日習勤苦而不辭。今去稼穡之苦。就商賈之樂。而利之所入。又且倍之。其何憚而不為此。是故民皆舍本而逐末。逐末之獘。嗜利而無恥。舍本之獘。廢其業而不治。曠厥土而不耕。如是而欲期財用之足。是猶塞其源。而冀末流之盛也。斯亦必窮之道矣。夫天地之生財有限。而生民之費用無窮。以有限之財。供無窮之用。而又有貪吏以困之。奢俗以耗之。集天下游惰之徒。囗聚而食焉。斯亦病矣。而民業之不勤。地利之不盡。又復如此其窮也。豈不甚哉。且夫天下之民。既以困窮而失業矣。乃竊聞國用。亦有未必足者。 國家承平數百年矣。賴  天子仁儉。無土木神仙之好。天下治平。無饑饉兵革之患。歲計所出。自祿賜軍食河工而外。無他費也。而未嘗有三年之蓄。是可不求其故乎。夫必有囗食不貲之獘。而後倉囗之積虛。夫必有奢用無節之獘。而後府庫之貯竭。不然。是將致粟紅貫朽之庥。而何闕乏之足虞也。今海氛之起。特小故耳。而已皇皇焉懷不足之憂。不幸而天下之變。又有大於此者。不審 國家亦有以待之乎。果有以待之。則慮者之過。其不然。安可不早為之所也。若必安坐以受其獘。吾恐天幸有不可長恃者矣。

其一則盜賊橫行而奸民之日眾也。自古盜賊之患。多蓄於宴安無事之日。而發於天下多故之時。惟其蓄而未發。以為無事而不足畏。是以其發也。恆至於潰亂而不可救。然則弭盜之術無他。亦惟治於未形之時而已。今天下僻遠之邑。綠林深密之地。盜賊囗聚而據焉。大者以千計。小者亦以百計。造柵置寨。屠狗椎牛。晝則囗飲於市肆。賭博叫囂。夜則劫掠於鄉村。縱橫騷擾。而鄉里莫之敢發。州縣莫之敢問。隸卒莫之敢攖者。誠畏其勢而無可如何也。夫 國家治盜之法亦嚴矣。然令行而禁不止者。其獘有二。一則縱賊以為利。一則諱盜以為功。今穿窬小賊。毒流鄉里。惟強有力者。乃能自捕而解之縣。縣得民之資而後繫之。旋納盜之賄而又出之。是故盜以囹圄為逆旅。而吏視盜賊猶客商。此所謂縱賊以為利之獘也。至其大者。則又修好於鄉里之民。以固其巢穴。締交於豪強之吏。以廣其羽翼。而勢焰既張。有司者熟視而莫敢發。苟發而不能捕。捕而不能獲。則參罰且隨其後。今一諱之。苟不至於劫財害命。則固可以幸旦夕之安。而不病於考成之法。此所謂諱盜以為功之獘也。夫盜之初。固吾民耳。其所以捐父母。冒廉恥。干法禁者。非其性然也。教化之不至。饑寒之不恤。游惰之不禁。是以陷於盜而不免。今舍其教而治以法。而法之獘又復如此。亦何怪其然也哉。抑又聞之。天下奸宄之徒。倡左道以惑眾。謂數年之後。大劫且至。惟齋佛可免。自其說行。而從其教者囗天下。其徒獨行千里。不齎斗糧。隨所至傾資產贈行。或並攜其眷屬以去。蹤跡詭祕。莫可究詰。有死者。相與懽然慶幸。以謂免劫而升天。蓋其怪誕類如此。非所謂大惑者哉。世教之不明。天下不知禮義之可樂。乃使奸宄之徒。乘其間隙。挾邪說以誑愚俗。是可歎已。人情誰弗好貨財。私妻子。重死生。樂鄉里者。惟其如此。是以服吾教而奉吾法。今皆不然。是固爵賞之所不能勸。而鈇鉞之所不能懼也。夫有作奸之勢。而無畏禍之心。使其為患。豈不較盜賊而益烈哉。且夫天下之患。莫大於有禍亂之實而莫著其形。有潰裂之憂而莫測其所從起。彼異族寇邊之患。是一方而止耳。強藩割據之患。是一國而止耳。其為患有形。故得以預為之備。其發難有方。故得以專致其力。若夫一患未形。已成蔓延之勢。一方未靖。遽增瓦解之憂。則是欲為備而苦於難周。欲致力而迷於所向也。是亦拱手以聽其亂而已矣。今天下盜賊之勢。如此其橫也。奸宄之徒。如此其無忌也。其羅布環伺以待天下之釁。非一日矣。幸而未至於亂者。特無可借之資耳。不幸一有水旱螟蝗之災。彼乃因饑寒無知之民。投袂而起。雖有智者。豈能善其後哉。黃巾赤眉之屬。攘臂一呼。而應之者數十萬。漢隋元明之世。遂以是亡其國。嗚呼。是可為寒心者矣。

凡茲數者。皆方今隱微深痼之病。蓋法之與時二者皆獘。而時又甚焉者也。然欲謀所以更新之。則非可以責旦夕之效。而治之不得其緒。行之不得其人。則亦未可驟而議也。往者嘗怪天下獘竇百出。何無以上達  天聽者。間竊聽於下風。則言事者。亦或略及其一二。而  聖主固已降嚴切之旨。下戒飭之詔矣。然天下之獘如故。  詔旨之所頒。郡邑玩之。功令之所布。胥吏撓之。上所以求之者盡其實。而下所以應之者具其文。然後知天下之獘。所以日積日重而不返。蓋未有不由於此者也。今夫人之一身。必使其氣血脈絡。日周流貫注於四支百骸之中。然後舉止動作惟其志。苟或有所抑塞鬱滯。則其病必至於痿痺而不振。良醫者投以疏通之方。決其壅滯之患。而後血脈行焉。夫聖王之治天下。亦猶是而已矣。是故天子者。元首之尊也。宰輔者。股肱之任也。囗有司百執事者。手足指臂之寄也。今以郡邑之地。而  天子之威令不行焉。是不亦痿痺而不振者乎。然則今日之病。苟非大有以決其壅蔽之患。而投以疏通之方。則天下之事。吾未見其可為也。如或以為不然。則請以一事明之。往歲洋煙之禁初下。  詔旨嚴切。有犯此者。大則誅辟。小則流配。不三數日而決遣已定。蓋 國家立法之嚴。大吏奉法之亟。未有捷於此者。然當時吏目胥役之徒。邊遠偏僻之邑。肆然犯禁。莫敢過而問焉。不數日而法禁漸弛。糾察漸惰。則城市都會之間。蓋已有之。半年之後。上下相忘。而價值且廉於舊。若不知此之為禁者。則夫 國家政令之不行。與其他良法美意之不究施於下。亦可見矣。夫奉法不得其人。則雖有堯舜湯武之君。皋夔伊傅之相。相與經制於上。三令五申而吏莫之省。亦何由行於州縣。及於百姓。而致風動之休。時雍之盛哉。況今時獘之積於下者。不必盡聞於上。其聞於上者。必皆再四詳慎。不甚關於忌諱。然後敢入告焉。公卿大臣。又必再三審處。不甚戾於成法。然後勉而行焉。則夫獘所及除之端。蓋無幾耳。而禁令之不行。抑又如此。則是天下之獘終無釐革之日。而  天子之惠終無流布之時也。夫事經營於君相之庭。而破壞於郡邑之吏。至以天子之威。欲革一區之獘而不可得。豈非積玩之極焉者哉。然則今日所陳數端者。縱執事不以為過。而告之言路。言路不以為妄。而聞諸  天子。天子不以為不然。而定其規制。下之監司。亦不能冀其有纖毫之益也。有治人。無治法。斯固古今之通患。然未有若今日之甚者。時獘之極乃至於此。是可為長太息矣。

抑愚之私憂過計。又有亟於此者。方軍需孔亟之際。正國用不足之時。竊意經費浩繁。度支窘迫。而任事者。闇於遠慮。或有以加賦之策進者。雖以  聖主愛養元元之意。至殷且摯。決必不忍出此。獨慮亟功近利之臣。偶際時艱。藉邀  主眷。倡為權宜之計。行此苟且之謀。或謂民富且饒。不妨增益。或謂軍還即罷。不久施行。苟  聖主一聽其言。將天下立受其禍。事之可憂。莫此為尤。而任事者不知慮此。則未知斯民困苦之狀故也。今亦未論其他。而第就賦稅之一端言之。 國家之取於民者。初不必其甚重。而斯民困於催科之苦。恆不得一日以安其生。其故何哉。蓋天下暴吏之橫亦甚矣。額外之誅求。倍於正賦。限前之敲扑。等於後期。而其他陋規雜派之獘。又有不可勝窮者。 國家定賦。以三等為差。其意以足民也。今則公賦未增。而私輸已倍矣。每歲開徵。以兩季為限。其意以便民也。今則農功未艾。而吏呼已亟矣。本足民也。而乃為厲民之政。本便民也。而反成虐民之具。如是而民安有不困者乎。然此猶其有業之可征者也。其甚者。產已去而稅猶存。丁已亡而役未免。或以累年積欠。取之一朝。或以絕戶逃丁。攤之鄉里。老弱既轉溝壑。壯者日見流亡。民怨已極。而長吏不聞。役擾益橫。而有司不省。若斯之苦。豈有窮哉。然此猶其有欠之可追者也。其又甚者。本無絲毫之欠。橫罹墊賠之辜。賦既出於無名。罪乃加於非分。已困者幸免桎梏。無辜者代繫桁楊。一室負租。四鄰獲禍。甚者又不必其里居之近。宗族之同。但與欠稅之家。偶同姓氏。而胥役者。即已繫諸縲絏。加以鞭扑。號以冤而吏不恤。訴諸郡而官不問。蓋一歲之中。斯民罹無妄之災。遭破家之慘者。不可勝計。鄉里士民。稍有衣食之業者。至於動免相戒。不敢過城邑。遊都市。則其窮困顛連憔悴無聊之苦。亦豈仁人君子之所忍聞者哉。 國家幸無聚斂之煩。閭閻幸免凶荒之患。而斯民之困於暴吏者。已至於此。今或不此之恤。而又加以增賦之擾。彼民之生。奈之何其不窮且死也。然彼計臣之以此策進者則有說矣。曰。厲其法禁。以絕侵欺之端。緩其限期。以免追呼之苦。斯二說者。聽其言則誠美矣。然以施諸用則未見其益也。蓋今之所以病乎此者。非法禁之不嚴。雖嚴而吏不之避也。非期限之不寬。雖寬而吏莫之從也。夫所謂禁雖嚴而吏不之避。限雖寬而吏莫之從者。何哉。大抵奸吏之舞法也。不避其實而避其文。有司之奉公也。不從其令而從其意。避其文。是以雖犯重科而無可指之罪。從其意。是以雖違規制而有可紀之功。今 國家立法。吏有重征至一兩以上者。其罪斬。可謂嚴矣。然額外之誅求。至倍正賦。未聞有以暴斂抵刑者。而巧取者競稱能吏。是亦避其文而已耳。 國家定限。夏稅止六月。秋稅止十二月。可謂寬矣。然限前之敲扑。至等後期。未聞有以嚴亟獲罪者。而先輸者舉獲上考。是亦從其意而已耳。舉天下相遁於法律之外而襲其文。盡捐其科條之餘而行其意。既無罪之可名。又有功之可錄。則夫禁防文告之設。又豈有益也哉。

況夫 國家既有增賦之舉。是不得不以聚斂為重矣。大吏既承催科之旨。是不得不以亟疾為心矣。如是。則必以稅額之盈虛課功罪。以徵輸之先後較拙優。而黜陟賞罰之施。固已在此而不在彼矣。顧猶沾沾然日令於眾曰。苟有以聚斂脧民者罰無赦。苟有以亟疾殃民者罰無赦。其誰信之。而言事者。猶欲恃此以防其獘。其亦蔽於理矣。然則法禁雖嚴。而侵欺之端。決不能絕也。期限雖寬。而追呼之苦。決不能免也。 國家之風旨既嚴。郡縣之趨承恐後。上司之繩責既峻。下吏之威暴愈促。彼貪殘之吏。但計考成。以速升遷之望。豈復念彼民哉。正恐 國家之所增無幾。而閭閻之被禍已烈。邊塞之軍資未足。而官司之貪橐已盈。外夷之烽燧未銷。而海內之干戈已起。天下之勢。方岌岌焉有厝火積薪之憂。今又張之風而助之燄。則前所陳數者之獘。有不一旦並發而速燎原之禍者哉。正使未遽至此。而天下之凋殘困敝。亦已極矣。謀國是者。不為固本安民之計。乃益取四方之赤子而摧傷之。譬諸割肉以充饑。非不蹔飽。然肌體既殘。則其斃也可立而待。豈不哀哉。且今日誠欲為財用計。則亦未必無策也。彼度支之蓄藏固虛矣。不有囗食之可省者乎。東南之飛輓固亟矣。不有浮費之可節者乎。夫誠減無益之食以供軍。汰不節之用以恤民。民力既舒。邦本自固。苟深維   宗社之大計者。其必出於此矣。此之不務。而或彼之是圖。此草茅末識之士。所扼腕而竊歎者也。伏維執事深維 國計。達諸言路。值計臣之言未入。而先以此堅  聖主之心。使謬說者不得行焉。且推察夫時獘之大者。而究其本源。圖所以補救之道。以利天下。則天下之民。實被執事之賜。而 國家所以久安長治之道。亦將惟執事是賴。其功顧不偉歟。某草茅愚賤。學識闊疏。自顧譾劣。無用於世。以是安其愚分。不敢輒有意於天下之事。閒者竊聽於道路之言。而深察夫時世之獘。有怵於中。不能自已。輒進其狂瞽之言於下執事。其詳蓋非筆札所能盡。至其大者。則又非草茅之所敢言也。臨楮悚息。伏候裁察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