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童年逝母撕碎梦

告别了童年，收起了开裆。母亲那双颤抖的手，终于裁剪了我当初的童年美梦。命运吝啬地收回母爱，将我抛给艰难、困惑和饥荒。我第二次孵化在天高云淡、万里广漠的黄土地上，天地口儿一扎，成了我孕育头脑的新宫腔！

一 启蒙读书

家庭夜校 1944年，为逃马鸿逵抓兵，我家逃入苏区圈湾子居住。4岁时，父母要到邻村贺坊碾米，我缠着要去。因天下雨父亲不愿意带我，他前边走我后边追，父亲用鞭子抽打着硬是将我撵回三次。第四次时，他们刚到三里外的贺坊，我也恰时赶到。父亲见状手软了，后来对母亲说：“这孩子性格太刚。”父亲棍棒下面出状元的“政策”在我身上失灵后，自此，他再未打过我。但他的严厉，对我是很灵的。

1947年，马鸿逵进攻三边，盐池县苏区失守后，我们又回到了张家湾。1949年，宁夏解放后，时局稳定了，冬天父亲办起夜校，我们有了学习的课堂。我和家兄、堂兄等10多人参加学习，教材是《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等，兼习赵（孟 ）体。二哥学得最快。我前三部学过后，《幼学琼林》读过一半，开始习父亲的楷书仿格，我性格中的自信与刚性在学习中初显端倪。父亲学识扎实且严厉，宗族晚辈均有怵心，学习都有进步。第二年，农村土改工作队加强工作，并组织互助组，忙得不可开交。变工队轮到我家收麦子，我去送早饭。午饭、晚饭堂姐帮母亲做长面，忙得不亦乐乎。我从工作队干部手中得到新闻报纸，认真地读着，有不认识的字问干部，乐意向他们学习。

1953年春天，老乡长张万生多次到我家动员我上学。是年5月，父母决心送我出去读书。拥抱过我的大口子山、抚摸过我的大栗牛、吻过我的马兰草，流着牵肠揪心的泪；告别了送我二里之遥的母亲，我从童年清晰地脚印上，骑着驴，从擦过驴肚皮的莎草上走过，耳畔响着母亲读书、读书，要读“四书”“五经”的嘱咐声，我走向了学校。

下高窑小学 离村子5公里外的下高窑小学，坐落在一座古刹宝山寺内。我读了两个月的二年级，升入三年级。老师有宋文才、曹生春、苏郁。宝山寺始建年代无考，扩建重修于清康熙年间。整个建筑群坐落在下高窑村一座小山峁上，坐西北向东南。前殿一排3座庙，正殿玉帝庙台基高六尺，庙高丈八。后殿亦一排3座庙。前后殿院中为宝山塔，高约六丈，建筑群为歇山顶禽啄兽含式风格，飞檐下斗拱画栋。高耸的山门横额正中雕嵌石头上镌刻楷书“宝山寺”三字。山门前有2000多平方米的大平台，是学校的操场，东南边有戏台。山门内有宽敞的古寺前院，内长约三十丈，宽十五丈，西南边有民国时盖的3间房，为一、三年级的教室；东北边有5间箍窑子，是老师的办公室和学生的宿舍以及灶房。东南和西南各筑亭台，上面建筑高阁钟鼓楼各一座。钟楼悬250公斤大钟一口，钟铭文记载建寺信众捐资名次。庙院有一丈多高的土墙封闭，后院西北边新盖3间房为二、四年级教室。西墙外有尤道长仙世遗骸塔一座。各殿内有大型泥塑金身19尊，小塑像百余尊。寺内墙壁有已故谢道长楷、行、草悬壁书法100多帧，是稀世珍品。学校有30多名学生，当时初小开语文、算术、国语拼音、体育等课。三年级每周写一篇周记、两篇日记，还写大楷等。学校订有《少年连环画》《少先队员》杂志。学校校风严，学生宥禁在古刹寺院内，除了吃饭休息就是学习。那时学校已有40年的历史。晚清秀才李景春、包汉章及廩生范兰芝都在此校任过教。周围读书的名人均为校友。

母亲有病，我不能听唤左右，常暗中泣泣。但学习特别紧张，晚自习一下，就寝钟声即响，无暇顾念。最无奈是晚上方便时，黑魆魆的寺院，巍峨的古刹，凶神恶煞的泥塑罗汉，令孩子们心惊肉颤，即便是我，虽胆正不怕鬼神，为同学开山门到外边远处茅坑方便，返回时压阵保驾，但随着前面同学的飞跑，亦头皮发麻。白天稍有空，同学结伴进庙览视壁画和谢道长的真迹，指指点点，也有临摹学习的，可谓学生得天独厚的书法环境。如桑凤亭、张治国、范应春等校友的书法能走进或走出宁夏，谢道长的真迹耳濡目染亦在其中。

第一次看电影 1953年6月，曹生春老师带学生徒步20公里山路，到麻黄山区公所看电影《天仙配》。路过阳山，同学表侄子刘育清借钱，我身上只有五角，被他拿去给了他的堂弟刘汉清。晚上我无钱吃饭，半夜饿醒，老师给了半个饼子，总算挨到天亮。那是我第一次看电影，也是第一次无钱难倒人生。但电影内容我铭记终身。是年秋，侄子克勤跟我到校读书，他始终伴随着我，也是宝山寺院内深夜必陪之伴，更是心灵沟通的骨肉。

二 五四年的春节

父亲与对联 1954年的冬天特别冷，放寒假时我的手脚全冻肿，皲裂流血。回到家时已临近春节。那时，我们住在老宅的边窑里，窑里面粉刷得光光平平的。炕窑子贴了新闻纸和“大前门”“解放”“耕牛”香烟盒纸，并贴上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四扇屏和互助组的铁牛宣传画。

母亲很忙，那年她36岁，头发黑乌乌的，在后面挽个髻，端庄的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慈祥的笑。小妹能“摆家家”，四弟可以帮母亲拉风箱，大哥干农活，二哥给自家放羊。嫂子忙着做年活，白天碾米、磨面，晚上做针线。这一年丰收了，形势好了，年要好好过。母亲在灯下纳鞋底子，只听绳子响；一会儿针在头上划一下，一会儿绳子在嘴里抿一下。早晨起来，母亲的眼睛红红的，眼圈黑晕扩大了，嘴唇越青了，但她精神很饱满，调动着家内的人各司其职。

解放后，连年丰收，百姓的日子有起色。族内谁家有事都要找父亲去处理，家庭不和，灶台不利，孩子不乖，牛病了，都找他去，他是个大忙人。腊月二十三起，父亲就摆起了写对联的桌子，不停地写。族人喜欢多贴春联，我帮忙裁红纸。父亲那漂亮俊秀、遒劲里透着灵气兼有欧体之刚的楷书、行书潇洒飘逸。写了近百幅春联却未见重录，其内容均有新意。大门、门、窗，几进几出，不留空白，还写灶君、门神、圈神牌位，香笼、灯笼、家具、农具、树、磨、碾、槽，等等。各色纸张一卷接一卷。对联为“新社会伟业青山不老，共产党恩情碧水长流”等；亦有“世兴古砚一方，国昌万众太平”; “守独悟同别微见显，辞高居下置易就难”; “表正万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数五典无轻民事为难”; “昨夜东风苏万物，今朝朋友聚新春”等；亦有四字张氏联的“轮奂善颂，孝友传芳”; “西都十策，金鉴千秋”; “渔阳惠政，江左清才”云云。至于“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太俗，父亲是不写的。

母亲做年食 丰年太平，过年讲究。吃过腊八饭起，就红火的团团转。做新衣、洗被褥，大扫尘、贴年画，杀猪、宰羊、炸油食、蒸枣山、托馍、做小吃，醃肉、烧肉、灌肠、燉鸡、剁饺子馅，每做一样都要尝年食，尝的人越多来年的日子越厚实。腊月二十三蒸甘熬糖稀泥灶君嘴，再不吃黄米了。腊月二十九贴窗花、对联、年画、门神、灶君；年三十清早女人大忙饭菜，小孩洗理剃头沐浴，青年给牛羊准备花红。中午张灯结彩，小孩吃糖果、比新衣、放鞭炮，高兴得要疯了。

二爷带领祭祖 下午，大人准备祭祖的贡品、纸钱、金包银颗、冥衣浆饭。夕阳西下时，二爷、大爹、二爹、父亲、五爹、六爹等沐浴理剪后，带上全族人丁从里到外穿上新衣，过甲子的长辈穿绸绵寿袍，戴硬水壳有鼎绸帽子，唇胡、子胡齐备；有孙子辈的留下巴胡；有重孙的兼蓄耳鬓胡。衣帽、服饰、须发全如礼如规。奶奶辈穿长衫短罩，服饰头戴，凡有金银、玉饰等佩戴的均佩带吊垂，以求避邪除祟、长寿如意。那时二爷寿高辈长，率全族先在村外化纸钱祭祖，后到供奉家谱宗牌的当中窑，烧醋炭、燃烛、点香、奠酒化表，行跪拜礼毕，各自回家祭灶君张奎、门神秦琼敬德、圈神苏武等。彩灯齐明、长鞭大炮齐鸣，接着各家吃团圆拉魂面。程序严明，毕恭毕敬。谚曰：“老牛盼得年三十”，给牛喂一顿黄米干饭。

晚饭后，家族几十口分辈分给长辈辞岁。在各家给长辈行跪拜叩首礼，祝寿、祝福、祝酒，成年男子给长辈辞岁钱。各家摆上自酿的米酒或外兑的烧酒和麦芽糖瓜、点心、油食、烟，大人敬酒下菜辞岁，小孩糖果招待。结束后，安排从初一到初七各家请客的顺序，轮流宴请长辈与宾客。然后分门间，老年人坐岁观天，中年人陪父母尽天伦之乐，青年男子耍牌或打麻将，也有包饺子的，小孩在家里玩、大孩子在村里聚会。家家的木香烟从初一至初七昼夜不断，晚上燃排子香，各神位前的灯光昼夜通明。我的任务是上香，每次上香要磕头，但我有时偷偷敬个举手礼。母亲永远是不会闲的，她总是在准备孩子的衣服，或操持一家十口人的饭菜。

接神拜年出新 五更鸡叫，整个村子又沸腾了。空旷的场院里一阵密集的鞭炮声后，长辈带领全家成年人洗漱毕，开始接神。年三十日落时所祭为祖宗，除夕夜敬的是活祖，初一接的是灶君、祭祀的是中华民族共同的祖先黄帝。贡品盘端到院子的供桌上，上香、化表、磕头，泼散贡品。在回收供桌上的贡品时，一定要给家犬一个干净油饼和一个白面馍，谚曰：“老狗盼得晨干食”，以彰一年对主人的忠心。传统强化人们的宗族意识和民族意识。追根寻源，尊祖敬宗，父严母慈，兄友弟恭，女贤子孝，天伦之乐，各有义务职责。浓淡适宜打扮点缀后，女的包饺子，男的给牛、驴、骡、马、羊挂花红，打彩号，普天同庆，万物共享。

初一上午8时许，一阵鞭炮声，全族大团拜开始。先拜宗牌家谱，后从最高长辈分秩拜年。每到一处，晚辈问“康健”或“寿星高照”；长辈回祝“你好”或“吉庆”。同辈互贺“万事如意”“恭喜发财”。向长辈行叩首礼，同辈行作揖礼。晚辈贡奉水礼，长辈或兄长给未成年的孩子压岁钱，愿孩子聪明健壮，昌盛宗族。二爷家，行拜礼时从窑里到院子跪满人，大爹统一行令。礼毕给10多个未成年的孩子发压岁钱，由六哥兴文兄代发，一一尽有，以求来年平安。即使不会走路的孩子，也由其父抱上，求福星高照，消灾免罪，以示家齐人齐，天伦无尚。分层团拜结束，各自回家吃饺子。这是春节的第三次高潮。

上午11时，风和日丽，一阵鞭炮，家家赶上牛羊，在全村最平坦的庙洼平台上，几百只羊、百余头牲畜，全部挂红戴绿着彩。小伙子牵着剽悍的骡马大牲畜，是他们最喜欢的坐骑，在鬃毛和尾巴上挂着花红布，挽着五彩缤纷的笼头。由大爹祭天化表烧香散贡品，乞求全年六畜兴旺。奠酒后将畜羊分开，突然挂在骡马、耕牛、羝羊尾巴上的串子长鞭啪啪炸响，两响大炮空中巨震，骡、马、牛、羊群发疯似的四处狂奔惊跑，深山的回响和飕飕清风，融成了一首和谐的、振奋人心的、春的乐章，所谓的“出新”或“出行”，意为新春伊始六畜第一次出行。人们比试着，夸奖着各自心爱的宝驹迎春的雄健美姿，企盼着新一年的幸运。五哥兴发等，打着口哨，唤回他们的坐骑，跨上骏马驰骋大道，以示他们的娇健身影，享受平时对爱骑调教有素的幸福。春光融融天人有情，人们全沉浸在春节的第四次高潮的幸福之中。

轮流坐庄团聚 初一下午，开始了年饭局。家家要请，户户光临，顿顿应吃，那时我还是孩子，但也不能少。各种烹调肉菜，猜拳、行令、你劝我罚，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不去或去了不吃，都被认为是不家道、小看人。一家未完，另一家的孩子已等候多时了。初二以后，亲戚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红火，人情味越来越浓。初五后，又来了新亲戚，第二轮又开始了。

年年有鱼，年年有裕。这就是1954年的春节。

三 割爱骨肉

当全家沉浸在团圆天伦之乐时，1954年正月初八，家里来了位堂表兄石生魁，一说来意，全家五脏俱焚、彻骨寒心。

长兄的婚姻 1947年，表姐石生秀13岁时遇大年馑，堂大舅舅家里无米聊炊，决定举家到外地逃难度荒。行前将表姐送到我家让给长兄兴科做童养媳。父母从度荒考虑，当时我家有3头牛、3头驴，靠贩盐换粮可以糊口度灾。但童养媳父亲以为血缘关系太近，大舅父说：“外逃吉凶难卜，给女儿一条路，以了牵挂！”母亲心软，劝父亲答应了。1951年，政务院颁布检查新《婚姻法》执行情况的指示。1953年，新《婚姻法》执行的力度加强。表姐19岁，长兄17岁年龄不够，又是童养媳，与婚姻法相违。大舅舅托媒人催着让把婚事私办了。父母是守信之人，为让舅舅放心，就应了。婚典那天，盐池县副县长张子良闻讯来处理。四乡团支部书记马生礼与父亲关系笃厚，遂托人送信，让娶亲的人在大口子山外暂停待信。马生礼陪同县长到我家，责令父亲检讨，并推迟娶儿媳的婚期。直到下午4时县长离去，才将表姐娶回来。那天的仪式进行得迟而急促，一百多位亲朋全部留宿了。婚后嫂子多次探父母口风，想让四弟给大舅立户。长兄同嫂子关系时在僵持中，婚姻处于危机状态，四弟的去留成了婚姻存失的砝码。

外祖父家族 大外祖父石成福，只有大舅石珠玉一子。外祖父石成贵，独生子石宝玉英年早逝，唯有女儿3人。弟兄两人，靠大舅石珠玉承嗣。大舅1男2女，男孩小时得眼疾而盲，大舅托人来要四弟过继立嗣。这里潜伏了嫂子一个条件，父亲从大局考虑，答应过继四子，农历二月出门。母亲骨肉难割，大病卧床，直到四弟被领走，在亲人的安慰下，她才爬起来。

四弟出门 四弟走的那天，舅舅、舅妈全来了。8岁的四弟不肯走，舅妈拿来的衣服他不穿，全家人饮泣不敢出声。父亲的严厉为族人共识，他的话是圣旨，一诺千金，母亲从不敢驳。父亲一发话，四弟大哭着从我们的心上走过去，从一片泣声中走过去，他每迈一步如从地球上拔大口子山，吃力透了。他的泪流了30年，他的艰难路走了一生。

四 飞泪逝母

母亲身体垮了 母亲小时缠足折断了足底骨，一直不能多走路，常痛得汗如雨下。四弟走后，家里没人给她跑腿干零活，母亲既要带小妹又要抱五弟。母亲染上地方布什杆菌病，腹内的包块越来越大。是年秋，家内有一高板，上面放些器皿，母亲站凳子去拭尘。她的脚痛，一颤动，从凳子上摔下来，高板上瓶子掉下，正砸在她腹内有包块的地方，腹部砸紫了一大片。脚被扭伤，一支小骨从髁骨下扎了出来，母亲痛得昏了过去，被救起卧床。找来区公所的医生窦毛胡子，打了针麻药取掉了扎出来的小骨，腹内的病医生没办法。母亲静躺了3个多月，脚伤切口愈合了能走动，但她的腹腔越来越鼓，受伤处顶了个大包，包端由红变紫，腹内包块将腹外紫红包端撑裂，包块破裂脓血水冲出，母亲不停地呻吟，呻吟一声伤口会流出一股脓血水。令人很难想像，当时无医无药，就靠一贴狗皮膏药，伤口却奇迹般的自愈了。腹内暂时不胀，疼痛大减，但母亲的身体彻底垮了，骨瘦如柴，然而过年时，她又开始干活，为我们缝衣、做饭。

疾兮灾兮 1955年，岁在乙未，羊马年广收田，是个风调雨顺的特大丰收年，也是改变我命运的一年。春季百日咳、天花病在农村肆虐着。那时无医无药，有病除请巫医再无良方，染上瘟疫的小孩只能等夭折。我家窑畔梁后抛掉的孩子七八个，狗眼睛都吃红了。一些老年人帮着向外送没有救的孩子。我家五弟3岁，是年3月染上天花，不久便夭折了，被二爷拖走。我请假回来看望母亲，她的嗓子哑得说不出一句话。母亲的身体形如枯柴，只是神无出窍罢了。她嗔怪我回来看她，要我努力读书，不要为过去的事伤感。她用爬满青筋的手抚摸我的头和手说：“你是妈的小儿子啦！”她的泣声使她喘息不止，她的泪水淋湿枕巾，顺着她发抖的手一瓣瓣地洒在我的脸上。

1955年农历五月初二，二哥兴举放羊时丢失了一只为别人代放的羝羊，找了两天没找到，被主家骂了。二哥聪明勤劳，漂亮帅气，孝顺父母，尊老爱幼，族人都很喜欢他。他在族人面前从未如此无颜。他的性格太犟，于五月初五端午节，在山中放牧自缢身殒，时年仅17岁。他的离世使家族悲伤发疯。母亲本已高山孤灯，何能又一次经受晴天霹雳。我在学校听乡上的干部闵文东闲谈，要救济我父亲云云，听后我腿软地爬不起来。曹生春老师说，本来不打算告知你，既然知道了，就回去看一看。我的腿不听话，走不动。如何到家如何迈入家门已模糊了，只是见到族中的人全是号啕大哭的。母亲病榻不起，她的脸色几尽无血惨黄。时已改嫁的三妈来看望，家内请来道家诵经谢土。父亲是有顽强毅力的人，他无法忍受巨悲，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在亲友面前泪洒衣衫。我拉住母亲无力的手，她对我说：“妈原本有五子，小四已经送出门，今只有你手足二人！”声泣泪枯，五内俱焚啊！我整理了二哥的遗物，那时他已脱盲，他常从驻村干部那里得到报纸等读物自学。他有一个本子，用铅笔记有：屈原与端午节；《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三代忠烈，可杀而不可辱；乾隆的老师翰林谢王宠五千里为恩师护送灵柩，以及一些平时生活片断或点滴，闪烁着一个少年的追求和梦想。最后记有此事的始末，豆蔻少年，竟然把小题看大了。农村迷信，不由分说遗物全部焚烧。

病榻守母 1955年暑假，我仍然去放自家的牛，但已远非昔日的情趣。在伙伴的群体中失去了二哥，四弟出门了，我整天是在痛苦和思念中度过的。时时煎心的是母亲的病，盼望有一天会有神医救亲人，但这一天一直未出现。除了放牛，我就守在母亲的病榻前。一天下午，我和堂弟兴国放牛，正准备下山，这时堂兄兴武向我们放牛的方向跑来，不断向我扬土让我朝他走去，他说：“四妈病重了，你快回去！”我腿软走不动，一面哭一面向回爬。走进家门时，屋里有七八个人，他们说母亲又活过来了，还阳了，这下好啦！我也高兴了一下，以为母亲修行为善，苍天有眼。夜里母亲彻底清醒了，她拉着我的手说：“你好好念书，妈妈就放心了！四弟有舅舅和舅妈呢，小妹只有7岁，你要多照看她！”

母亲走了 1955年农历八月开学，我别了病榻中的母亲，哭着走的，但母亲没哭。农历9月上旬一天，我刚吃过早饭，突然有人说，你家来人啦！我到校门口一看，堂兄六哥兴文拉着驴来接我，我突然头脑一片空白，我哭瘫倒地。六哥扶我骑上驴，我回到家母亲已仙世半日了，是那天早晨7时许去世的。我抚摸着那只疼我而冰凉的手，嗓子如憋进了椽而透不过气，我眼前一片漆黑，我晕倒了……母亲的后事如何办，全由父亲操持，我同长兄守了三天灵。因庄稼还未全部上场，人都很忙。在灵堂无人时我常揭开纸罩，细细看那沉沉睡去而慈祥的面容。留给我的只能是亲一亲母亲那冰凉的曾经给了我无限温暖的手。我嗓子哑得说不出一句话，我沉浸在吟泣里！第三天，在钱明师傅的超度下安葬了母亲。

我的母亲永远的安息了！她只有38岁。母亲原本一户破落大家的闺秀，单凭她家上寨子一百多间房，雕梁画栋的建筑，就后人看到的柱顶石，也让你明白在她家发财时是何种气魄。更何况在惠安堡、盐池县还有他们的商号。母亲也知书达理，耳畔常有她所云《颜氏家训》中“过节束带以申慰”之训，不敢有怠。“妈妈给你热”，一句话温暖我一生，每每让我融融母爱幸福不尽。记忆中母亲从未惩罚责备过我。但常在梦中的母亲明引《朱子家训》说：“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我申辩道：“儿子不敢有怠。”她说：“《孝经》言，慈孝皆本于天性之爱。”

1996年岁在丙子八月初八，为母亲立了纪念碑，碑文写道：

家母张石贤玉，一九一八年生于摆宴井村。祖为殷实之农家。同胞一男三女，其为三。闺门仰则，睦亲贤淑。十九结发，恭以孝上，抚怜子姪。适多兵旱，避乱颠沛，维艰难息。生五男一女，劬劳勤俭，汗血针工。四七年大荒，父运盐自救，遭劫血本，由陇东往返背粮与家母携幼采野菜度活众雏。呕心沥血，力彰家道，积劳多疾。五三年娶内姪生秀为长媳。五四年割爱四子为舅立门，激励众子苦读，并喜得长孙女。五五年春夏五子二子少殇，母悲摧病榻，托幼极尽慈恋，九月英华早逝，年三十有八，是月葬滩地祖茔壬山丙向。老人之老，幼人之幼，顽强不息，风范为人。今嫡出三十有八，所敬各业，皆恭慈训。恩仰祖荫，中有博士硕士各一人，大学五人。在其六十九、七十九诞辰之际，分别举行了隆重祭奠。悼念尚贞骨，勒石青山在，遗风垂千古，楷模正后裔。孝子孝媳率：孙男克明克平克峰军太锋太磊太鹏太，孙媳宋正兰张丽刘锐周景红，孙女克玲克巧克相克妍巧兰克静，曾孙铁帅铁步乐林铁一铁凯，曾孙女铁迅铁蔚思齐谨呈碑顿首记之。

孝男 张兴科 张兴昌 石生张

孝媳 杨文秀 刘生桂 任淑珍

孝女 张兴莲

孝婿 张文福

一九九六年八月初八 叩立

五 舐犊疗伤

小妹的阳光 9口之家，一年陨落3人，悲痛的气氛笼罩着我们。父亲是十分坚强的人，他是第一个从悲痛中超脱的人。辛苦和劳作占了我父亲的全部时间，为了我和小妹不留伤痕，他决心再不续娶，那年他才39岁。12岁的我，也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环境使我吃苦和坚韧精神倍增。

1955年冬，我读四年级。这年天气特别冷，冬雪多，是盐池县有资料记载50年极端低温的一年。下高窑小学坐落在一个四周无倚的小山峁古寺院内，教室冬天无炭生火，门向北，是个标准的“冰箱”。我穿单鞋毛祙子，脚皲裂裂缝有几分长，纵横密布。生血常渗出毛祙染红鞋绑子。学校每天一餐荞面削面，就餐30余人，一个炊事员忙不过来，面片子又大又厚，半生不熟，我得了腹胀的病。因家庭多灾造成经济拮据，在同学中可以说我最穷，但未动摇我读书的决心。从小学到初三，我一直是班里的前一二名。

我当保姆 1956年六月初六，长兄的长子克明出生，无人服侍产妇，整个暑假我充当了保姆。做饭、洗涮、操心两岁的姪女吃喝，小妹往外送拉杂。家内操持得利落干净，受到亲朋与本族长者的一片赞扬。8月份，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麻黄山高小。我上学后，农业社让嫂子出工劳动，家里的活全压给了8岁的妹妹。今天的人不会相信，那个稚嫩的肩能堪如此重负，但又是走过来的实事。在实事面前，我常常胸中堵得喘不过气来，小保姆自然是小妹了，带一个两岁的女孩、一个4个月的男孩，吃喝拉杂睡。

麻黄山高小 1956年秋，二爹送我和克勤到麻黄山高小，赶着两头驴，一头驮着行李和粮，一头驮着4个大萝卜。那年雨水特别好，二妈是种菜能手，一个萝卜10多公斤，15公里的路驴出了几身水，是我一生中空前绝后的所见。给学生灶交了两个，给老师灶送了两个。学校始建，全部校舍都是借农民的窑洞。全校100多学生，七八个老师，我们五年级有20多个学生，在张荣华的窑洞里上课，班主任宋文才老师，教语文。数学张克俭老师，顾恩老师为校长。我们住在张荣才喂牲口的窑洞里。窑有20米深，一侧是牲口槽，一侧是通盘炕。晚间槽上拴10多头牛、驴、骡、马，炕上睡20多名学生。牲口吃草声、喘气声、撒尿拉屎放屁声，臭气熏人一夜。第二天，学生头痛、恶心、呕吐，但窑洞内不冷，我的手脚第一次未皲裂。我的口算、笔算有时比教师还来得快。算盘珠子拨得飞快，连教师都赞我是学算术的料。我突出的学习成绩和刻苦精神，获得了师生们的好评，我被选为学校少先队大队长。为了学校基建，早晚我带领小学生背了3个月的土坯。1956年冬，中国掀起农业合作社高潮。张家湾初级社转入上高窑农牧业高级合作社。父亲被选为高级社畜牧主任。寒假我回到家里，棉裤的棉花全掉到裤腿下面，裆和腰都是单层。我帮嫂子干家务，嫂子给我拆洗。晚上我给父亲教珠算，赶开学他学会了乘除法。

大水坑完小 麻黄山高小学习环境太差，父亲决定将我和克勤转入大水坑完全小学。1957年3月2日，父亲赶上两头驴，驮上行李和口粮，走出和告别了大口子，我第一次走出了大山，走向了鄂尔多斯台地，眼前一亮，山外有天。1957年的大水坑街，有区公所、医疗所、供销社、银行、粮库、铁匠铺、鞋匠铺、裁缝铺，对我来说已是到街上了，美得很！学校有近200名学生、6个年级，校长赵之力，教导主任周生祥，有十几个老师。五年级班主任黄海彦老师，兼教语文，数学老师董文元先生。教室是土木起脊瓦房，冬天火炉取暖，住宿是箍窑子。我给学生兼管灶，住在灶房的炕上，冬天炊事员老任烧成火炕，少了寒冷之苦。

第一次进教室，一个同学对我蔑视地瞪了几眼，扁着嘴挑衅地说：“哪儿来这么个娃娃，还拿点子纸，可怜巴巴的！怎么？看得不服？包吃一下，干蛋！”由于他的一再挑衅，我俩狠狠地吵了一架。这个同学就是我终生的挚友王重国。这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作业在全校展览；考试我拔了头筹；我被选为学习委员；班里珠算没有人教，学校让我兼教五年级珠算课。我们班30多人，我上课时，同学也能认真听。初到大水坑完小时，学校正在搞反右斗争，学校的教员王宇宙老师已被捕。我参加的第一次批斗会是，校长组织五年级同学斗班内一个大水坑街上的同学。言他给王宇宙老师通了风、报了信，我不忍目睹给一位小学生身上贴批判的纸条子。有的同学好似很愤怒的样子，其实那是经由老师导演的。这位挨整的学生是我以后的挚友尚怀基。

唯一的资助 大水坑离我家约35公里，不通班车，回趟家很难。到校3个月，我已身无分文，又需买纸钉本子，急得团团转。正好长兄来大水坑打磨（修理）锄头，铁匠不在，家里立等要用，买了两把新锄，已山穷水尽。我们兄弟二人都尴尬了。这时大姨兄武清科来给骡子看病，他给了我2元钱，这是我在小学拥有最多的一次钱，也是我读书时得到亲戚资助唯一的一次现金。在大水坑完小读书一年半的时间，我有长足的进步。这里有当时盐池县小学教育一流的校舍和设备，有一流的老师尚振虎、马汉臣、杜永河、王书清、冯光厚、闫生勋、泰敏荣，等等。这里我参加县上数学竞赛获过一等奖；这里自然课有挂图、有实验，课余有阅览室，有足够借阅的书籍；这里课外活动有充足的体育器材，供学生们锻炼，还可以演话剧和跳舞。这些我很有兴趣。我画得《朝阳牡丹》水彩画，在盐池县全县小学生美术展出评比中获一等奖。

六 姨妈之恩

武姨妈 1957年春，父亲与长兄拉了一个窑崖面子打了正窑和旁窑。暑假我帮父亲搞粉刷、砌火炕和灶台，快开学了，父亲边干活边说：明天不干了，看你姨妈去！我说，不想去！他说：不能忘恩负义啊！其实我很想去，只是想帮父亲多干点活。我到外面去铲泥（运泥），听见父亲在屋里的压抑哭泣声，我有意拖延一点时间，当我进去时父亲已恢复了平静。

母亲去世后，我和小妹的针线活除嫂子做，主要靠武姨妈和李姨妈，当然还有我的两个堂姐、二妈等。其实母亲去世后，我最亲的人就是姨妈了。小时候常去，一去就不想回家，家里来人找，还不愿回。年荒时唯有姨妈能接济我们。1947年冬天，我在姨妈家住两个月，那是大年馑。她们家住的地方叫孙记沟，四周是沟。晚上听见狼嚎，总好像就在灶台后面，我常常用被捂上头睡觉，醒来一身汗。狼很多，姨妈家有个窑没有门，一次我们在里面睡到半夜，姨父醒来，一只狼蹲在门口，因有月亮，两只眼睛发出绿光，全家一阵大喊，狼跑了。所以，到姨妈家时刻要跟着大人，不然就有危险。我一去就不想回家，主要是那里人好。

武姨妈石珠香，生于1914年甲寅正月初三，是母亲的姐姐，她是宽恕贤达、精明能干的女人，满脸的唐人福相。武姨妈是不识墨字的女中精英，胸有大局，谋略成熟，运筹平稳。特别是送子参军后，3个儿媳同在一家10多年，四世同堂30余口，经历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低标准”岁月，姨妈治理安排掌握平衡，亲来客往家庭和睦。姨爹武兴进是河北做小生意的，落户本地。姨妈3个儿子都比我大，他们也十分喜欢我。姨妈对我始终爱怜，我一去会从头到脚洗净换新、补新，生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我在那里也能当几天孩子王，完全忘记了烦恼。姨妈做的奶饼最香，缝的棉衣最暖，纳的鞋最结实，全是真的，而且是一做一堆。我在场时，姨妈从不谈母亲，但我一到外面，她会哭得噎气噎气的。小时走姨妈家，只要大人准假，我会立刻动身，步行10多公里路，当天到达。从姨妈家往回走，我总是推上一天又一天。

姨妈还认了两个女儿，外孙子多，常常给予口粮接济。在口粮最困难时，姨妈还将次子清和的战友毛治国留在大家庭里度荒年，并设法给娶了妻成了家。她能使家业兴旺发达，主持娶孙媳10多人，甘苦多在其中，显示了她的才干和理家的大家风范。她德高望重，口啤乡里，1988年戊辰八月十七寿终内寝，享年75岁。

李姨妈 李姨妈是母亲的妹妹。她有宋代仕女的高雅俊秀和聪明，家住李记塬。小时外祖母去世，她是靠武姨妈和我母亲抚养大的，又曾背着我的长兄长大，我自小叫她小娘娘。1957年，李姨妈27岁，家有5个孩子，累得喘不过气，日子过得很艰难。姨父李江，做一手好庄稼活，为人忠厚善良，任生产队长。虽然李姨妈劳苦得皮包骨头，但每年非给我做一双鞋。那是千针万线熬夜的结晶，也特别合脚。当我在她家一露面，她的泪水从不会干，眼睛会哭成一双红桃子似的。她通宵达旦为我做软米糕，翻麻腐。有时我带上那些光脚板（这里夏天的习惯）的弟弟到塬上去拔猪草，回来满头大汗，又渴又饥，她早凉好了开水，这时我会把李姨妈幻化成母亲。这些弟妹小时，晚上睡下只能数头看人是否在，想喊醒他们是不可能的。李姨妈的公爹、老姨爷有一肚子故事，特别是《水浒》背得滚瓜烂熟，能给我讲到半夜，我的眼睛还不涩。总是李姨妈从厨屋过来催，我才睡了。李姨妈治家有方，精明能干。一堆孩子收拾的整整齐齐，拆洗缝补的干干净净、落落大方，虽然是小日子，可给人大器的感觉，高贵的感觉，到我离开时，我也是一个利利索索、里外干干净净的“少爷”了。在我人生关键的时候，家中有困难的时候，克服困难前进的时候，前后左右总是有两个姨妈的身影。同姨妈在一起，生活忙忙碌碌，人生明明白白，启迪点点滴滴，重要的是她们让我活得开开心心。这就是我的“姨妈”情结。

李姨妈的家庭教育是成功的。她有4个儿子，其中3人为公务员和教师；有6个女儿，其中3人为教师和职工。所就各业，都很优秀。李姨妈的家训教育，从来令行禁止，直到晚年子孙50余口，遇到棘手难事，老太太发话均可和谐摆平。

2009年正月初四，我同长子克平专程去盐池县，给病榻中的李姨妈拜年，她正在吃饺子，心情很好。她已80岁了。给她一点慰问金，她笑着说：“什么都有，孩子都很孝顺。”是年5月12日（古四月十八日），李姨妈走了。当镜头的时空定格时，她的母爱抚慰了我的终身，她的教诲和精神将是我和子女永久的福分。

文选 心中的大山

儿时在故乡盐池县麻黄山张家湾村的大口子山上放牧，实在是一种享受。大口子山是洋洋洒洒的自然博物馆，牛钻进草窟窿里一会儿就吃得肚子滚圆，撑得哼着、喘着，卧下悠闲地倒着沫。在阴面湿润的山坡上，长着许多野小蒜。叶子细长而又翠绿，开着白色的小花，亭亭玉立，惹人喜爱。从根部下挖半尺许有核桃大小的块茎。剥去皮，里面是白色的果肉，乳汁欲滴。咬上一口，一股略有蒜辛的美味，令人口舌生津、一身清爽，消暑解渴。举目四野，丛丛簇簇，长满山坡。与其相伴而生的是下白中绿上紫，箭有一人高的山葱，叶呈圆形，根拇指粗，葱味浓郁，脆嫩可口。俯视皆是的有奶瓜子、莎牛牛，但他们的果实不能多吃，其奶罐罐嫩脆香甜，贪口鲜奶子会伤舌头的。猛一抬头，几丈高的藤蔓爬上陡峭的山崖，酷似紫果蔓，却没有珠光莹莹的紫果；形似牵牛花，却没有喇叭带嘴的花儿。藤上吊着一串串长六七寸的羊奶角儿。摘角时，柄角揪断处沙沙地渗出白色的奶子。不要怕羞，张开口吮几下，香甜而稍具羊奶膻味的汁液入口，其妙难尽。

在坐北向南的阳坡上，一丈多高的马茹子树长满沟壕。收眼一看，一串串紫玛瑙似的、酽酽发光的马茹子，压得树枝欲折。果实清香四溢，赏心悦目，令人馋涎欲滴。摘一颗如小指肚大的果子向嘴里一喂，啊，酸甜香嫩，其味缭绕口中依依不散。无人问津的山杏，籽实油香的木瓜，越嚼越香的和尚头（王不留）……只恨你肚皮太小。沙吊子（沙参）是非吃不可的，咬上一口沙甜沙甜的，可以扶牙调味医舌。

夏天的大口子山，是一方美不胜收的绿色世界。万绿丛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山丹花是这片洁土上的圣火，修长苗条的身姿，含情脉脉的花苞，朱唇贝齿的花蕊，舒卷自如，浑然天成。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原来他有一个拳头大的块根叫做百合，百合深深地埋在地下约一尺许，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养分。百合可滋阴润肺止咳，故山丹花学名为百合花。花杰地灵，地灵人杰。生活在大口子山的牧童，被大自然的灵气陶醉了。大口子山是美丽而憨厚的。吃她喝她亲她吻她的牧童，沉醉于如洗的蓝天白云下，飘逸的芬芳和无限流动着的韵味，陶冶着明净如水的童心。自然界启迪着人类童年的智慧，是展示孩子们无限想像力的童话世界。自然界无穷无尽的启示，使牧童们充满了万花筒般的梦幻。梦幻是科学的胚胎，大自然为孩子们插上了理想的翅膀。

从共和国诞生至今，仅有6平方公里的大口子山已走出研究生、大学生30多人，中专生20多人。五湖四海、天南地北，他们为国家、民族的兴旺发达奉献着悠悠赤子之心，如同山丹丹花之于太阳。昔日的牧童们发现，走出大山的世界是大的，然而在他们心中，家乡的大口子山永远是崇高的。山是养育牧童的摇篮。

世界万物妙在一个“野”字上。“野”就是真，就是天性，就是自然界。自然界是孕育孩子头脑的大课堂，大口子山是那方牧童的根。中国是炎黄子孙的根。无论走到哪里，大口子山永远屹立在我的心中！

（原载《宁夏日报》1999年5月9日。获全国报纸副刊联合主办的“共和国50华诞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