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北地谣辞

让灵魂叩首，在洁白的塔前

我只想做一盏风中的酥油灯

照亮匍匐在路上的朝圣者

在黎明的时刻，盛露煮茶

我给活着一种理由

给死亡一种解脱

给爱一种企盼

给恨一种自由

冬日

一场大雪就要来临，万物哀号

黎明前的村庄正在检阅伤口上的刀锋

狂暴的粗野的大风，狼奔豕突

一个季节的幸福与痛苦在大地上蔓延

而一棵树注目着岁月的花言巧语，俯视沧桑

从死亡到死亡，从诞生到诞生，悲剧临近

月光穿不透谶言密布的天空的心脏

谁是大地上最后的聆听者

我不再怀念落花缤纷的恩情

我只想在此刻守住自己。大雪已经来临

看吧。十万雁阵远离湖畔，十万只羊群归栏

十万只灯盏照亮了窗前的雪地

大雪纷飞：一个季节伟大的启示录徐徐打开

大雪纷飞：一次失败的爱情再度媾和

雪花逼近一棵树的内心，滋润坚韧

我茫然的手，该指向冰河的哪个方向

伫立于茫茫山冈，我已看不清自己的背影

任雪花掩埋身后的道路。此刻，我知道

有神谕窃窃私语：众生埋伏，众生归眠

唯有守望的眼睛明明灭灭

置身坚硬的冬日午夜，我的诗篇已锈迹斑斑

当雷声尚未爆响之前，让我们坚守孤独

准备好素笺、狼毫，以及沉默的思想

记录下罪过、功绩、祭祀的香火，还有福音

秋天的葬礼

秋深了。一台野戏吟完最后的台词

飞鸟已经远逝，落叶已经归根，冰凉的雨水潇潇而来

大水漫过一生的辉煌而归于无言

在我们眺望的远方，猩红的血潮泛滥成灾

秋深了。万人的泪水围成一冢新的坟茔

沉寂的寓言写进墓志铭，那是悲伤的悼词

贯穿着我们的智慧，还有深深的举意

而在躯体之外，在黑暗的真实的内部

一切都变得纯粹，接近真理，如同储满的粮仓

但我们还是被一些表象的事情所蒙蔽

在我们的身边，有一些真正的死亡陆续发生

没有人高举经幡，来不及准备洗礼

甚至说不出意味深长的悲哀

秋深了。大地空旷得像万人墓场

一对乌鸦谈论着死亡，貌似深刻，窥视腐尸

在我们的脚下，凌乱的衰草像我枯槁的手指

弹奏不出一首精美的曲子

我在遗忘着一些事情

别人也在把我慢慢忘记

秋深了。大雪即将撕开天空的伤口

没有人在古老的药箱里查找典籍，为你疗伤

该沉沦的早已沉沦，该堕落的早已堕落

黑色的睡眠生长在大地的胸骨上

放射出浸入骨髓的阵痛

秋天啊，请接受我们真诚的举意

一场大雪就要来临，它会掩盖往事

也会消隐旷古的秘密

大地的献诗

君临祖国大地，万物都在安详生长

我所有的智慧建筑于祖国的千山万水之上

触摸一段历史，久远的图腾破土而出

把漫天的昏黄渐次擦亮

劳作的人们被大地的中央温暖，爱情诞生

一场春雨就能滋润饥渴的灵魂

阳光以季节的秩序，徘徊在大地上

众生都在仰望

今夜我在城市的角落，想念乡下的母亲

母亲种植土豆，收获麦子，喂养我的灵魂

而我躲在钢筋混凝土的夹缝中

写着瘦小苍白的诗歌

城市在无情地延伸，掠夺母亲耕作的土地

我无能为力，泪水涟涟地看着草木们消失

在噪音和混浊的空气里，回到乡下

回到青草丛生的家园得以安慰

我热爱着祖国的每一方土地，它温暖浩大

我关心着大地上每一块生生不息的大野

它给予母亲的是怎样的守望，而此刻

在大西北一隅，我所能关怀的只有广袤的大地

大风歌

站在无人的风口，透骨的寒冷让我平静

大风吹灭了乡下的灯盏

也吹灭了秋天里陈酿的爱情

这是在黄昏的山冈

我静读一段感伤的历史

粗粝的大风把英雄刮落水边

利斧劈穿了痛苦和奢望

此刻，我在极目的远处回溯苦难的光阴

大风起兮，歌谣从九天扑降而来

楚歌声声的时候

所有的灵魂在大野漂泊与飞翔

四季的大风吹过头顶，精神孤立无援

神圣的北方把历史深埋

大风啊，我席地而坐在你的峰口

注视时光流逝

注视泪水从别人的故事中流淌

风中的旗帜

飘扬成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大风起兮，大风又至

苍茫的歌声穿透昏黄的峡谷

而另一次悲壮的燃烧

在阳光下痛苦弥漫

歌唱或独白

既然，绝唱的天鹅已经远逝

悲伤的琴音被寒水隐渡

盛大的夜晚把所有的歌声覆盖

那么，我的眺望还有什么意义

深入大西北的民间，瓦蓝的国土上

一种瘦弱如竹的音乐缘草而生

我知道，众多高亢者中最悲愤的一个

就是我梦中抒情的歌王

他歌声泣血，眸子里闪烁金属的火

在久远而苍茫的大地上

那瓦蓝的歌王把爱情传唱

我穿越千山万水而来，注满岁月痕迹

在万物寂灭的路上

点燃最后的火把，把源头的秘密照亮

我蹒跚前行，渴望抵达天堂的门庭

而在如此冷寂的春天，空旷的山冈上

那支水妖般的风笛已支离破碎

歌声渺茫的时候，行走在日子的刀刃上

我将如何自由飞翔

所谓的爱情只是一片随风而去的叶子

掩饰了贫穷的家园，我悲伤如猿

凄厉的嘶吼划破春天的帷幕

只是那远方的天鹅和穿过暗夜的子规

是否还会栖息门前

春天的宁夏，寂寞的夜晚漫长而寒冷

是谁为歌声而沉醉

是谁在朴素的洗礼中为美舞蹈

又有谁能够把生命祭献，以血言志

谱写高高在上的墓志铭

我知道，为你的歌声而失语于诗歌者

别无他人

太苍

白虎飘游，目击四野

一万只影子把天空覆盖

一万只雪豹望断天涯

以水为伍的雪豹，被我用诗歌喂养大的

雪豹，舔着滴血的伤口

她忧伤的目光把夕阳啜饮

黑夜已经降临

空旷的大野已经怀孕

但神示高高于太苍之上

苍穹万象，高远的寓言飘荡沉浮

布道者的呓语

把十月的天空描绘得光怪陆离

今夜的北方，我与另一种人类畅谈

诸神就绪，天庭的大门徐徐开放

我看到许多澄明的事物爱意充盈

智慧的光芒静静流淌

而此刻，三个不可分离的孪生兄弟

在古老的歌谣中走到一起

北方：这苍狼大地上神示的圣子

我：以异端为梦想的宁夏诗人

母族：栖息窑洞而又悲人怀天的纤夫

而一个季节如此般被收割

大野空空荡荡，唯天空澄明

大风从脚下刮过，先知端坐太苍

白虎宁静而安详

主的旨意

把人类的苦难湿淋淋切割

让灵魂飞翔，智慧再生

今夜，神谕开启了我的睡眠

在苦苦守候和诗意怅望后

我们上路

黄昏的流逝时光

这是最后的时限，黄昏不期而至

沉沦的金黄球体以身殉道

涅槃的咏叹响彻天宇，为着最后的时限

黄昏，这大地之上神明的赤子

我的祈求已筋疲力尽

一个歌手死而复生

他梦想穿越大野与高原，岁月无声

孤独地嗥叫，让谛听者泪如秋雨

漫过荒凉的大地

走过黄昏的边缘，他把黑夜尽情歌唱

悲愤的谣辞撞击他空空的胸膛

空空的胸膛里注满了苦难的水

在风中燃烧

广袤的天宇下黑夜渐渐到来

一切都被忘却，归鸦似蚁

假面具簇拥着噪音擦肩而过

罪恶流淌，爱情死亡

孤独的思想以隐晦而烛照

还有母亲，为谁的无知而受伤

我想在最后的时刻，为无聊的光阴而祈祷

秋天的黄昏，我迷惘而坚强

大野里的歌手融入死亡般的合唱

那是经典的独白

在我无处安身立命的时候

黄昏，我独自倾听你流逝的声音

和一个时代被误读的辩白

传说或寓言

所有的故事降临在故乡的河面上

老人是孩子的船，载一纸古今横渡

幽暗的土地以神谕的叹息

把一个个黎明前的狐狸剪贴

端坐窗前

山坳里总有一些善良的事物不被风刮走

星星疯狂的夜晚

窑洞里的油灯点燃远古的话题

打碎一夜的疲惫和宁静

传说近在眼前，寓言近在眼前

我埋伏其中

撰写一本民间方志，以光明的名义

为如此神圣的夜晚而祈祷

大地歌谣

在最为悲伤的秋天：梦中的歌谣经诵般响起

覆盖四野的群山上一匹白马在嘶鸣

我手抚一支铁箫，回应内心深处的寂静

坐在太阳很远的屋檐下，怅望山冈

想象记忆中的纯粹和辉煌

风声很猛，大风吹过所有的树木和山冈

让旋起的落叶把一个季节黯然隐渡

守望千年的故土上，风中的妹子

你将为我绣上一只怎样的红绸子手绢

这是十月的秋天，大地荒凉无比

我身居破败的屋子，抒写关于北方的诗歌

所有的农具被收拢，乡下的女子披上了绿盖头

经久使用的语言苍白，我捂住疼痛的伤口

等待一个黄昏的逝去和黎明的到来

而在岁月深处，梦中的歌谣给我安慰

把自己归隐于炊烟笼罩的家园，沉沉暮霭里

放飞的思想，朴素成一种站立的高度

点缀天空和大地，修饰久违的心情

就让我们在大地上倾听：十月的秋天

梦中的歌谣经诵般响起，它广大、安详

在腹地里穿行

在天空中鸣响

春天的献诗

故乡的春天，我所能祭献的是一场如丝小雨

为沉默的父老乡亲点燃希望的风景

惊蛰过后，春雨漫天而下

回到久违的家园，淋湿的面孔

被幸福的微笑渐渐暖干

捧一把潮湿的泥土，春天温馨无比

我聆听到野草们向上的力量和青翠的鸟鸣

田野美丽如城市姑娘的脸，在大胆窥视中

接受种子永远的爱情

1998年的春天，民间歌手放浪情绪

粗犷的谣曲引导我进入久远的圣地

古老的节拍，让我享受春天的灵感

和一段无韵的独白

夜晚降临

一生的奔走归于黑色的睡眠

夜晚降临。一生的马嚼着夜草

一生的艰辛卸在短暂的宁静里

月亮像美丽的女子，说：亲爱的

月亮啊，请伸出你柔若无骨的手

牵着我

抵达光明的圣地

落花流水

桃花垂首，奔跑的是一地哀伤的亡灵

我无法克制一生的悲哀

请让月光肃穆

请让一川江水倒流

面对曾经写下的诗句——

一世的恩情从一朵桃花开始

这浩大的恩情啊……

我无言的歌声

已随远逝的流水悄然寂灭

掘地三尺，谁能把我的名字唤醒

谁能把一个季节的尖叫化为平静

那高高在上的枝头啊——

我们承接了一生的雨水

却承接不到一生的爱情

幻象与影子

一棵木槿树，三十六朵怒放的木槿花

时光的马车运走它坚硬的骨头

一只斑头老雁，身后的三十六个无知的孩子

惊悚地发现一双翅膀已破烂不堪

我对着镜子，看见三十六个影子和窗外的光线

阅读着一些大地上的事情

我捧起一株有毒的黑蘑菇，三十六个发霉的斑点

请问：又有谁能说出它曾经的白

我慢慢地清理三十六具风干的肉体

它拒绝回忆——它总是喊着：痛

所以啊朋友，请不要吵醒我已丢失的三十六个灵魂

否则他们会在黑夜的窗前轻唤你的名字

乡土情结

沉默一世，让岁月沤成一尊绿色陶罐

果实与季节，保持一段沉默

收获之后的大地，荒凉无比，像罐的波纹

在冰清玉洁的默契中

我感受到岁月的泪水

和体内骨头碎裂的声音

但是，大风填满了守望者的皱纹

围住炉火，以虔诚的心境

谈论来年的心事

秋天的品质

霜降之后的果树上落满鲜红的血迹

这是秋天，绿色纷纷逃匿，清晨蒙着泪水

透过泪水我看见

一只手摘下虫蚀的果子

冰凉的雨水，从四面八方而来

簇拥的人群四散而走

雨中的妹子

双手捧着青青的果子颤抖

漂泊在秋天的大地上，我满目凄怆

黄昏不期而至，洁白的羽毛挂在树梢

陈酿的语言被深深窖藏

野火自雪线而燃烧，祷词漫天响起

在萧瑟无语的秋天

荒凉的山冈上我已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