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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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乡村记忆

村口

村口,故园的门

年年月月敞开着

自小从这里出出进进

口里口外的模样在变化

唯独这门没变样

村口位置不会变

出门在外

无论多远,多久

你荣耀也好落魄也罢

随时回来,门都开着

进门就是家。这里

对你永远不生分

回乡的班车

坐在回乡的班车上

好多乘客我并不认识

熟悉的乡音告诉我

他们都是乡亲

车内谈论的每一句话

我都会仔细聆听

他们说起高兴的事

我跟着一起高兴

他们说起忧伤的事

我跟着一起忧伤

坐在回乡的班车上

虽然我没说一句话

我们却一路彼此交流

他们谈论每一件事

似乎与我息息相关

说给乡亲们

你们进城时

就来我家随便坐坐

哪怕喝口水也好

若是办事就来给我说说看

能办的我会尽力帮忙

办不了指个路也行

你们要是觉得自己是农民

身上土脚上泥不好意思

你们这可就见外了

我们是乡亲

乡亲就是亲人

若是我见了你们不理睬

你们就当面唾口大骂我

这家伙嫌贫爱富忘了本

吃了皇粮进了城就不认人

出城的路口

大山环抱中的小城

被剧增的楼房拥挤着

那几个出城的路口

位置没有变

东去省城西安的路口

西去安康汉中的路口

连接铁路或高速路

伸向远方

唯有南去的路口

通向去往老家的公路

让我一次次张望

一回回梦里出城

嚼一根故乡的草

走在故乡的路上

我习惯顺手掐下路边一根草

放在嘴里嚼啊嚼

嚼啊嚼

不管蒿草茅草狗尾巴草

不管甜的涩的还是苦的

都会嚼得有滋有味

嚼一根故乡的草

回味起少时,少时的故乡

以及故乡岁月。这么多年了

依旧是这个味道

乡音

狗蛋儿——

这一声乳名

把我喊回到了孩童

喊回到乡间小路

和鸡鸣犬吠的

左邻右舍

叫一声乳名

如乡亲们叫惯的庄稼

包谷、洋芋、黄豆、谷子

浓厚的田园泥土气息

和炊烟的味道

叫一声乳名

地道的乡音

乡情

走在家乡的山间小路

路边的一切都亲近着你

那些伸过来的树枝茅草

从你身上轻轻挨过

亲昵地打着招呼

连一根荆条也拽拽你的衣角

这里的一草一木

都在牵挂着你

乡村记忆

那棵古槐已倒掉多年

我还记得树冠的样子

那口枯井早已被填埋

我还记得井口的方位

那具石磨早不见了踪影

我还记得磨盘的大小

那条小路早已荆棘丛生

我还记得拐弯的地方

那座土地庙早被碾成公路

我还记得香火的情景

……

小小的故园乡村

早把我的记忆塞得满满

难怪定居城市这么多年

我的记忆装不下城里的

车马声喧灯红酒绿

年的脚步

走进腊月

年的脚步格外的快

像赶赴一个约会

迫不及待的样子

来也匆匆

是的,数千年

年年不变的约定

为了这个特殊时刻

多少人万里归途

风尘仆仆

团聚的时刻太短

零点的钟声敲过

年像有忙不完的事

年味未散又上路了

去也匆匆

帮乡亲们买车票

乡亲们外出打工

进城买张车票都费力

他们打个电话来

我帮他们随时去买

为他们节省时间精力

他们北上山西、内蒙古

或南下贵州、湖北

我握着车票,每一次

就像握着乡亲们的手

他们捏着车票,我看到

就像捏着一年的希望

捏着一家人的期盼

我们都是村庄的孩子

那些庄稼那些树木花草

那些猫儿狗儿鸡鸭牛羊

那些林子鸟儿土里的虫儿

我们都是村庄的孩子

只是,我是其中

最不安分的一个

邻居家的狗

我出门走了好一会儿

回头时发现老家邻居的狗

跟在我身后

“回去——回去吧——”

我真怕它跟丢了

迷失回家的路

喊了几声它没理睬

时而跟在我后面

时而跑到我前面

走了很远一段路

我再回头时

狗才返回

这是秋天的清早

阴沉的天有些朦胧

一场雨即将来临

我坐上去城里的班车

想着邻居家的狗

它该回到家了吧

不老不倦的乡情

漂泊岁月

风雨改变着我的容颜

皱上额头鬓生白发

我在岁月里渐渐老去

只有不老的乡情

让我在思乡的梦里

依然少年

旅途人生

风尘困累着我的身心

世事沧桑生活多艰

我在奔波中已经疲倦

只有不倦的乡情

让我在回归的路上

日夜兼程

打工者,年在归途

无论北上山西内蒙古的

还是南下广东深圳的

一年了,挣钱多少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家中妻儿老小在盼归

他们肩背手提大大小小的行囊

乘汽车挤火车心急火燎往回赶

炎热酷暑,数九寒天

拉砖扛沙驮水泥下煤窑上脚手架

一年四季什么苦累没承受过

还怕挤车一路颠簸劳顿么

站着,蹲着,蜷着,甚至

睡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被拥来挤去的脚踩踏

……

腊月二十四小年已过

多少出门在外的打工者

心,早已飞回陕南家中

人,却还在归途

山道上,结满一茬茬乡愁

火棘,草莓,苦李子,野桑果……

弯弯山道,那些枝叶藤蔓上

四季结满各色各样的果子

酸的,甜的,苦的,涩的

小时候从山道来来往往

哪一样果子没曾尝过

我的味觉始终弥散着

山野果的五味

站在冬季最后的日子

一个四季将轮回而来

望着故乡的方向

山道上,又会结满

一茬茬乡愁

想起农活儿

常常会有一种

莫名的空乏和苍白

手中空空。心里空空

这个时候

我便想起了农活儿

比如翻地,撒种,间苗

比如锄草,浇灌,收割

比如点瓜,种豆,兴菜

比如摘下成熟的果子

比如拾掇收回的粮食

可触可摸。可拿可捏

难怪

一辈子做农活儿的父辈

他们从没有过枯燥厌烦

春播,夏管,秋收,冬藏

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耳聋的父亲

年迈的父亲

连听力也已丧失

听不见声音的父亲

从此很少与人说笑

往日我每回到老家

父亲总要说个不停

问这问那说东道西

问工作问生活问儿媳问孙女

问我失眠的毛病好些没有

叫我莫要过多熬夜受累

让我照顾好自己身体

……

如今耳聋的父亲

话语少得可怜

听不见父亲说话

我也成了聋子

小路走来一群牛羊

小路走来一群牛羊

小路很窄,一旁是河沟

我站在路边给它们让路

牛羊也停下了脚步

像是让我先过去

直到放牧人吆喝一声

牛羊这才看了看我

温顺地从我身边走过

在故乡小路上

见到牛羊格外亲切

真想靠近它们,像小时候

贴着那毛茸茸的身体

和这些善解人意的玩伴

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可我没敢亲近牛羊

离开故乡已久

我怕它们看我陌生

我能给你什么,故乡

你贫穷你苦悲我能给你什么

你伤痛你忧愁我能给你什么

这么多年我总是在想

我能给你什么,故乡

除了思念、期盼、挂牵

除了感恩、热爱、祝福

除了一个游子深深的眷恋

我能给你什么呢,故乡

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活着,我能给你的

是一个游子滚烫的情怀

死后,我把骨头给你

依旧是当年那个孩儿

酣睡在你怀抱

父亲过年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

我要把父亲的坟地

打扫干净光堂

清理坟上的杂草

扫去坟上的积雪

明天,我要为父亲

摆几盘小菜几盅薄酒

敬一炷香烧一沓纸

磕三个头作三个揖

然后放一挂鞭炮

除夕再点一盏灯

好让父亲过年

其实这些是我学父亲的

父亲在世时年年如此

让坟里的爷爷奶奶

这样过年

读月亮

异乡的夜晚

我一遍遍读月亮

读出李白《静夜思》

读出杜甫《月夜忆舍弟》

读出孟浩然《秋宵月下有怀》

读出张九龄《望月怀远》

直到,读出月圆月缺

读出婆娑的泪光

回归故里

回到故里

你回归真实而单纯

一切随意,自然而然

你的姿势随意

或行走,或奔跑,或站立

你的表情随意

或喜,或悲,或笑,或哭

你的话语随意

想说就说,信口开河

你的习惯随意

不必讲究,不用拘谨

即便久别经年

即便白发三千

你回到故乡故土

依然保持着童真

细小的地名

走南闯北

我已记不起多少

那些过往的名胜景点

如遗漏的岁月残片

渐渐模糊

而离开多年的乡村

那些小山小岭小沟小岔

我依旧记得每一个名字

和它们所处的方位

黄花梁,柳树沟,阴坡垴

女花山,大坡寨,阳坡砭

……

这些细小的地名

连同我的乳名一起

保留着最初的印象

如一部老电影

完整而清晰

农谚

农人在念念有词中

耕耘,播种,收获

一句句农谚

念着风调雨顺

念着六畜兴旺

念着五谷丰登

念着吉祥如意

形象生动的农谚

饱含哲理的农谚

通俗淳朴的农谚

农人念了一辈又一辈

从古念到今

农谚是农人的经典

农谚是农人的诗句

如果我能写出这样的诗

我就成了著名诗人

餐桌上

餐桌上

我捻起撒掉的饭粒

吃下

对面几位同坐

瞅了瞅我

他们的表情

倒有几分尴尬

而我此时

并没什么异样感觉

就像父亲在世的时候

饭桌上常有的一个

习惯动作

父亲与农具

父亲年迈

农具和父亲一起休闲

休闲的农具和父亲一样

默默回忆着往事

我没能接替父亲的农具

父亲在乡下我在城里

我与农具已经疏远

一日回到老家

无意间碰触农具发出响动

我似乎听到一种声音——

别忘我们有过怎样的耕耘

父辈用农具侍弄了庄稼

庄稼养活你长大成人

麦浪,麦浪,滚滚麦浪

又到麦黄五月天

脑海浮现出一片麦浪

一幕幕生动场景如在目前

清脆的布谷叫醒每一个黎明

空气弥漫着饱和太阳和泥土的麦香

农家场院里响起霍霍的磨刀声

盛大的收割仪式即将隆重开场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麦浪,麦浪,滚滚麦浪

如翻卷一部发黄的古籍

上面写满农谚、农事,以及

普天之下农人金色的祈愿

每一个麦穗上都闪耀着

汗水的光芒

父亲的坟上长出一棵玉米

秋天。我看到

父亲的坟上长出一棵玉米

壮实的秆上挂着穗子

沉甸甸的

是谁遗漏的一粒玉米长成的么

是鸟儿衔来一粒玉米长成的么

还是父亲怀揣了一粒种子

在墓地里生根发芽

生长结实

没有人能知道。总之

父亲坟上长出一棵玉米

故土魂

故园的山坡沟畔上

随处可见黄土垄起的坟

老坟被丛生的杂草覆盖

新坟还残留着纸灰

这些死者差不多我熟悉

那位善良吃苦的汪家表爹

那位总是叫我乳名的表娘

那位木工手艺精湛的陈师傅

那位义务针灸治病的老中医

那位我启蒙的小学老师

那位勤俭本分的堂嫂

……

望着一座座坟茔,每一次

我都会伫立良久,默哀致意

生前他们辛勤劳作在这片土地

死后依旧固守这里的一草一木

亲切的面孔萦绕在我眼前

死去的乡亲们啊

活着的故土魂

村庄,草木深深

一次又一次回到村庄

村庄一次比一次空落

太阳当顶

正是乡村午饭时光

却见零星几缕炊烟

听不见几声鸡鸣犬吠

只有声声蝉鸣此起彼伏

一些人家关门上锁

一些人家虚掩着门

左邻右舍也不见人影

我问母亲都去哪了

说是出门打工去了

村庄周围的山坡上

树木越来越葱郁繁茂

近处的草长得更深更密

从小路一直延伸到场院

长到了人家屋檐下

不知还要往哪里长

也许是草木有情啊

深知人烟渐少村庄落寞

它们破土而出自告奋勇

为外出谋生的农户

看家护院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一次次

我一次次回乡

回到那个名叫岭沟的

小山村

我定居的小城

离老家并不远

不知从何时有一种感觉

回乡的路一次次漫长

老家离我一年年遥远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萦绕心头

季节春去秋来

月儿圆了又缺

总有一支隐约的歌

一遍遍萦回耳畔——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那里是我的故乡

土里埋着我父

老屋住着我娘

干旱七月,发蔫的玉米

走过干旱七月的田亩

一棵棵站着发蔫的玉米

像一个个蔫头蔫脑的老农

愁眉苦脸,神情憔悴

快成熟的玉米渴望雨水

它们面朝黄土背负苍生

煎熬中祈祷苍天

普降久旱的甘霖

高温持续烧烤着大地

滚滚热浪灼烫着庄稼

耳边依稀传来玉米的叹息

这声音多么熟悉而沉重

看着将要枯萎的玉米

再望一眼头顶的烈日

我不禁也长叹一声

天哪——

哪里寻找,我曾经的乡村

路边,已非春播秋收的庄稼地

河边,已没了往日的垂柳依依

蛙声一片的稻田被一片楼居覆盖

那片青翠的竹林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棵几代人路途遮阳挡雨的大铁树

已在几年前修路时被连根拔起

明清时期雕梁画栋的古宅院落

如今已成七零八落残壁断砖

即将被一片新宅替代

……

哪里寻找,我曾经的乡村

沿着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

我走上儿时常去游玩的山坡

这里还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那道农业学大寨的石坎

那棵树冠如伞的青冈栎

那片铺着松针的林子

那道平缓的山垭草坪

……

哦,我曾经的乡村

一部分藏在这山野中

一部分被挤进记忆里

一阵午后的秋风吹来

我的思绪一片茫然

如满山摇晃的草木

故乡的月

为什么,故乡的月

总是那样光洁,明亮

在故乡之外,我才渐渐明白

是父亲从泥土一次次打磨出来的

是母亲在水中一遍遍淘洗出来的

故园小路

那条沿着河沟蜿蜒的故园小路还在

只是被两旁丛生的杂草挤得越来越细

小路一年年稀少了人来人往的身影

和牧羊人山歌般的吆喝声

一路死寂。老气横秋

秋天,走回这条落满枯枝败叶的小路

只看到路旁场院晒太阳的老人和一只花猫

沟边那棵光秃秃的老柿树上有几声鸟鸣

真怕有一天,小路连同老去的亲人们

渐渐被尘土和野草掩埋

老屋

我进了城

父母留在了老屋

父亲撒手远去后

只有母亲和老屋

相依相惜

如今母亲患病

我要接她到城里

留下孤独老屋

闭门不语

那天离开家门

我不敢回头去看看

我怕看到老屋两孔窗

如一双昏花老眼

空洞得叫人心疼

我是故乡一片叶子

自走出故乡

我不停地辗转流动

如今虽已定居城里

心地却始终没能安妥

游离于城市和乡村

漂浮不定

其实

我就是故乡一片叶子

一阵风,将我吹出故乡

飘飘荡荡这几十年

我随风而动

东走西移

有时候我就想

当我年老的时候

一阵风,将我吹回故乡

踏踏实实做一片

归根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