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胆战心惊
第二天，天蒙蒙亮，艾香就被爷爷的喊骂声惊醒了，艾香慌忙爬起来，迅速穿上衣服，叠好被子，跳下炕，提起筐，跑到后院墙角下，拆着墙头上的那个用砖块堵住的洞，边拆边偷看了爷爷一眼。
她每天都到这里偷胡萝卜。其实她是不想来的，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小偷，脸朝哪里放啊！可是，二婶需要她这样做。她觉着自己好可怜，别人总是让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比如偷生产队里的胡萝卜。
爷爷瞪着艾香道：“你知道你爸昨天晚上和你妈吵架吗？都是因为你。你呀，真的是一个害人精，一来，这个家就没有太平过。今天勤快点，多干点活，听见没有？”
艾香含泪点了点头。墙上洞口的砖块拆完了，艾香站在小凳子上钻进了墙上的小洞口。翻过墙，爷爷便把筐从洞口递给艾香，艾香惊慌地看着养猪场里的每一个窑洞，每个窑洞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艾香胆怯地向前走着，看着雪地上又多了好多不知名的动物的脚印。艾香心里更加害怕了，不由回头看了一下，希望爷爷能站在洞口前看着她，可是爷爷早走了。
艾香一边走一边抹着泪，还得支棱着耳朵听着这个被废弃养猪场每一个角落的声音，总怕突然从哪个窑洞里跑出一只狼或者别的动物，把她吃掉。
艾香踩着厚厚的积雪，随着脚下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胆战心惊的向前走着。
好不容易走到第六个储藏胡萝卜的窑洞，艾香战战兢兢地蹲下去，用手挖着冰冻的土，好一会儿才抠出胡萝卜。外面冻住了的土被挖开了，里面的土就显得很松，不一会儿就捡了一筐萝卜，艰难地提起筐，哆哆嗦嗦，走到洞口前。艾香使出浑身力气，想把筐举到洞口，可是一大筐萝卜太沉了，瘦弱的艾香，根本就没有力气把筐举到洞口上面，便抓起萝卜向院子里扔过去。扔的剩下多半筐，也很吃力地把筐举过头顶，用头顶着放到洞口上，小声喊奶奶来帮接一下筐。七十多岁的奶奶拄着拐杖，迈着小脚，小跑着过来，用力把筐接过放在地上，又把小凳子递给艾香。艾香把小凳子放在地上，迅速爬上小洞，提起系着绳子的小凳子跳下墙，又急忙用砖块堵上洞口，拍了拍身上的土，这才出了一口气，心想，今天的萝卜总算顺利地偷完了。
艾香捡着院子里的胡萝卜，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不知道二婶今天出工了没有。
奶奶又拿来一个筐，艾香把扔在地上的萝卜捡到空筐里。艾香一边捡一边想：二叔父昨晚被二婶折腾一晚，连个觉都没有睡，今天会不会从单位请假回来，把自己送回去？其实自己早就想家了，想村子里的爷爷、奶奶们，更想自己的父母亲，想大姐和两个弟弟，最想的还是小自己九岁的小妹艾菁。艾菁应该会走了吧？
艾香边想边捡完萝卜，提着筐跑进厨房，放下萝卜长长地出了口气。奶奶在案板上揉着面，正准备蒸馍馍。
艾香来到奶奶跟前，奶奶让艾香坐在灶火门前烤手。艾香边烤边小心搓着被冻裂了的双手，手一阵钻心的痛。正烤着，二婶端着洗脸盆，气呼呼地走进来盛洗脸水。艾香一阵慌乱，忙站起来，不知所措。二婶斜眼瞪了艾香一眼，吓得艾香急忙拿起小笤帚去扫萝卜上的泥土。天太冷了，萝卜上的土还冻着，扫不下来。艾香就用手指抠，二婶洗漱完看艾香用手抠萝卜上的泥，二话没说，提起萝卜倒进一个大铝盆里，用马勺从水缸舀水往大盆里边倒边说：“土一见水就化了，用不着用手抠，十岁的人了，干活要用脑子！”说着，停下来用手拍着衣服，衣服上沾上了一点土，不仔细的根本看不出来。
艾香偷偷看了二婶一眼，二婶又换了一身新衣服，深蓝色的呢绒裤子，小碎花的棉袄外套了一个淡紫罗兰色外套，脚穿一双黑棉皮鞋，擦的黑亮黑亮。艾香心生一阵羡慕，又想起了老家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穿过一双皮鞋，一年四季穿的都是母亲自己亲手做的布鞋，虽说有一身新衣服，都是过年或走亲戚时才穿的。二婶的新衣服真多，差不多都是两天换一身。二婶大概是看出了艾香的心思，故意把脚踩在大铝盆边上，用一个干毛巾，擦着皮鞋上倒水时不小心溅上的小水滴，边擦边斜眼看着艾香。艾香低头洗着萝卜，心咚咚乱跳，是羞辱还是害怕，艾香也说不清楚。
只听奶奶说：“艾香要水洗哩，我说水冰，等锅里的水热开了，加一点热水再洗。这丫头皮肤不好，你看她的手已冻裂了。”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水烧开，不用柴吗？”二婶气呼呼地说。
“这能用多少柴，每年还都不是这样过的。”奶奶说。“我看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看你是福享的、烧的。等你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就知道过日子的艰难。”
“现在都能吃饱了，又不是五八年。”“能吃饱，照样还是有人把自己的丫头塞给我？”奶奶一听又扯上了艾香，便再也没有吭声。艾香强忍住泪，蹲在盆前洗着萝卜，心里一阵难过。水，冰凉冰凉的，艾香的双手被冰的红红的，两只胳膊已有点麻木了，身子有点发抖，上牙齿磕打着下牙齿。爷爷出工回来了，问奶奶饭做好了没有。晓辉和两个堂弟也放学回来了。十五岁的晓辉要比艾香高出一头多，头戴军帽，穿着奶奶做的黑色棉衣，外加一件军用大衣，这个军用大衣虽然是二叔父在民警队时穿过的，但穿起来还是很暖和。晓军要比艾香小一岁，但已上四年级了，个子也比艾香高，还常常打着艾香喊他哥哥。晓林才六岁，因上学太早，每天放学回家都是最后一个回来。晓林长得很可爱，因为小，怕他冻着，棉袄棉裤都缝得很厚实，这让他每次上炕吃饭，都要爷爷或大哥帮忙才能爬上炕，有时一边往上爬，一边还很不耐烦地骂：“他奶奶的，缝的这么厚，行动不方便，气死我了！”逗的一屋子人都笑。
“你再骂，我拿剪子剪掉，冻死你这个王八羔子。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偏心你，你还整天骂我。”奶奶笑着说。
“你和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孙子骂奶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犯法。”婶子说。
“大了，应该管的还是要管一管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六岁的人了，整天骂我奶，我奶都死了多少年了，要他整天骂哩。”
二婶有点急了：“那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教育孩子？那艾香她爹会教育，怎么把她生下来不去教育，却送到我这里干什么？”
“你看你，我和我孙子开个玩笑，你急什么？老提艾香爹干什么？当时也是你愿意才把丫头接来的，又不是她爹非要给你的，再说了，她来也没闲着，从早干到晚。真不行，就送回去算了，免得你整天说话刺我。”
奶奶气得不行，还要说下去，见爷爷瞪她，才不吭声了。晓辉上完厕所回来，边洗手边说：“你就不会加点热水？你看你那个手，哪里像个女娃娃的手呀？你看我这个手。”说着，把手高高地举起来。
“你那是干大事的手，怎么能和她手比？”二婶挖苦着说。晓辉，不是二婶亲生的，是二叔父和第一位老婆生的。晓辉听着二婶的话，无奈的摇了摇了头，无趣地放下手说：“你说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干什么来了，难道就是来受罪的吗？你爹，你妈也真是的，唉，这个世界真的有好多无奈呀，就像本人，唉……”
“又胡说是不是，你又无奈怎么了？少你吃了，还少你穿了？整天光上个学，什么都不干，你妹妹虽说比你小五岁，可每天都干着大人的活儿。”奶奶说。
“夸张死了，和你们这些人是没法沟通。”晓辉说着向屋外走去。
晓林看着艾香的手溜下炕，也蹲下来，帮艾香洗萝卜。二婶怒喊：“起来，你洗什么洗，被冻感冒了又要花钱。没事干，坐炕上看书去！”说着又狠狠地瞪了艾香一眼。
艾香小声：“快去看书，我也快洗完了。”晓林吐了吐舌头，站起来同情的看看艾香的手又看看他的手。
二婶忙拿了个毛巾跑过来给晓林擦手。晓林急忙抢过毛巾转过身，自己擦去了。
爷爷又一次催促着吃饭。奶奶已有点烦了，便急忙收拾好碗筷，端上炕桌，喊着吃饭。
爷爷，晓辉，晓军，晓林爬上炕。艾香和奶奶一碗一碗端稀饭给他们。端完了之后，艾香便站在炕头边上，拿起爷爷掰开的半个馒头，一点点地吃着，但一直没有动筷子夹菜。
艾香吃饭的时候，心里直犯恶心，吃不下去。爷爷看着艾香吃饭的样子有点不耐烦，生气道：“快点吃，你看他们都吃两个馒头了，你连半个都没有吃完。干什么事麻溜一点，别磨蹭。吃完，快点把萝卜剁碎，煮熟，把猪喂了，少让你妈操点心。懂吗？”爷爷边说边给艾香使着眼色。
艾香点了点头没有吱声，艾香实在是没有胃口吃饭，便把馒头让给了奶奶吃，端起稀饭喝了两口，还差点吐了。艾香放下碗，急忙跑到屋外，蹲在树坑边上吐了两口酸水。艾香心里一阵难过，泪水不由地滚了下来。艾香怕二婶看见又不高兴，忙站起来，擦干泪转身回到屋子，拿起刀子蹲下身子剁萝卜。
二婶厌恶地瞪了艾香一眼，继续吃她的饭。奶奶走过来摸了摸艾香的头，说：“哦，大概是早上起来太早，拾萝卜时冻感冒了。快快剁吧，剁完了，我给你熬些姜汤，喝上睡一觉就好了。”
艾香小声说：“没有事，您快去吃饭吧，奶奶，饭凉了。”说着偷偷看了爷爷和二婶一眼。
二婶吃完饭转身走了，爷爷也溜下炕走了，堂哥和两个弟弟也上学走了。艾香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剁着萝卜。
艾香剁完了萝卜，奶奶又烧水，艾香把剁碎的萝卜倒在锅里煮了一会儿，便盛在那个放好饲料的大缸里，搅拌起来，又盛在水桶里，提上去喂猪。那五个大肥猪就像饿狼，一看见艾香提着桶，急得冲到栅栏前你挤我扛，“嗷嗷”地嚎叫着。
瘦弱的艾香，艰难地提起桶，颤巍巍地躲过五头大肥猪的拥挤，才把食倒在槽里。
艾香看着五头猪争食的样子，又感觉很好笑。不一会儿，一桶食，就让这帮家伙给抢着吃光了。又提着桶，去盛第二桶。
艾香喂完猪，奶奶已给艾香熬好了姜汤，让喝了睡一会。艾香喝了没有睡，又去喂狗。
狗比猪温顺多了，艾香每次端着狗食向狗走去时，狗老远就摇着尾巴迎接艾香。当艾香把食放到狗跟前时，狗并没有先吃食，而是用身子依偎着艾香的腿。要是艾香蹲下身子用手抚摸小狗的头时，小狗就把脖子伸的长长的，闭上眼睛，让艾香摸，有时还伸出舌头添艾香冻裂的手。有一次，艾香在喂猪时，不小心让猪跑出猪圈，还把猪圈的栅栏门给挤坏了，爷爷修完栅栏门后，生气地抽了艾香两个耳光。伤心的艾香在喂狗时，看见狗也在掉泪。艾香更加伤心了，用手边摸着小狗边说：“虎子，你说我妈还会要我吗？我想家了，我想回家，我还能回家吗？二叔和二婶吵架后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他在外面有饭吃吗？爷爷的脾气为什么那么坏？为什么要常打人和骂人？奶奶好可怜，听说年轻的时候常挨爷爷的打。妈妈为什么生下我，又不要我，把我送人。”
艾香擦拭着泪站起来，走到院门口，看着门外马路上车来车往，心里更想家。艾香又说：“虎子，你知道哪辆车是能回到我们老家的，我真想坐着回家。”虎子抬头望了艾香一眼，摇着尾巴吃着食。艾香又弯下腰，伸手摸着小狗说：“吃吧，多吃一些，好看家。”
艾香来到奶奶身边，奶奶看出艾香哭过了，也伤心地说：“别难过了，你爷爷就是那样，不通人性，我跟上他挨了一辈子的打。穷日子，苦日子，我都不怕，我就怕挨你爷爷的打。娃娃，咱们女人家来到这个世上就是受罪的。你说你妈傻的，把你送到这里，你要受多少罪？我已把话捎给你表叔了，让你表叔再回老家时，把你捎回去，你回去，不要惹你妈生气，好好干活，你妈脾气不好，但心不坏，比你二婶强。再说，你是她亲生的，她不心疼你，还心疼她身上掉下的这块肉哩。”奶奶边说边抹着泪。
艾香听着奶奶的话抽噎着说：“奶奶别说了，我知道，我回去会好好干活的，我不会惹他们生气的。等我长大了，我接你离开这个家，我不想让你在这个家里活得这么累。我走了，谁帮你去偷萝卜，谁帮你喂猪，我走了，您能提起一桶猪食吗？”
“娃娃，你走了，他们会想办法的，往年都是喂一头猪，今年是你来了，才喂了五头猪。”
“他们能想什么办法？我二叔父会同意把猪卖掉吗？”“我是他娘，我想他会同意的。再说也快过年了，猪也该卖掉了，过完年就不值钱了。唉，你喂了一冬天的猪，喂肥了，该杀着吃肉了。你是吃不上了，你表叔年前送你舅姥姥回老家过年，让他们把你捎回去。”
听了奶奶的话，艾香高兴起来，心里想：我就要回家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