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如其人自成体——读《咀嚼荒谬》
严格地说,《咀嚼荒谬》不是小说,大家知道,小说是美丽的谎言,虚构是小说的灵魂和生命。而《咀嚼荒谬》没有虚构,没有谎言,是吴江苦难经历的真实记录。我们为什么非要把它归属于小说,把真的说成假的呢?除了小说,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写好了同样可以洛阳纸贵。我是把它作为自传体纪实文学来读的。读的过程,就像跟老朋友吴江推心置腹的聊天儿,无拘无束,自然而亲切。由不住跟着他喜怒哀乐,感叹唏嘘。
吴江为人,坦率真诚,自强坚忍,豁达大度。文如其人,他的《咀嚼荒谬》也是这样,具有率真、自强、超脱等特点,加上他的特殊经历所积累的丰富素材,娴熟的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以及对事物的深刻认识和分析,凑到一块儿,就有了与众不同的文体风格。他这样自成一体的文风别人写不出来,也模仿不出来。
先说率真。吴江的文风,跟他平常说话一样,开门见山,直言快语,而且有胆有识。在狠抓阶级斗争的年月,在被荒谬所包围的情况下,他作为一个有问题的人,竟然敢跟白总争辩,甚至敢顶撞。几十年过去了,现在他又如实地写出来,展示给后人。由此,我看见了苦难环境中一位知识分子刚直不阿的品德和不懈抗争的精神。文和人的一致性非常重要,从文章可以看出作者的人格,作者的形象。类似《咀嚼荒谬》内容的作品我读过一些,都不及吴江这部耐读。不是他们文字功夫不好,也不是技巧不高,而是写得有些虚,有些假,关键是缺少率真的人格力量,缺少真实的生活素材。张爱玲有句精辟的话:生活比小说更传奇。这是千真万确的。作家只有写生活,才能保持住文学最宝贵的品质——真诚,只有写生活,才能避免胡编滥造之风。生活永远是文艺创作的不竭源泉,吴江的生活丰富,经历跌宕,这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独特的素材,可以信手拈来,创作出具有震撼力、感染力的大作品。那些缺少生活素材而编出来的故事情节怎么能比得上它真实生动呢?
再说自强。男儿当自强,吴江的确是一个自强的男儿,也是一个敢向命运挑战的人,用通俗的话说,是个拴在石头上也困不死的人。厄运逼迫他一路下跌,从京城中央机关贬谪到偏僻艰苦的宁夏,从报社记者降为商业职工,最终开除公职,从城市“迁赶”回老家农村。一般人遭此接二连三的打击,很可能会一蹶不振,甚至毁了自己。而吴江非但没有倒下,打击与凌辱反而坚定了他与邪恶搏斗、与困难较量的决心。他说,“我管它娘个命运是个什么玩意儿”,“哪怕最终我会像堂·吉诃德那样被打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他“总觉得光环照在身上,从不萎靡”。于是,除了申诉不白之冤,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养家糊口上,他学会了劁猪、夜钓、织布、裁缝等手艺。吴江62岁退休,按理说,受了大半辈子苦难,该颐养天年,享清福了。但自强不息的吴江又踏上了第二次创业的征途,先是给某企业单位当办公室主任,后又到银川晚报社任编辑,眼下还在宁夏广播电视报搞编校。更让人佩服的是,他宝刀不老,笔耕不辍,不断有新作力作问世,70岁以后居然写出了20万言的长篇巨著。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精神啊。
第三说超脱。《咀嚼荒谬》是吴江坎坷命运的记录,按理说,作者受了那么大苦难和冤屈,现在回忆起来,诉诸文字时,免不了情绪化,激动来气,甚至义愤填膺,口诛笔伐。然而,吴江却非常冷静。行文走笔不发火,不宣泄,实话实说,从容道来。由此可见,吴江是一位宽厚善良、超脱豁达之人,也是一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皆忘”之人。这种思想境界、超脱情怀,不是人人都具备的。俗话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吴江和他的《咀嚼荒谬》正是这句话的体现。吴江很少悲观,遇事持积极乐观态度,就像《易经》说的那样,他永远站在天亮那边看人生,今天太阳落山了,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而已,不要悲观,过上12个钟头,鲜红的太阳又从东方出来了。那么,吴江为什么又要写这部书呢?显然,他不是为了名和利。他的意图在“附言”里说得很明确:“一是为了备忘。二是为了忘却。”备忘,是让年轻的一代永远不要忘记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悲剧,防止历史悲剧重演;忘却,是作者的宽容超脱,他懂得退后一步天地宽,不背包袱,轻装前进。一位多么可爱的老知识分子啊!自己的一切可以舍弃,而中国文学拥有的“感时忧国”的传统不能丢,“文以载道”的精神不能丢。他以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以刻骨铭心的感受和盎然的激情,为后人留下了一部既具有史料性、艺术性,又富有启示性的沉重之作。
最后,我希望吴江老兄干慢点,少写点,这部书已经安慰了你的灵魂,可以俯仰无愧天地了。让经历了沧桑的心,去享受平静生活的温润,度过一个“满目青山夕照明”的晚年。
(2005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