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运筹突围(11)
“那要是像你这样想,男人一生就一件衬衣,女人一生就一条裙子,世界怎么会丰富多彩呢?三亚的冬天相当于京汉的春天,三亚的夏天可是很狂热,会让你脱层皮的。你看看你,像不像蚕蛹?该减肥了。”斋西文捏了捏明明的胳膊,又拍了拍明明肚子上的肥肉,警告明明说。
明明又把自己肥硕的腿也跷了起来,说:“这是中国力量,这才能体现出国家的实力,你看朝鲜和非洲,人都瘦得跟猴似的,美国能不欺负他们?”
斋西文颇感意外地说:“你都关心起国际形势来了。你小的时候去市委办公室玩,我们怎么逗你,你都一言不发,有时候还怒目圆睁,都说你长大后是个深沉的理论家,跟你爸一点都不像。”
“感觉到蒙太奇了吧?爸爸,该不是在医院接生的时候你把我抱错了吧?”
明明的调皮劲表现出来了。
“你一生下来,我就在你脚上盖了一个章,有特殊记号,绝对不会抱错的。咱们吃饭去吧,我饿了。吃完饭看春晚。”郭一清怕明明再想起土妮,心里难受。
斋西文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打了一下明明的屁股,说:“起来吃饭,青涩的青春小男孩!”
看完央视春晚,郭一清和明明才睡觉。第二天起床都九点多了。斋西文把他们拉到了自己的公司,参观了全部业务,然后让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尚世碧陪着游览。
郭一清看了呀诺达雨林文化旅游区、南山文化旅游区、亚龙湾海滩、蝴蝶谷、槟榔谷等景点后,这才真正感觉到放松了。人的放松完全是精神上的,不仅仅是体力上的。如果是在京汉市的某个景点,即使关掉手机,也不一定会达到这种最佳状态。
尚世碧征求郭一清的意见说:“要不要去琼海市的博鳌看一下?”
郭一清很想去看一下博鳌亚洲论坛的会址,但一考虑到离三亚市还有将近二百公里,犹豫不决。明明也累了,不想再出远门了,就“拔气门芯”,说:
“别去了,留个想头,将来等我在那里发表演讲时,你去给我当听众就行了。”
尚世碧也不再强求了,对明明说:“人这么小就有凌云之志,将来一定是个栋梁之才。”
“夸夸其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郭一清想起了东汉的孔融,嘴上这么批评,心里却美美的。
第三天,斋西文终于陪郭一清和明明游了天涯海角。晚饭时,斋西文和郭一清喝了不少酒,话就多起来,先聊了京汉市委办的一些事情,又提起了旗杆下的那次谈话。
郭一清的脑子中有一团火在燃烧,但很冷静地说:“如果不是那次诀别,也许咱兄弟俩心中的猜疑到现在还是个死结。有时候,人只有在把伤口彻底撕开后,才能让它更快更好地痊愈。”
斋西文彻底敞开心扉,说:“世界上人与人的关系只有两种,或者是防范,或者是合作。我们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不同,决定着二者的比例分成。官场与商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官场上的人与人是防范胜于合作,而商场上的人与人是既合作又防范。在市委办的时候,我俩更多的是防范,但决没有害人之心。现在之所以能轻松地谈这个话题,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利害关系了。”
“什么大道理啊,让人晕天雾地的。你们谈吧,我要回房间看电视了。”明明早就烦郭一清和斋西文喝酒了,又见他们在谈一些高深的东西,提出了抗议。
斋西文让尚世碧把明明送回房间,又在尚世碧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明明一走,郭一清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真的累了,也很想睡觉。斋西文尽管有些头晕,但硬撑着说:“你先别睡,我有个事情,咱们商量一下。我们公司由于业务拓展的需要,想在华北地区办一个子公司,白董事长建议放在京汉市。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他是冲着我原来在市委办工作的平台来的。但是,我知道你的能量,这得需要你帮忙。”
郭一清本来是出来休闲的,一看斋西文盛情中还有附加条件,就打太极拳说:“我得回去跟发改委曾主任商量一下,或者征求一下古市长的意见。”
斋西文与郭一清共事多年,不是郭一清肚里的蛔虫,也是郭一清的一个脑细胞,以土掩水说:“别打官腔了,我看你还没有从材料里走出来。光伏产业是战略性新兴产业,节能环保,国家大力提倡,也是调整产业结构的一个重头戏。他们肯定同意,关键是在征地和办手续方面,你得帮忙。我对京汉市的投资环境太了解了,有关部门吆喝得非常好听,但就是干抹桌子不上菜,必须得借助于官方的力量,说白了,就是好事儿也得靠‘压’才能办成。白董事长说了,如果你能把这个项目做成了,给你百分之二的干股。”
“你这不是拉我下水吗?”郭一清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一阵窃喜,酒醒了不少。
斋西文是真的从心里看不起郭一清的做派,实际上当时在市委办的时候,大家都在“哭穷”,就是因为没有“钱”途可走,如今有了正道,郭一清却犹抱琵琶半遮面,就说:“你是不是要‘不饮浊泉水,不息曲木阴’啊?谁跟钱有冤仇?企业中的潜规则多得很,但都是官场体制催生的。还记得咱俩一起探讨过的元杂剧作家曾瑞写的《山坡羊·自叹》吗?”
“怎么不记得?‘鸡鸣为利,鸦栖收计,几曾得觉囫囵睡?使心机,昧神,区区造下弥天罪,富贵一场春梦里。财,沤泛水;人,泉下鬼。’”郭一清烂熟于心,他在办公室和家里放的古诗词选里就有这首曲子。他不知道斋西文重提这首曲子是什么意思。
斋西文竭力提示郭一清道:“当时,你还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怪现象。比如,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兔子不撒鹰。财是‘沤泛水’,但谁都想要,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领导干部前‘仆’后继。你还说应该把‘泉下鬼’改成‘钱下鬼’。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不说罢了。如果不是你原来岳父岳母的赞助,你在官场上奋斗了这么多年,不是连一套房子也还买不起吗?你顶多也就是个体面的街头流浪者。”
郭一清被斋西文一刀捅到痛处,一边捂着伤口,一边不忘提刀挥杀过来,说:“你不要‘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你现在不是也为了‘钱’而跑到海南来了吗?”
斋西文伸直脖子说:“那不一样。我是为了自己干,钱拿得心安理得,没有风险。因为我身份转换了,所以我解脱了。你毕竟还在官场,既是为了自己干,也是为了别人干,风险时刻存在,你就计较得多了。因为你还在名缰利锁之中。”
郭一清怕斋西文把自己的伪装剥得太干净,便马放南山,说:“德国作曲家舒曼说过,一个人的非难要比十个人的赞美更有力量。你的讲经布道,让我如醍醐灌顶。”
斋西文也来了个刀枪入库,说:“我只不过是能够跳出官场看一些东西了,比你早了一步。‘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再谈,就要上升高度了,太费脑子。”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还想把人生探讨个底朝天?我们只要能像今天这样,在杯盘狼藉之后,‘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就不枉今生了。”郭一清急于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争锋。
斋西文也夸张地长啸一声,说:“好了,咱们今天就来个‘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现在去新国际中心按摩去。”
郭一清想起同娟红说的“不到海南不知道身体受不了”,又心存疑虑,说道:“有朱唇微启、美女侍寝没有?可别录了像。”
斋西文已经站了起来,指着郭一清批驳说:“你这人怎么一喝酒就世俗得让人想上拳脚?新国际中心可是美国的一家连锁店,正宗的按摩理疗,没准能把你的椎肩盘突出给治好。”
“我的椎肩盘可不突出。别胡说!”郭一清说的是真话,他自从去年到龙峡县搞援建工作以来,坐在电脑前的时间明显减少,活动的机会多了,肩膀疼的毛病也消失了。
“那是下面的宝贝突出,好了吧?”斋西文和郭一清打诨着,相互搀扶下楼后,穿过一条街,就到了新国际中心。
尚世碧早已等候在那儿。
郭一清和斋西文洗完澡后,换上了睡衣,上到了二楼大厅。斋西文就把郭一清按到了临近大门口的一张床上,先把电视打开了,说:“看吧,都是开放的空间按摩,这个床位最透明。你放心了吧?别老是拿官场的潜规则看待一切。社会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你还想让它退回去?”
郭一清彻底放松了,醉意上来,听着电视的声音就睡着了。忽然,他被一双温柔的手拍醒了。
“先生,你的头发这么湿,不能睡觉的,容易感冒。”一个穿着齐P 短裙的女服务员正用性感的大腿贴着他的身子。
郭一清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说:“你按吧。”心想,这也是性贿赂,让人无可挑剔的性贿赂。
忠诚度
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上午,佟悦来带着市委办班子成员挨着给市委办各科室拜年。由于科室和走廊里人声鼎沸,郭一清漏接了一条手机信息,拜完年才看到。这是一条爆炸性的信息:“今晨四点五十分左右,安泰县沁园乡一处正在建设的农超市场二层楼坍塌,正在睡觉的五名工人被埋,生死未卜,我正在赶赴现场。”
这条信息是一个叫“我是夜猫”的网友在八点二十分传来的。
郭一清看了看表,已经是快九点了,安泰县委办公室还没有报上来信息,他无法确认信息的真实性,不敢贸然报给苗不居。
郭一清打通了“我是夜猫”的电话,问他到哪儿了。
“我是夜猫”喘着粗气说:“我刚到现场,可以初步断定,五名工人已全部遇难。”
“县、乡领导在现场不在?”
“我是夜猫”问了身边的一位工人,然后回话说:“现在现场除了施工的工人正在撬动坍塌的楼板外,没有其他人。刚才工人说了,给乡里领导打电话,一个都打不通。他们说已经打了120,哎,120来了。”
郭一清听到120救护车的长鸣声,知道“我是夜猫”的报料应该不会假,这才到苗不居办公室,汇报了这个突发事件。
苗不居立即让龚广中接通了县委书记陈新潮的电话,问沁园乡今晨是否发生了一起安全事故。陈新潮说没有接到这方面的信息,等核实后回电话。
郭一清看苗不居也有些不在意,证实说:“这消息绝对可靠,是‘我是夜猫’提供的。我再问一下肖县长。”然后就给县长肖斯奇打电话。
苗不居一听到“我是夜猫”的名字,神情凝重起来,咬了咬嘴唇。“我是夜猫”是网络急先锋,他的报料一般都早而准,很少有虚报的,其敬业精神在京汉市的网友中是公认的。
肖斯奇接到郭一清的电话,将信将疑地说:“今天刚上班,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儿?我问一下乡里。”
苗不居懊恼起来,对郭一清说:“县乡的信息怎么这么不灵通?一定是乡里的领导不在岗,所以没有掌握现场情况。”
“是。据‘我是夜猫’说,当时工人跟乡里领导联系了,都联系不上,就打了120。”郭一清只好实话实说。
苗不居忽然想起了靳世泰,他是主抓城乡建设的,应该让他火速赶往现场,处理事故。苗不居用座机拨通了靳世泰的手机。靳世泰接了电话,说自己春节回老家贵州过节了,准备明天回来。苗不居把话筒狠狠地摔到了机座上,对龚广中吼道:“通知高市长,一块儿到沁园乡现场。”
郭一清茫然无措,不知道该不该跟去,只好瞪着两眼在寻找苗不居的指示。苗不居也意识到了,临出门,对郭一清说:“你安排京汉电视台这两天到各单位去暗访一下作风纪律情况,包括乡镇党委、政府。我要的是真实情况。另外,通知‘我是夜猫’先别发这次事故的帖子。你安排好舆情应对。”
郭一清答应说:“明白。我让柴子明给几个关键网站的版主先打声招呼。”
柴子明是市委办媒体网络科科长,平时负责与各网站的通联工作,关系网都建立了起来。
郭一清回到办公室先联系了京汉电视台记者满大金。满大金是报道苗不居活动的专职记者。郭一清问候他新年好后,说:“苗书记最近两天没有活动,他安排你抓紧时间去市直委局和乡镇搞个暗访活动,主要是暗访工作纪律。初十前把暗访结果报来,苗书记要看。”
满大金叫苦不迭,说:“那么多单位,我一个人跑不过来。你给我们新闻部主任打个电话,让他多派几个记者,分路进行。”
郭一清怕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但考虑到任务确实艰巨,说:“你的建议可行,但你要牵住头。我让市委办督查室配合,让他们也把那两台摄像机扛上。你们分头行动,这样快些。”
“好吧。能不能挑部分单位暗访一下?”满大金又想退却。
郭一清下了死命令,说:“别讨价还价了,苗书记让全部暗访一遍。行动要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