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运筹突围(5)
郭一清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没看画的心思了,心想,顶多不要那件夹克了,便想起身离开。崔丽说:“对不起,郭主任,我现在诚恳地向你道歉。”
郭一清倒是有了好奇心,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郭?”
崔丽撇了撇嘴,说:“我们老板已经跟我交待了,让我陪好你,说你是京汉市重量级人物,你跺跺脚,全京汉市的人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你现在跺跺脚,让我先感觉感觉。”
郭一清感到眼前的女人变得非常可爱,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崔丽对郭一清的突袭感到恼怒,说:“别乱来啊!刮我鼻子就证明你爱上了我。”
“谁说的?”
“这是我们老家的风俗。”
“你老家是哪儿的?”
“湘西,出美女的地方。”
“别自吹自擂了。”郭一清仔细瞅了一下崔丽,靡颜腻理的,还真是很耐看,但这不是看美女的场合。酒味让人心烦。
郭一清又抬腕看了看手表,做出要走的姿势。
崔丽见状,往郭一清身上靠了靠,做依偎状,说:“不想看书画,就看佳人吧。”
“佳人在这儿都糟蹋了!你看看你们的摆设,什么破的石头、木头都放到这儿,把那些书画衬托得一钱不值,即使是真品,也会让人感觉是赝品。”这回倒轮到郭一清打抱不平了。
“我可是真品,你信不信?”崔丽说着就把郭一清的手往自己胸前挺拔的山峰上拉去。
郭一清慌不迭地缩回手,说:“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酒,跟谁喝的?”
崔丽的眼神变得极度哀怨,说:“我几乎天天都是这样,反正青春不虚度嘛,哈哈。给我说一下你的手机号,有空的话,我请你打羽毛球。”
“为什么要请我打羽毛球?”
“我们老板说你曾是市直机关运动会单打冠军,我原来在大学里也是单打冠军,想和你比试一下。”
郭一清心想,这赵露怎么连我的这点爱好也打听出来了,做生意的老板真不得了,把一个人的老底都翻出来了,看来还是藏而不露好,以免树大招风。
但是,崔丽想和自己比赛羽毛球,倒是激起了郭一清当年的豪迈与激情,便慷慨应允,说:“好,一言为定。”
梨园舍里仍然是急管繁弦。郭一清往里面瞟了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他也不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匆匆下楼了。
街上行人很少,路灯泛着清冷的光。郭一清忽然想起了同娟红。画中画股份有限公司是一个洗钱的犯罪集团操纵的,同娟红当初在京汉银行工作时只是帮他们开了个账户,后来开发刘涧村的生态旅游项目时又让他们进行投资;但对他们的犯罪性质毫不知情,更不用说是同伙了。尽管案件已有了突破性进展,但同娟红仍被关在看守所。郭一清浑身发冷,忍不住给裴中周打了个电话,响了一声后,听到的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他知道是裴中周故意挂断了。
裴中周正在市公安局主持研究一个案子,告一段落后,才走出会议室给郭一清回了过来。一听郭一清替同娟红疏通关系,裴中周简明扼要地说:“前几天佟秘书长也跟我说过同娟红的事,我才知道你们已经确立恋爱关系。没事儿,我已经跟省公安厅的人打过招呼了,估计这两天她就可以出来了。你们结婚时,一定要请我喝喜酒。”
“一定的,拜托老兄了。”郭一清嘴上这样说,但恨不得立即踢裴中周几脚。想想自己以前求他的时候,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今天终于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这就是官场哲学,假如自己还不暴露与同娟红的关系,裴中周也不会表现出这么一副古道热肠。
裴中周说的一点不错,在他的干预下,两天后同娟红被无罪释放。那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郭一清去市看守所门口接同娟红。等了快一个小时,看守所的小门才吱呀呀地开了。
同娟红像一个农村讨饭的妇女,提了一个布包缓慢地走了出来。她刚长出一口气,却见到郭一清拿了一件红色棉衣,呆呆地望着自己,就惊讶地站住了,连布包滑落到地上都毫无知觉。她的脑海中相继出现了自己在看守所被讯问时的一幕幕场景,顷刻间压抑的热泪奔涌而出。郭一清紧走几步,把红色棉衣裹在同娟红身上,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眼泪也扑簌簌掉了下来。同娟红抬起手擂着郭一清的胸口,一下,两下……那么地柔弱,但郭一清却感到了巨大的撞击,一直痛到心里。这是郭一清从龙峡县援建回来后和同娟红的第一次见面,而且是在荷枪实弹的门卫眼皮之下,仿佛经历了生死之别,怎么不让人痛彻心扉?郭一清要安排个饭店接风,同娟红不让,说没有食欲,也没有心情。
郭一清要接她回家,她喃喃地说:“去看电影吧,你陪陪我。”
同娟红以前是很爱看电影的。郭一清忽然觉得同娟红非常可怜。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郭一清背过脸去,给奥斯卡影城老板打了个电话,让他预留两张电影票。郭一清又转过身来,说:“是一部爱情片,《春娇与志明》,香港的,还有七十分钟开演,跟得上。”同娟红点了点头。
到了奥斯卡影城停车场的副食广场,郭一清买了两个肯德基汉堡包和一包零食带进了电影院。肯德基汉堡包是同娟红个人食谱中的天字第一号美食,但她拿在手里却不往嘴里送,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
电影开始有半个小时左右,常委办的刘晓歌打来电话,让郭一清审签十二月十二日的市委常委扩大会议纪要,让常委办当日值班的鲁佩鞍送给他,并说佟秘书长催得很急。因为其中定的有惩罚措施,佟悦来才急着让发到每个市领导和委局长手里,以此鞭策。郭一清只好走出电影院,接鲁佩鞍去了。等郭一清审签完会议纪要再返回电影院时,同娟红已经走到出口处,恰好碰到。
“怎么不看了?”郭一清很奇怪地问道。
“走吧,该回家了,你那么忙,连陪我的时间都没有。”同娟红的话中透着幽怨和无可奈何。
一路上,郭一清都在放《春天里》,汪峰那苍凉的歌声让同娟红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郭一清知道这时候让同娟红听这首歌很残酷,但他只能这么做。同娟红压抑得太久了,需要好好释放一下。
打断狗腿
古景线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工业固定资产投资下滑,他自感有责。而工业大区是鹤鸣区,当他下沉到自己分包的鹤鸣区督查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工作时,意外地发现该区的拆迁工作也没有多大起色。他有些懊恼。苗不居在十二月十二日的市委常委扩大会上没有点明地批评了京汉大新区,保不准到年底就会清算鹤鸣区拆迁工作的欠账。所以,古景线在督促完鹤鸣区的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工作后,把重点转移到了鹤鸣区的拆迁工作上。因为这项工作最容易出形象,成效也会立显。但突破口在哪儿呢?
鹤鸣区厂矿林立,工业遗产遍布,能动的地方不多,唯一可动的是新华乡的油坊村。油坊村是一个城中村,本来半年前已经全面启动了拆迁工作,但由于补偿款没有到位,群众都按兵不动,左右观望。古景线在与群众交谈中了解到这一情况后,立即给市财政局长唐明合打了个电话。唐明合说钱早已拨到区里。古景线就让陪同的市住建委主任归超光给区委书记李光和区长仝金鑫打电话,让他们到现场来。
仝金鑫先到,一到就大倒苦水说:“我们不是不发给群众,其他区也没发,都在观望。”
“为什么?”古景线不理解。
仝金鑫开始算账,说:“本来,今年分任务时,各个区都觉得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你想想,一年时间,安置房都还没盖起,你把群众的房子都拆了,让群众住到哪儿?后来我们就给苗书记和高市长写了一封信,申请降低任务指标。苗书记做了很长批示,主要意思是拆迁的形象进度要有三分之二,其余只要群众签字就算完成任务。目前,我们的形象进度已经有了,只剩下签字部分了。想签字很容易。”
“那不还是没完成?为什么不赶快签字?”
仝金鑫附到古景线的耳朵上,低声说:“省里快开‘两会’了,听说苗书记马上要走了,如果再来个书记,说不拆迁了,我们把钱给了群众,不是有去无回了吗?”
“你们的心思都用到了这上面,难怪工作推动这么慢。我跟你说,从现在起加班加点搞拆迁,确保年底完成任务。如果完不成,从村主任到乡长,一撤到底,还有……”古景线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再说就要伤到副区长、区长和区委书记了,便戛然而止。
李光赶到的时候,古景线已经准备上车走了。古景线又把李光训斥了一通。李光回到区委后立即召开区委常委扩大会,要求仝金鑫连夜对油坊村的拆迁工作进行再动员,制定了区领导和区管委局长分包油坊村拆迁户的计划。
市、区动员令一下,油坊村的拆迁开始了“大跃进”,推进极为迅速。
刘大男是油坊村第一批拿到拆迁补偿款的村民。刘大男家是二层小楼,补偿款是一百零六万元。他生来没有见到这么多钱,心花怒放之余,也有些闹心,毕竟自己的房子快要没了,这对于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个隐痛。管它呢,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谁知道阎王爷什么时辰来收咱,过一天算一天吧。有了钱,他想请孙圣人喝酒。因为孙圣人是自己儿子的媒人,趁这个时候把人情还了,就把请客的地方定在了城乡结合部的幸福饭店。
孙圣人也有个闹心事,自己家的房子是三层,但公家只给自己补偿两层的钱,所以一直坚守阵地,拒不在协议书上签字。然而,谁知道哪个龟孙子趁自己不在家时,竟然用水管子对着自己的三层楼房浇了个透。本来,他盖的第三层就是家徒四壁,砖都是活摞在上面的,目的是让公家多补偿些钱,这水一浇,墙坍塌了一多半。孙圣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找村支书武达龙讨说法,武达龙置之不理,还装模作样地说让他报案。孙圣人便去市委门口上访,扯着大嗓门喊着市委书记苗不居和市长高风浩的名字。看门的几个保安看孙圣人太张狂了,就把他往偏处拉,边拉边施以拳脚,然后抬起来像扔小鸡一样扔到一辆面包车上,给拉到了二十多里的城外。他只好自己走到了城边,才坐公交车回来,回到家里都夜里九点多钟了。孙圣人觉得太憋屈了,他不服,他给自己设了个底线,这第三层房子被水浇的事儿先说清楚,至少得逮着真凶,让他赔个肠子青,然后再跟村里说下面两层补偿的事。否则,自己当初的如意盘算就要落空了,因为从当前的阵势看,第三层补偿的希望几乎为零。
因为惦记着吃请的事,天刚黑了一点,孙圣人就出了家门。他走到幸福饭店门前的时候,想点一支烟,突然看到袁怀庆从童妙婵家出来,还边走边往后张望,知道他又得了那寡妇的便宜,就把胳膊伸了一下,挡住了袁怀庆的去路。袁怀庆被冷不丁地一挡,唬得差点跪到地上。孙圣人哈哈大笑,竖起一个指头,说:“瞧你那熊样,睡个寡妇就吓得尿到裤子上,就这还整天替人往北京跑着告状,谁信?”
袁怀庆一听“告状”两个字来了精神,气豪胆壮地说:“你是不是找我递状子啊?”
“找你?有状子我也不敢给你。你自己的孩子,一个上吊了,一个出车祸了,你自家的冤屈还摆不平,还能管得了别人的事?”孙圣人掏出一支烟,准备把烟盒装进口袋,忽然觉得不合适,就把手里的一支递给袁怀庆,又掏出了一支。
对于两个孩子的死,袁怀庆早已变得麻木了。如今,孙圣人旧事重提,袁怀庆的心里闪过一丝悲凉,但转瞬即逝。看到有烟抽,袁怀庆连忙掏出打火机给孙圣人点上,问道:“你是不是趁着天黑去找相好的啊?”
孙圣人吐了一口烟,说:“今天晚上有人请我喝酒。我才不稀罕女人,在我眼里,酒比女人重要。”
袁怀庆又被戳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我正好也没饭吃,跟你蹭一下,下一次我回请。”
孙圣人知道自己遇到了袁怀庆这个吃货,是绕不过去了,问道:“你昨天跟媳妇打架,村里人都说是因为她知道了你和童妙婵的歪事儿,对不对?”
袁怀庆得意地笑了一下,说:“我做事向来是屎壳郎滚球——严严实实,她根本不知道。她跟我打架是因为钱的事。我的房子总共赔了一百四十八万元,这你也知道。我给了她五万元,她还嫌少。一个女人家,外姓人,还想霸占我赔偿的钱,门儿都没有!不瞒你说,我把剩下的一百四十三万元分别存到几个银行,设了个密码。她想取也取不出来。”
孙圣人一副打听的样子,又问道:“你给了童妙婵多少钱?”
“我给了她十万元的存折,但没给她密码,所以,她早晚得供着我。否则,那张存折就是一张废纸。”袁怀庆自以为得计。
孙圣人没说话,就进了饭店。袁怀庆真的死皮赖脸地跟了进去。刘大男已经点好了凉菜,等得直着急,一看见袁怀庆这个赖皮狗也尾随着进来,心想,今天破费大了。袁怀庆也看到了刘大男,知道是他请客,就毫不客气地坐下来,第一杯酒下肚后,便开始大快朵颐,一会儿工夫将一盘牛肉和一盘羊肉扫了个精光。刘大男心疼得不行,就不住地劝袁怀庆喝酒,孙圣人也帮着撺掇,结果很快三个人都晕了,胡言乱语起来。
孙圣人又提到了自己上访时被保安暗地里猛揍并送到城外的事,觉得特窝火,长吁短叹不停。袁怀庆很轻蔑地笑道:“圣人就是‘剩人’,都什么年代了,还到市里上访,那能有分量?”
“那去哪儿上访?”孙圣人不服气袁怀庆小看自己。
袁怀庆指了指西边,说:“要去至少也得是省里啊!”
孙圣人不乐意了,伸着脖子说:“苗书记也是省委常委啊,这不跟到省里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