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博福尔先生
下面就来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非让达达尼安返回巴黎不可。
一天晚上,马萨林照习惯在所有人告退之后去太后那里。经过侍从室时,隔着一扇通向候见室的门,他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他想知道士兵们交谈的话题,便像他一贯所做的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近,将门推开一条缝,再把头探进去。
侍卫们正在争论。
“我嘛,向你们保证,”他们之中一个人说道,“如果科瓦塞尔预言过这件事,事情就会像已经发生了一样十拿九稳。我并不认识科瓦塞尔,但听说他不仅是个占星家,而且是一位魔法师。”
“真该死,亲爱的,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你得当心,你这是在帮他的倒忙。”
“为何这样讲?”
“因为他很可能被起诉。”
“嗯!如今再也不会把巫师烧死啦。”
“是不会烧死了,然而,似乎就在不太久以前吧,已故红衣主教烧死了于尔班·格朗迪埃。那件事我知道些底细,当时我在柴堆旁站岗,亲眼目睹他是怎样给烧死的。”
“亲爱的,于尔班·格朗迪埃不是巫师,而是科学家。二者完全是两码事。于尔班·格朗迪埃不预见未来,他知道过去,有时这更糟糕。”
马萨林点点头,他赞同这种观点。但是他想知道,他们所争论的预言是关于一件什么事情,所以他待在原地不动。
“我不是对你说科瓦塞尔不是巫师,”侍卫又说道,“我是对你说如果他事先公布他的预言,他的预言就根本实现不了。”
“为什么?”
“这毫无疑问。比如我们两个在比剑,我对你说:‘我要向你直刺过来或者按第二招架势向你刺过来啦!’你当然就给报销了。那么,如果科瓦塞尔用红衣主教听得见的声音大声说:‘某某囚犯将于某天之前越狱逃跑。’很显然,红衣主教会采取预防措施,那个囚犯就逃不掉了。”
“哦!上帝,”另一个侍卫说,他躺在一条凳子上,表面上好像睡着了,实际上对他们的交谈一句话也没漏掉,“哦!上帝,你相信人可以摆脱自己的命运吗?如果上天注定博福尔公爵该逃走,博福尔公爵就准能逃走,红衣主教采取什么预防措施也无济于事。”
马萨林打了个哆嗦。他是意大利人,也就是说他信迷信。他迅速走到侍卫们中间,侍卫们见到他,全变得哑口无声。
“先生们,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我想是说博福尔先生逃掉了吧?”
“啊!不是,大人,”那个不轻信的士兵说,“眼下嘛没有逃掉,只是说他可能逃掉。”
“这是谁说的?”
“好啦,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吧,圣洛朗。”这个士兵转向刚才讲述的那个侍卫说。
“大人,”那个侍卫说,“我对这几位先生所讲的,完完全全是我听说的一个名叫科瓦塞尔的人的预言。他声称,不管对博福尔先生的看守有多严密,他一定会在圣灵降临节前逃掉。”
“这个科瓦塞尔是个幻想家还是个疯子?”红衣主教仍然满面笑容地问道。
“不,不是,”那个侍卫坚信不疑地说,“他预言过的许多事情都发生了,例如他预言王后将生一个儿子,科利尼先生将因与吉斯公爵决斗而丧生,还有助理主教将被任命为红衣主教。结果呢!王后不仅生了头一个儿子,两年后又生了第二个,而科利尼先生果然送了命。”
“是的,”马萨林说,“不过助理主教还没当上红衣主教。”
“还没有,大人,”那个侍卫说,“不过他肯定会当上的。”
马萨林扮了个鬼脸,那意思是说:他还没有戴上红色方帽呢。接着他说:
“那么,朋友,你的看法是博福尔先生会逃掉?”
“这的确是我的看法,大人,”那个侍卫说,“所以如果阁下你现在把夏维民先生的位子让给我,就是说让我当万森监狱的典狱长,我是不会接受的。啊!过了圣灵降临节,就该当别论了。”
坚定不移的确信是最具说服力的,甚至会影响那些不肯相信的人。马萨林本来就不是不肯相信的人,正如我们说过的,而是个迷信的人。他思虑重重地走了。
“这个小气鬼!”肘头靠在墙上的侍卫说道,“他假装不相信你那个魔法师,为的是不给你任何赏赐。可是,他一回到他的办公室,就会挖空心思地想如何利用你的预言了。”
果不其然,马萨林没有继续朝太后的房间走去,而是回到了自己办公室里。他叫来贝尔奴恩,命令他派人第二天天一亮就去把他安插在博福尔身边的警官找来;警官一到,就立刻叫醒他。
那个侍卫没有想到,他捅到了红衣主教最痛的伤口。博福尔被关进监狱五年来,马萨林没一天不在想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从监狱里出来。总不能终生监禁亨利四世的孙子,尤其亨利四世的这个孙子还不到三十岁。可是,他会以什么方式出狱呢?在被监禁期间,他对把他关进监狱的那个人积下了多少仇恨?
就因为他富有、勇敢、自命不凡,深得女人们的爱,而让男人们惧怕,所以那个人逮捕了他,让他丧失了生活中最美好的年华,因为被关在监狱里那不是生活!在这段时间,马萨林加强对博福尔先生的监视。只不过他像寓言里的守财奴,守在财宝旁边睡不着觉。有好多次他半夜里突然惊醒,因为他梦见有人从他身边把博福尔偷走了。于是,他赶紧了解博福尔的情况。可是每次了解到的情况都说,该囚犯总是赌钱、喝酒、唱歌,又随时会停下来,发誓说马萨林强迫他在万森监狱里寻欢作乐,他一定要让他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个想法让他在睡梦中一直忧虑不安,所以当贝尔奴恩早晨七点钟进入他卧室叫醒他时,他头一句话就是问:
“喂!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博福尔先生从万森监狱里逃走了?”
“我想没有,大人。”贝尔奴恩回答,“不过,不管怎样,你就会知道他的情况了。今早晨派人去找的警官拉拉梅来了,正在等候阁下你的命令。”
“开门叫他进来。”马萨林说,一面把枕头放好,以便坐在床上接见他。
警官进来了,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胖乎乎的脸上气色很好,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倒是让马萨林有些不安。
“我看这家伙像个傻瓜。”他咕哝道。
警官一声不吭站在门口。
“请过来,先生!”马萨林说。
警官遵命。
“你知道这里的人在议论什么吗?”红衣主教接着问道。
“不知道,阁下。”
“是吗!有人说博福尔先生将从万森越狱逃跑,如果他还没有逃掉的话。”
警官现出大吃一惊的样子,一对小眼睛和一张大嘴一齐张得大大的,想好好玩味一下红衣主教阁下跟他开的这个玩笑是什么意思。但对这样一种假设无法继续久久地保持严肃的态度,他便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粗壮的肢体都快活地抖动起来了,像是得了严重的热病。
对于这种大不敬的宣泄,马萨林倒是觉得开心,不过他依然板着面孔。
拉拉梅笑够了,擦了擦眼睛,这才觉得是该开口说话,并对他快活得有失礼仪表示歉意的时候了。
“逃走,大人!”他说道,“逃走!莫非阁下不知道博福尔先生关的是什么地方?”
“怎能不知道,先生,我知道他被关在万森监狱的主塔里。”
“不错,大人,关他的房间墙壁有七尺厚,窗户有纵横交错的铁栏杆,每根铁条有胳膊粗。”
“先生,”马萨林说,“只要有耐心,任何墙壁都凿得穿;只要有一根怀表的发条,就锯得断栏杆的铁条。”
“可是大人不知道,他身边有八名看守,四名在候见室里,四名在他房间里。这八名看守一刻也不会离开。”
“可是他会走出房间去打槌球,去打网球。”
“大人,这是允许犯人进行的娱乐活动。不过,如果大人乐意,可以把这些活动取消。”
“别介,别介!”马萨林说。他担心如果取消了这些娱乐活动,他这个囚犯万一出了狱,那会更加对他恨之入骨。“不过我想问问,他与什么人一起打球。”
“大人,是与看守长,或者与我,不然就与其他囚犯。”
“他打球的时候绝不会走近围墙吗?”
“阁下对围墙一点也不了解吗?围墙有六十尺高。我怀疑博福尔先生真的活得不耐烦了,会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从围墙顶上往下跳。”
“嗯!”红衣主教开始放心了,说,“亲爱的拉拉梅先生,你说……”
“除非博福尔先生有办法变成一只小鸟,否则,我保证他逃不掉。”“当心!你的口气也太大了,”马萨林说,“博福尔先生对把他押送到万森监狱的卫兵说过,他经常想到过他有可能会被关进监狱。为应对这种情况,他想好了四十种越狱的办法。”
“大人,他那四十种越狱办法之中如果有一种可行,他早就逃出去了。”
“行啦,行啦,此人并不像我想的那样蠢。”马萨林嘀咕道。
“另外,大人忘记了夏维尼先生是万森监狱的典狱长,而夏维尼先生不是博福尔的朋友。”
“对,不过夏维尼先生暂时不在那里。”
“他不在,我在。”
“可是,要是你也不在呢?”
“啊!要是我也不在,会有一个小伙子代替我,他渴望成为国王陛下的警官,我保证他会严密看守。他跟我当差有三个礼拜了,我要责备他的只有一点,就是他对囚犯太凶。”
“这个凶恶的看守是什么人?”
“一个叫格里莫的人,大人。”
“他到万森监狱跟你当差之前是干什么的?”
“据他们介绍人所说,他是外省人,因为爱跟人吵架,不知闯了什么祸,所以想到这里来给国王当差,躲过惩罚。”
“这个人是谁向你推荐的?”
“是格拉蒙公爵的总管。”
“那么,照你的看法,此人堪可信任?”
“像在下本人一样可信,大人。”
“他不是一个油嘴滑舌的人?”
“耶稣上帝!大人,有很长时间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他说话、回答问题都靠手势,似乎是他从前的主人把他训练成这样的。”
“好吧,亲爱的拉拉梅先生,”红衣主教说道,“你告诉他,如果他当一个忠实的好看守,我们就会对他在外省闯的祸既往不咎,还会给他穿上军服,能使他获得尊重,也会使他口袋里有一些钱,让他能为国王的健康喝上几杯。”
马萨林许诺起来十分慷慨。而受到拉拉梅称赞的那个善良的格里莫则相反,他说极少、做极多。
红衣主教又问了拉拉梅一大堆有关那个囚犯的问题,例如关于他的吃、住、睡等问题。拉拉梅的回答令他十分满意,所以他几乎放心地打发他走了。
这时已是早上九点钟,马萨林起得床来,往身上洒了洒香水,便去太后房里,解释他昨天晚上没有来看她的原因。太后和红衣主教一样担心博福尔逃走,也和红衣主教一样迷信。她让红衣主教一字不漏地重复拉拉梅的保证以及他对那个助手的赞扬。等红衣主教重复完了,她低声说道:
“咳!先生,我们如果能让每个亲王身边有个格里莫该多好!”
“请耐心点,”马萨林带着意大利式的笑容说道,“这个有一天也许会做到的,暂时嘛……”
“怎么!暂时?”
“我会一如既往地采取预防措施的。”
说罢,他就写信给达达尼安,催他火速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