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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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感恩的民众

海牙城总是那么热闹,那么洁净,那么漂亮,简直可以说每天都在过星期日。海牙城有浓荫满地的公园,有覆盖着哥特式房屋的大树,有宽阔的镜面似的河道,倒映着带点儿东方色彩的圆顶钟楼。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这一天,在这七省联邦七省联邦:十六世纪尼德兰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北方七省和南方部分城市,鉴于南方反动贵族的叛变,于一五七九年在乌德勒支缔结反西班牙的军事、政治同盟条约,同盟促使七省团结一致,一五八一年正式成立共和国,并根据主要省份荷兰命名,称为荷兰共和国。的首府海牙城里,公民们匆匆忙忙、气喘吁吁、焦急不安,组成了一股红黑两色的人流,堵塞了所有的大街。他们有的腰间插着刀,有的肩上扛着枪,有的手里挥着棍子,向布依坦霍夫奔去。布依坦霍夫是一座庞大的监狱,它的铁窗到现在还可以看到。前任荷兰议长议长:荷兰共和国负国家重任的职务,全部国家政权往往集中在议长手中。大资产阶级的代表约翰·德·维特(1625—1672)原为他的故乡城市多德雷赫特的市长,一六五三年至一六七二年任议长,是七省联邦的真正统治者。一六七二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入侵荷兰,他和他的哥哥高乃依·德·维特在一次民众暴动中遇害。的哥哥高乃依·德·维特高乃依·德·维特(1623—1672):荷兰政治家,和他的弟弟约翰·德·维特一样,也是荷兰大资产阶级的代理人。因被控告企图谋杀总督而遭逮捕下狱。,自从被一个叫第克莱尔的外科医生控告犯了谋杀罪以后,就监禁在那里面受尽煎熬。

如果那个时代的历史,特别是我们的故事开始发生那一年的历史,跟我们刚才提到的两个人名没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的话,那么,我们下面要写的几行说明,就会显得完全多余了;可是我们首先要告诉读者,(读者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们总是在第一页就对他们许下诺言,要让他们觉得我们的书趣味无穷,而且我们好歹总是尽可能地在以后的篇幅里履行我们的诺言。)为了正确地领会我们的故事,为了了解成为这个故事背景的那些重大政治事件,这样的说明都是必不可少的。

高乃依,或者叫高乃里于斯·德·维特,是“普尔唐的留亚特”,也就是说,这个国家的海堤视察官。他从前做过他的故乡多德雷赫特多德雷赫特:荷兰城市,在鹿特丹东南,商业发达。市的市长,现在是荷兰国会议员。在他四十九岁的那年,像荷兰议长约翰·德·维特所看出的那样,荷兰人厌恶了共和政体,对总督制总督:荷兰政府元首。总督制曾被约翰·德·维特下令废除,不过一六七二年又恢复,由威廉·德·奥兰治亲王担任总督。产生了强烈的爱好。约翰·德·维特强加给七省联邦政府的那道永恒法令,已经把荷兰的总督制永远废除。

舆论反复无常,经常在改变,舆论很少不是拿某一个人来代表某一个制度。在人民的心目中,德·维特兄弟俩的严厉的形象就代表共和政体。这两个荷兰的罗马人罗马人指古罗马拥护共和主义的格拉古兄弟俩。他们主张把富人所侵占的公地收归国家,然后分配给没有土地的贫民,先后在斗争中被贵族所杀。,他们不屑去迎合国人的爱好,坚决主张:自由而不散漫,繁荣而不过剩。在另一方面,代表总督制的,是年轻的威廉·德·奥兰治威廉·德·奥兰治(1650—1702):荷兰贵族,威廉二世的遗腹子,被他父亲的敌人、共和主义者约翰·德·维特养大。一六七二年法国军队入侵后,成为荷兰军队统帅,接着又担任了荷兰总督。一六八九年登上英国王位,为威廉三世。的严肃的、深思的、微微歪着的额头。他的同时代的人都叫他“沉默者”“沉默者”:是十六世纪尼德兰资产阶级革命的领导者威廉一世的绰号。原为奥兰治亲王。一五七六年在北方各省大资产阶级拥护下当选为总督。一五七九年任荷兰执政。后被西班牙间谍刺死。本故事中的奥兰治亲王是他的后代。作者显然把绰号弄混了。,后代的人也跟着这样叫他。

德·维特兄弟俩处处迁就路易十四路易十四(1638—1715):法国国王,力图扩大王国势力,连年战争和挥霍无度,使法国民穷财尽。。他们感到他对整个欧洲的精神威力正在扩大,而且在莱茵战役莱茵战役指一六七二年法国军队侵入荷兰。胜利以后,他们又感到了他对荷兰的物质威力。那场在三个月之内就把七省联邦的武装力量打垮的神奇的莱茵战役,由于传奇式的英雄德·吉斯伯爵德·吉斯伯爵(1638—1673):法国将军。一六七二年法军侵入荷兰时,第一个游过莱茵河。而出名,波瓦洛波瓦洛(1636—1711):法国诗人,评论家。曾经歌颂过它。

很久以来,路易十四就是荷兰人的仇敌,他们尽情地侮辱他,嘲笑他,不过,几乎全是借着避难到荷兰来的法国人的嘴说出来的。民族自尊心使他成了共和国的米特拉达悌米特拉达悌(约前132—前63):古代本都国王,是罗马人的死敌。从公元前九○年到前六三年,他和罗马人之间的战争,几乎没有断过。。因此,德·维特兄弟俩遭受到了双重的攻击,一来是因为一个政权不顾国人的爱好而引起有力的反抗,二来是因为被征服的人民,在希望有一个新的领袖来把他们从毁灭和耻辱中救出来的时候,自然会产生厌倦的情绪。

这个新的领袖就要登场了,就要和路易十四较量了,不管路易十四的前途在当时看起来多么远大。这个新的领袖就是威廉二世威廉二世(1625—1650):奥兰治亲王,拿骚伯爵。一六四七年起任荷兰总督。一六四一年娶英王查理一世长女亨利埃特·玛丽·斯图亚特为妻。一六五○年七月,下令拘禁六名荷兰议会主要成员,并向阿姆斯特丹进军,结果以失败告终,后因天花去世。和亨利埃特·斯图亚特的儿子,英王查理一世的外孙奥兰治亲王威廉。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人们就是把他看作总督制的代表。

一六七二年,这个年轻人才二十二岁。约翰·德·维特曾经做过他的老师,想把这位旧时代的亲王教育成一个好公民。做老师的虽然爱自己的学生,但是更爱祖国,于是用《永恒法令》夺去他当总督的希望。可是上帝嘲笑凡人的狂妄自大,他们居然不和天国的帝王商量,竟妄想建立和推翻世间的政权。上帝利用荷兰人反复无常的性格和路易十四造成的恐怖,改变了议长政治,废除了《永恒法令》,为威廉·德·奥兰治重新建立了总督制。上帝在威廉身上安排了他的计划,不过是什么计划只有等将来才知道了。

议长在他的同胞们的意志面前屈服了;然而,高乃依·德·维特就比较固执,尽管奥兰治派的群众包围了他在多德雷赫特的住宅,用死来威胁他,他还是拒绝在恢复总督制的法令上签字。

他妻子哭哭啼啼,一再央求他,最后他才签了字。不过,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了这两个字母:V.C.(Vi Coactus),意思是说“为暴力所迫”。

那一天,他居然没遭到仇人的毒手,真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约翰·德·维特虽然比较快、比较容易地就顺从了他的同胞们的意志,但是他这样做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好处。几天以后,居然有人蓄意谋杀他,砍了他很多刀,不过他受了伤,没有死。

这远不能满足奥兰治派的要求。

只要两弟兄还活着,对他们的计划来说,就是一个障碍;于是他们临时改变了策略,打算用诬陷来达到他们用刀子没有达到的目的。同时准备到需要的时候再用第一个策略来补充第二个。

在需要的时刻,上帝手边很少有一个现成的伟大人物来执行一项伟大的任务。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一旦遇到天缘巧合,有了这样一个人物的时候,这个得天独厚的人就立刻名垂史册,而且受到子子孙孙的敬仰。

但是魔鬼在干预世事,要毁灭一个人的生命或者颠覆一个帝国的时候,手边却很少找不到一个现成的歹徒,只消在他耳边说一声,他立刻就会行动起来。

在我们这个故事里,准备做恶魔的代理人的那个歹徒,我们相信前面已经提过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第克莱尔,是个专职的外科医生。

他声称:高乃依·德·维特,正像在签名后加上的那两个字母所证明的,对取消《永恒法令》这件事非常气愤,而且对威廉·德·奥兰治切齿痛恨,曾经请了一个刺客,要把共和国从新总督的手里解救出来;而这个刺客呢,就是他自己,第克莱尔;可是他一想到人家要他干的这种勾当,就悔恨万分,所以他不愿意明知故犯,决定把这个罪恶揭发出来。

奥兰治派听到这个阴谋以后,有多么愤怒,还是让读者自己去猜想吧。一六七二年八月十六日,检察长派人到高乃依家里逮捕了高乃依,于是,约翰·德·维特的高贵的哥哥,“普尔唐的留亚特”,在布依坦霍夫监狱的一间牢房里,在正式审问以前,受尽了酷刑。其目的是像拷问罪大恶极的犯人一样,要逼他承认暗杀威廉·德·奥兰治的阴谋。

可是,高乃依不仅有大智,而且有大勇。他出身于殉教者家族,死守着自己的政治信仰,正如他的祖先们死守着宗教信仰,用微笑来迎接苦难一样。所以在受刑的时候,他能用坚定的声音,按照诗的节奏,背诵贺拉斯贺拉斯(前65—前8):古罗马诗人。作品有《颂诗》四卷,《讽刺诗》二卷等。的Justum et tenacemJustum et tenacem:拉丁文。是贺拉斯的《颂诗》第三卷第三首的头一句,意思是“正义和坚定”。的第一节;他什么都不招认,不但耗尽了那些刽子手的精力,而且打消了他们的痴心妄想。

虽然这样,法官们还是免除对第克莱尔的起诉;同时对高乃依却做了一个判决,撤销他的一切职务和爵位,判他负担全部诉讼费,并且永远驱逐出共和国国境。

高乃依·德·维特一生都在为民众的利益服务。对民众来说,这个不仅是对一个无辜的人,而且也是对一个伟大的公民所做的判决,应该说是满意了;可是,正如我们就要看到的,这还远远不够。

雅典人曾经留下一个相当大的忘恩负义的名声,可是在这方面,比起荷兰人来还是逊色得多了。因为他们只把阿里斯泰德阿里斯泰德(约前530—约前468):古雅典政治家、将军。在对波斯人的战争中曾立战功,但因与地米斯托克里政见不合,于前四八三年被以“贝壳放逐法”流放。后提前归国。死时清贫,有“正直人”之称。流放出去,就满足了。

约翰·德·维特一听到他哥哥被控告的消息,马上就辞去议长的职位。他效忠祖国,也得到了出色的回报。他隐退时随身带着的是他的烦恼和刀伤。一般犯了效劳祖国不顾私利的错误的老实人,往往只能得到这种报酬。

威廉·德·奥兰治是民众崇拜的偶像,在这时候,他正在期待他们拿两兄弟的躯体来替他做成为了登上总督宝座而必不可少的两级阶梯,同时他也使尽他权力范围内的一切方法去促使事态加速发展。

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那天,正如我们在这一章开头所说的,全城的人都奔向布依坦霍夫,去亲眼看看高乃依·德·维特出狱,给流放,看看酷刑在这位熟读贺拉斯的人的高贵躯体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我们得赶紧补充一下,这群到布依坦霍夫去的人,并不全是抱着只是亲眼看看这个场面的单纯想法;其中有不少人是为了要扮演一个角色,或者不如说,是为了重新执行他们认为过去没有完成的任务。

我们想说的是刽子手的任务。

的确,也有一部分人是没有抱着那么敌对的恶意去的。他们感兴趣的只是那个场面,那个对民众来说总是很有吸引力的、能够满足他们本能的骄傲感的场面,也就是说去看看站了那么久的人倒在尘埃里的场面。

高乃依·德·维特,这个据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不是下了狱,给苦刑搞垮了吗?我们会不会看见他脸色苍白,淌着鲜血,满脸羞愧呢?对那些比一般人忌妒心更重的市民来说,这不是打了一场出色的胜仗吗?每一个老老实实的海牙市民都应该参加。

“况且,”奥兰治派的煽动者互相之间在说,他们很巧妙地混在人群中间打算操纵群众,像操纵一件既能击又能砍的器具一样,“从布依坦霍夫到城门口这一段路上,难道找不到一个机会,朝这个只有在为暴力所迫的情况下才肯让奥兰治亲王当总督,还打算找人暗杀他的‘普尔唐的留亚特’扔几把泥土,甚至掷几块石头?”

“不用说,”那些凶狠的、与法国为敌的人也附和道,“要在海牙办好这件事,而且要办得漂亮,就根本不应该让高乃依·德·维特流放出去。因为一旦到了国外,他又可以跟法国勾结起来实现他的种种阴谋,并且跟他那大坏蛋弟弟约翰一起,靠德·卢瓦侯爵德·卢瓦侯爵(1639—1691):法国路易十四统治时期的军政大臣。一六七二年掌管对外事务,对荷兰七省联邦表现得特别强硬,不肯让步。的金钱过日子。”

在这种种心情下,看热闹的人自然不会慢慢地走,而是在急急地跑了。这就是海牙的居民为什么那么急促地朝布依坦霍夫那个方向奔去的原因。

正直的第克莱尔也在奔跑得最匆忙的那群人中间。他心里充满怒火,但脑子里却没有什么打算。奥兰治派把他当作一个诚实的、具有民族自尊心和基督徒仁爱精神的英雄,簇拥着前进。

这个无耻的歹徒,凭着他的聪明和想象,添油加醋地叙述着高乃依·德·维特怎样企图买通他,答应给他多少钱,以及为他,第克莱尔,扫除谋杀的困难,而事先做了怎样毒辣的安排。

人们热切地听着,他的每一句话都引起一阵拥护奥兰治亲王的狂热欢呼,和盲目憎恨德·维特兄弟俩的咒骂。

民众甚至咒骂那些不公正的法官。他们的判决居然让卑鄙的高乃依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逍遥法外。

有几个煽动者一再低声地说:

“他就要走啦!他就要从我们手里逃走啦!”

另外一些人接口说:

“在什文宁根什文宁根:荷兰海牙西北的一个小海港。有一艘船在等他,一艘法国船。第克莱尔看见的。”

“勇敢的第克莱尔!忠诚的第克莱尔!”民众齐声喊道。

“高乃依逃走了,”有一个人喊道,“不用说,那个和他哥哥一样也是个大卖国贼的约翰,也要逃走了。”

“这两个无赖,要到法国去花我们的钱,把我们的船只、我们的兵工厂和我们的造船厂出卖给路易十四换来的钱。”对德·维特兄弟与法国勾结的指责是没有根据的。然而约翰·德·维特政府的犹豫不决的态度,使人民起了疑心,而给了希望取得民心的奥兰治派借口,来控告他们卖国。

“我们不放他们走。”有一个比任何人都激烈的爱国者叫道。

“上监狱去,上监狱去!”民众齐声地说。

那些市民叫着嚷着,跑得更快了,他们举着枪,挥着亮闪闪的斧头,眼睛里闪着火光。

然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生什么暴行,守在布依坦霍夫附近的那一排骑兵仍旧是那么冷静沉着,无动于衷,默不作声。他们这种冷静的态度,比那群市民的叫嚷、激动和威胁更加咄咄逼人,令人望而生畏。他们在长官的监视下一动也不动。他们的长官,海牙骑兵队队长,这时候手里提着出鞘的剑,不过剑头朝下,抵着马镫。

这支队伍是保卫监狱的唯一的一道铜墙铁壁,他们那坚定的态度,不但压制住了那一群群乱糟糟的骚动的人,也压制住了守在布依坦霍夫监狱对面,帮助骑兵队维持秩序的一支市民保安队。保安队正在带领捣乱分子呼喊煽动性的口号:

“奥兰治万岁!打倒卖国贼!”

梯利和他的骑兵的在场,对所有这些武装的市民的确起到了有益的约束作用;但是过了不久,他们越叫越气愤了,而且由于不懂得勇敢不一定要用叫喊来表示,就认为骑兵们不声不响是怯懦的表示。于是,他们朝监狱走近了一步,骚动的人群也跟着他们朝前走了一步。

这时候,梯利伯爵单枪匹马地朝他们迎过去,仅仅举起了剑,皱紧眉头,问道:

“嗨!保安队的先生们,你们为什么朝前走,你们要干什么?”那些市民摇着火枪,一遍遍叫喊:

“奥兰治万岁!打死卖国贼!”

“奥兰治万岁!好啊!”梯利先生说,“虽然我喜欢愉快的脸而不喜欢忧郁的脸。打死卖国贼!如果你们只是用叫喊来表示你们的愿望,你们就尽量叫吧:打死卖国贼!不过,如果真的要把他们处死,我在这儿是要制止的,而且我一定做到。”

他说罢回过头去,对他手下的士兵嚷道:

“弟兄们,准备射击!”

梯利的士兵们冷静、准确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吓得市民保安队和一般百姓立刻慌乱地往后退,骑兵军官见了不免微微一笑。

“好啦,好啦!”他以行伍出身的人特有的讽刺声调说,“放心吧,市民们,我的兵决不会开一枪;不过,你们也不能朝监狱走近一步。”

“军官先生,你可知道我们也有火枪!”市民保安队的指挥官怒气冲冲地吼道。

“你们有没有火枪,我他妈的早就看见了,”梯利说,“你们在我眼前也举着它们炫耀得够啦。可是,我也要请你们注意,我们这边有手枪;手枪的射程很了不起,有五十步远,而你们离我们才二十五步。”

“打死卖国贼!”愤怒的市民保安队叫道。

“去你们的!叫来叫去老是那一套,”军官嘟囔着说,“真讨厌!”说着他回到队伍前面,重新站好。布依坦霍夫监狱周围这时候越来越混乱了。

然而,愤怒的民众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嗅到了他们的一个牺牲者的血腥气味的时候,另一个牺牲者正在人群和骑兵队后面,离广场只有一百步的地方经过,到布依坦霍夫监狱去,倒好像他急着去迎接他的命运似的。

事实上,约翰·德·维特刚带着一个仆人,从他的马车上下来,悄悄地徒步穿过监狱前面的院子。

看门的早就认识他了,但是他还是向看门的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说:

“你好,格里弗斯。我是来接我哥哥高乃依·德·维特出城的,你也知道,他已经被判决驱逐出境了。”

看门的像一头熊,一头受过训练专管开关监狱大门的熊,对他打了个招呼,就放他进去,随手又把门锁上。

他刚走了十来步路,就碰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美丽姑娘。她穿着弗里斯女人弗里斯人:原为日耳曼人的一个部落集团,十六世纪起,渐与荷兰人结合。主要住在荷兰的弗里斯兰省。穿的民族服装,她姿势优美地朝他行了一个屈膝礼。他摸了摸她的下巴,对她说:

“你好,美丽的好萝莎,我哥哥好吗?”

“啊,约翰先生,”姑娘回答,“我替他担心的倒不是别人已经加在他身上的伤害;因为别人已经加在他身上的伤害都成为过去啦。”

“美丽的姑娘,你担心什么呢?”

“约翰先生,我担心的是别人想要加在他身上的伤害。”

“噢,对了,”德·维特说,“你是说那些人,是不是?”

“你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吗?”

“他们确实非常激动;不过,如果他们见了我们的面,也许就会平静下来,因为除了好事以外,我们并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呀。”

小姑娘看见她父亲做了一个手势叫她走开。临走开的时候,她低声说:“不幸的是,这并不能成为一个理由。”

“的确如此,孩子,的确如此,你说得太对了。”

随后,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小姑娘很可能不识字,自然也没有念过什么书;可是,她刚才用一句话就概括了整个世界的全部历史。”

前任议长继续朝他哥哥的牢房走去,神情还和进监狱时一样镇静,但是却更忧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