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弃(1)
搬入新宅的郁雪鸿与母亲欢喜不已。这是她们对抗郁德全的胜利,更是让母女俩坚定了信念,郁启疆不在了,她们也可以坚强地、从容地活下去。
但很快郁雪鸿便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她修书一封寄往京城,告知胡容生家中的变故和新宅的地址。
之后的日子里,郁雪鸿还是同往常一样,裁衣、读书,静静地等待胡容生的归来。孟氏对于郁雪鸿的婚事心态十分矛盾,既想让女儿终身有托,又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
母女二人依靠购置的几亩薄田的佃租度日,虽说不比过去安逸舒适,倒也不必为柴、米、油、盐发愁。
如此过了半年有余,胡容生终于敲开了郁雪鸿的家门。郁雪鸿盯着他惊讶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胡容生问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郁雪鸿低下头说:“没有,你怎么没给我写信?”
胡容生仰首长叹道:“哎,一言难尽啊!”孟氏见状,赶忙将其请进了堂屋。
进了堂屋胡容生才说,自己此次并未考中。孟氏心想,如今自己家中这般情状,倒也没法子再挑剔什么了,没考中倒也好,起码不会嫌弃雪鸿,何况没考中以后还能再考,雪鸿终身有靠才是最为重要的,如此看来,郁父当年把雪鸿许配给胡容生,倒是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胡容生又道:“我看到你的来信,在房中大哭了一场,感觉是我对不起郁伯父,要是我能早日得中早把你娶进门,也许他老人家就不会……”
说着作势便要擦泪。
这一下惹得郁雪鸿母女都抑制不住,珍珠似的泪花一颗颗往下掉。胡容生赶紧说道:“不过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
胡容生回来以后没有地方住,便暂住在郁家的东厢房里。也是此时郁家破落,再没有过多的规矩可言,孟氏也想着家中能有个男人主事也是好的。
因着朝夕相处,郁雪鸿与胡容生比曾经鱼传尺素的日子多了几分浓烈重彩。郁雪鸿过去就是个大小姐,如今却着实变成了个小女人,但是郁雪鸿很享受这种感觉。有时候她想,女人一生所图也许不过如此。
郁德全一事后,郁家的银两收支便全在郁雪鸿手里掌管着。别看郁雪鸿对付郁德全心思缜密,在居家过日子上还真是没有经验,如今家里又多了一个胡容生,吃穿用度花费多出了不少,久而久之,这家里的银子便开始有些吃紧了。胡容生又从未给过郁雪鸿一文钱,雪鸿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一日,郁雪鸿半开玩笑地对胡容生说:“容生,我看那衣帛记布店正缺个账房先生,要不你去试试?一个月能给五六钱银子呢。”
胡容生脸色一沉,旋即淡淡地说道:“我是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去干那种营生?”郁雪鸿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当日晚上,胡容生找到郁雪鸿,问:“家里的银子是不是不够了?”
郁雪鸿点了点头道:“我爹不在了,我和我娘只能依靠这点薄产度日,我娘岁数大了,我也得给她留出养老钱来……”
胡容生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这么会做衣服,为什么不做了衣裳出去卖呢?”
“卖?”郁雪鸿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的衣裳还能卖。
“对呀,你整日里做这么多衣服,还花那么多钱买布料,不卖多浪费啊。”
郁雪鸿笑了笑道:“好,我试试。”
于是郁雪鸿开始拿着自己做的衣裳出去卖,一位官家小姐成了集市上的卖衣姑娘。但郁雪鸿每次去赶集都十分开心,因为怀里抱着的不是衣裳,而是希望。
当时的民众并不习惯直接买成衣,且每件衣裳都是郁雪鸿的心血凝结所做,郁雪鸿对它们怀有感情,也不舍得随意卖给别人,往往是出高价者看着不顺眼,不肯卖,而看着顺眼的人,又出不起太多钱。很多时候,郁雪鸿只得本着宝剑赠英雄的精神,低价卖给了人家,有时还不够布料的钱。
如此这般,郁雪鸿卖衣裳不仅没挣到钱,反倒赔进去不少。但她却并不敢跟胡容生说,只能用家里的钱拆了东墙补西墙,可家中的饭菜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一日,孟氏找来胡容生和郁雪鸿,说道:“你二人是早已定了亲的,如今家中形势所迫,胡公子不得已住在家里,但毕竟是于礼数不合,依我看,你二人不如早日完婚。我找人看过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在那天成婚,你们意下如何?”
郁雪鸿早已羞红了脸,说:“全凭母亲做主。”
胡容生却沉默了半晌,说道:“既是要成婚,我还需要准备准备,不如这样,这几日我便出发,把家中父母请来。”
孟氏点头道:“也好。”
过了两日,胡容生便收拾了随身的行李出发了。
郁雪鸿闲来无事,依旧上街卖衣裳。谁想到街上有群人正将一面墙围了个水泄不通,郁雪鸿走近一看,发现是个告示栏。
告示栏周围“看”的人大多不识字,只为凑个热闹,有识字的秀才挤进去想念读告示。郁雪鸿并不愿往人群中挤,但胜在眼尖,又识字,倒也知晓了告示的内容。
原来是朝廷正在招募遴选宫女,凡良家女均在遴选的范围内,请各家各户做好准备。若在过去,郁雪鸿定在遴选的范围内,说不定都有进宫选秀女的可能。
但如今,一来郁雪鸿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二来家已搬离了原来的府县,官府想必也不会把郁雪鸿列入遴选的名单中。况且一入宫门深似海,而她马上就要成亲了,是以郁雪鸿也未把这告示的内容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郁雪鸿看着母亲为自己的婚事忙前忙后,心中既感动又歉疚。
郁雪鸿暗暗发誓成亲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多照顾母亲的生活。
郁雪鸿自己也在忙着一件大事,那就是对自己亲手打造的婚服进行最后的修补完善,让自己在婚礼当天,穿上它,能够更加熠熠动人。
胡容生一走便去了半月有余。这日,郁雪鸿终于收到了胡容生寄来的书信,赶忙满心欢喜地打开,信很短,但郁雪鸿读完它却仿佛用了半生的时间。
郁雪鸿缓缓地折上了信纸,身体却一动不动,血液仿佛凝结了一般。
一炷香的工夫,孟氏走进屋来,问道:“胡公子来信了?他说几时回来?”孟氏见女儿一动不动,面色惨白,赶忙夺过郁雪鸿手中的信纸。
待读完信中的内容,孟氏亦是脸色惨白,说道:“这……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这……这……退婚,可……可叫我的女儿怎么办哪?”话未说罢,已是带着哭腔。
郁雪鸿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赶忙宽慰母亲道:“没事的,没事的,父亲离世,母亲与我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孟氏见女儿如此说,赶忙劝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我生怕你想不开,既然是他胡容生嫌贫爱富,嫌弃我们家没落,背弃了婚约,便不算是我女儿名节有亏。娘改日定为你择一佳婿。”郁雪鸿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郁雪鸿嘴上虽宽慰着母亲,但毕竟从未经历过此般打击,何况父亲走后,郁雪鸿一直将胡容生当作终身的依靠,此番被弃,顿让少年失怙的郁雪鸿感到孤独无依。
郁雪鸿把自己关在房中,流了整整一天的眼泪,又绝食了整整三天,令孟氏愁得也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恨不能自己替女儿承受这等苦难。
到得第三日,郁雪鸿的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再也无力回忆她与胡容生的点点滴滴。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流淌在郁雪鸿的面颊上,她本玲珑有致的五官因为月光明暗错落的照射显得有些恐怖,凄凉般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