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2)
孙渔被判了五年,却在十年之后才放了出来。出来之后,孙渔和长军见了一面,他现在他爸爸的公司里做副总,这公司早晚会是他的。他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冗长的沉默之后,长军给孙渔倒了一杯酒,他一饮而尽,这是他第二次喝酒,还是那么难喝。“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越狱?”终于长军打破了沉默。“过去的都过去了,只是这十年来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孙渔笑着说。
“我……我这不是忙吗?公司里的事都需要我安排,抽不出时间。”长军支支吾吾地说。
“没关系,我又没怪你。”孙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点钱你先拿着,过去的事儿我们都忘了吧。”长军递给了孙渔一个厚厚的信封。孙渔知道长军想让他忘记的是什么,他接过了钱,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说话。
孙渔辗转找到了那个受害人的家,远远地看到了受害人坐在轮椅上望着天空发呆,纯真的眼神看不到一丝恨意。
孙渔把钱放在受害人家的报箱里,他不恨长军,从他知道长军已经担负不起“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孙渔就不再恨他了。
有时候一个人连被恨的资格都没有,那该有多可怜?
4
男人的刀依旧在孙渔的身后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车在公路上开着,孙渔关掉了收音机,现在只有汽车引擎的声音和风的呼啸声,长时间的沉默令气氛冷得足以让人窒息。
终于男人受不了这样的沉寂,他颤颤巍巍地说:“你别害怕,其实我只是需要钱,我不会伤害你。”
孙渔又吸了口烟,说:“需要钱干什么呢?”“和我的女人结婚,她说等我攒够了十万块就嫁给我。”男人的眼神中满是憧憬。“等你攒够钱之后,或许你已经找到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或许你会发现,这些钱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的那些时间。”孙渔说。男人摇了摇头表示不懂,孙渔明白,乔波第一次跟他说的时候他也不懂。
总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明白的,孙渔慢慢地把油门踩到了底,车子像愤怒的豹子一样在公路上疾驰。孙渔还记得有一次乔波问过那个出租车司机:“如果有一天你的车被劫持了怎么办?”
司机诡异地笑了笑:“我会和那个劫匪玩谁先醒来的游戏。”在黑暗中,道路两旁的树飞快地闪过,隐没在了身后漫天飞舞的雪花里,这让孙渔想起了监狱里冰冷的栏杆。“进过监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这个孙渔只和乔波说过。乔波说:“你为什么要越狱?”孙渔说:“我从来没打算要越狱,有谁会在还有两个月就要被释放的时候越狱呢?”于是孙渔给乔波讲起了他越狱的是故事。
在监狱里最难熬的不是失去自由的无助,而是面对孤单时的恐慌。那时只要孙渔一想到他也拥有了友情,在高墙之外他还有一个朋友的时候,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他的朋友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但是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人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能睡得最踏实的地方就是在监狱里。
这时同监舍里的一个犯人发现了孙渔还没睡,就悄悄地走到孙渔的床铺旁,他拿着一个小包裹,说是家里给带来的吃的,怕被别人抢走,想暂时放在孙渔这儿保存,在这个监舍里,只有孙渔才值得信任。
忽然孙渔的心中又涌起了久违的感动,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被别人信任,他觉得为了捍卫这份信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孙渔把那个包裹小心地藏在了枕头下,结果第二天那个犯人带着狱警来揭发孙渔的越狱计划,在孙渔枕头底下藏着的那个包裹里面都是一些越狱可能用到的工具。孙渔百口莫辩,在孙渔还有两个月就刑满释放的时候,他又被加了五年的有期徒刑,而那个犯人因为检举有功,被提前释放了。
乔波听完点了点头,眼神又飘向了窗外。几天后的夜里,乔波开着这辆车载着他来到了这条公路上,开了好久才在路旁停了下来,孙渔跟着他走进了树林里。在一棵大树下,一个人像钟摆一样双手吊在了树枝上,孙渔一眼就认出了是那个栽赃自己越狱的犯人。
乔波说:“我托了朋友找到了这个人,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个人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不知道为什么,孙渔一点儿都不恨这个人。乔波递给了孙渔一把刀,说:“杀了他吧,那样你在监狱里付出的时间才有意义。”那把刀很锋利,割破动脉的时候似乎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的阻力。
就这样,那个人被吊了一夜,等到第二天被人发现了时候,他全身的血都被放干了,直到现在孙渔也不知道那个犯人叫什么。
当然,他也不想知道。有谁会在意一个死去的人叫什么呢?
5
车速越来越快,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到了极限,坐在后排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正要警告孙渔。
孙渔却先开了口:“和你玩一个谁先醒来的游戏!”不等他说话,孙渔的脚狠狠地踩在了刹车上。
孙渔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方向盘上,在昏迷前,他看到了男人被惯性狠狠地抛了出去,头砸在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血花四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渔才醒了过来,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整个胸腔被安全带勒得像是要炸裂一样地疼,不过多亏有安全带的保护,孙渔才没有生命危险。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头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在脸上蜿蜒成了几道血痕,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狰狞。
那个男人倒在了车里,不知道是死是活,看来这场游戏是孙渔赢了。
孙渔在车里找到了胶带,捆住了男人的手脚,让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然后孙渔把车调头,开回了当初他杀死那个犯人的地方。从那一晚之后,他时常一个人来到这里,他双手抓着树枝,双脚悬空,像钟摆一样荡来荡去,他想看看那个犯人临死时的视角,或许能感受到他些许的悔悟吧,可能是孙渔怪异的举动被路过的人发现了,于是就有传言说这个地方闹鬼。
孙渔很想告诉身边的这个男人,杀人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所谓的闹鬼,也是自己。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又点燃了一根烟,等待这个男人醒来,看来他摔得太重了。足足两个钟头之后,他才睁开了眼睛,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用眼神告诉了孙渔他的惊恐,他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然后竟然哭了起来。
这下轮到孙渔手足无措了,这个男人一边哭一边给孙渔讲他的故事。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人,他很喜欢这个女人,只是女人要他拿出十万块钱才会嫁给他,男人拼命地工作,可女人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于是男人才想起铤而走险,在这条路上抢劫过往的车辆。男人把头低下,伤心地说:“我知道她在外面还有别的男人,不过她答应过我,只要我能攒够钱她就会回来的,当我快要攒够的时候,她已经好久没和我联系了,打她的电话也没人接。”
孙渔受不了男人委屈的哭诉,对他说:“你脚下有一个包,那里面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你都拿去吧。”说着孙渔用刀割开了捆住男人双手的胶带。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渔,又看了看副驾驶位置上的黑色的布包。他双手颤颤巍巍地拉开拉链,里面都是一张张钞票,每一张都是孙渔辛辛苦苦攒下的,这本来是他和邱玲用来开始新生活的资金,现在可能不需要了。
男人捧着钞票,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语无伦次地说:“这……我……这让我怎么感谢你……”
男人话音未落,就叫喊了一声昏了过去,因为他在这堆钱里翻出了一颗人头,一个女人的头。
这颗人头的主人叫邱玲,也是孙渔最心爱的女人,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见过几次面之后,孙渔觉得自己爱上了她。可她却要求孙渔拿出十万块钱才会和他在一起,于是孙渔努力在乔波那里打工,乔波对孙渔还算不薄。直到有一天孙渔在街上遇到了邱玲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个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恨的味道。
其实乔波一直都知道,他很想告诉孙渔,却怕伤害到他,所以一直瞒着他,这就是乔波欲言又止想告诉他的事。
不过孙渔依然努力地打工,很快他就攒够了十万,当他把钱放在邱玲面前的时候,他亲手杀了她,可是孙渔依然爱她,他带走了她的头,他要和她在别的城市里开始新的生活。
而今晚遇到的这个男人让孙渔在他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可笑,钱也好,邱玲也好,都不值得他付出的那些时间。
孙渔把男人吊在了那棵大树的树枝上,用刀轻轻地划卡了他的动脉,他像钟摆一样荡来荡去,那个黑色的布包,连同包里的钱还有邱玲的头都留在了男人的脚下,这是男人想背负的,也是孙渔终于可以卸下的包袱。孙渔开着车,继续走在了路上,奔向他的新生活,没有负担,连这车也变得无比轻快。孙渔已经准备好怎样把他的故事讲给警察听,虽然过程警察可能不会很在意,只会在意死了人这个结果。他希望自首之后还能回到上次的那个监狱,其实那里的环境还不错,伙食也蛮好的,他想这一次他会很安心地在里面思考他的人生。
以后如果有机会孙渔会回来,而乔波也还在的话,孙渔会给他讲一讲今晚发生的故事,他想乔波一定会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