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2)
黛玉所说“这就扯谎”,意思是,你一开始就扯谎。译者霍克斯(David Hawkes)对这句话语气的感觉是很准确的,将其译成如下的模样:
“That's false,for a start,”said Dai—yu.“I've never heard of a mountain of that name.”
译文活灵活现地描画了少女黛玉天真率直的性格和对“故事”不屑一顾的神情,真所谓传神。
雪莉·布莱克(Shirley M.Black)于1960年出版了她翻译的沈复的《浮生六记》(Chapters from a Floating Life),虽然她删掉了她认为读者不熟悉的一些内容,但却不乏值得玩味的佳译。例如,卷一《闺房记乐》中有一句话:
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
译文如下:
Quietly,I entered my bridal chamber,where the bride's attendant lay dozing on the floor.Yuen,who had taken off her wedding finery,was not yet in bed.She was sitting,in the light from a pair of tall silver candles,with her delicate white neck bent over a book,so completely absorbed in her reading that she was unaware I had come into the room.
译者将原文的一个句子划分成几个小句,断句恰到好处,该添加的地方添加,该调整的地方调整,使其成为一个完整的首尾呼应的语段。更值得称道的是对“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的处理。译者将其处理成:她正坐着看书,看得出神,我已进屋她竟然不知。
She was sitting…so completely absorbed in her reading that she was unaware I had come into the room.
“高烧银烛,低垂粉颈”则是看书时的状态,作“She was sitting”的状语,十分恰当:
…in the light from a pair of tall silver candles,with her delicate white neck bent over a book…
介词、分词的使用几近重现了原文的对仗,塑造了芸的美好形象。
翻译的任务不仅是把一种语言所包含的信息用另一种语言表达出来,还要把一种语言所蕴含的美感在另一种语言里再现出来,这一点不可忽略,忽略了就会使译文的艺术性出现欠缺,影响译文的可读性。不仅文学作品是这样,其他文体的作品也一样。所以,当我们对翻译能力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时,应将其提高到审美层次上来审视。译者的翻译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表现在译者对语言的审美感受能力和审美再现能力上。因此,译者在语言审美上的修养,以及所表现的悟性和创造力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汉英译者——汉语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做汉英翻译的人——在语言上的审美修养是可以培养的,主要途径是读书。通过阅读英语文学著作和各种文体的英语材料,来培养对英语语言的敏感,特别是对它的短语搭配和习惯说法的敏感。当然,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利用各种机会学习活的英语,听广播,看电视,参加以英语为媒介的交际活动等。
总之,以汉语为母语的人做汉英翻译是可能的,只要有坚定的信心,有充足的积累,有长期的准备,也是可以做好的。如果能与有较高英语修养的英、美译者合作是最理想的,把对汉语理解的优势与用英语表达的优势结合起来,翻译出英语成色很好、可读性很高的作品是完全可能的。让世界上具有不同文化、不同信仰的人了解中国,了解中国文化,在文化交流中出一份力是汉英译者不可推卸的责任。
刘士聪
2012年春节于南开大学
二
汉译英工作:一项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业
马会娟教授邀我为她的新书《汉译英翻译能力研究》写篇序,我感到为这样一本好书说几句话当是责无旁贷。
本书研究的主题就引起了我的兴趣。中国是翻译大国,我们都这么说,说得不无道理,比如最近遇到的一件事就令我感到震撼。《中国翻译》编辑部为“韩素音青年翻译奖”竞赛找材料,说是很难找到既合适又无译文的英文原文,请我也为他们搜寻一下。我自认为立足北美,英文材料如江河之洪流,源源不断,便在《纽约客》上找了一篇自觉内容和难度均合适的文章寄去,数小时后编辑部回复说,经核查已有中译文,我于是又找了几篇,但都在数小时内被否决,原因也是已有译文。这难道不是翻译大国的最佳例证吗?
但是说到汉译英,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称不上凋零,但面对英译汉舞台上热闹的场面,另一厢毕竟相对清冷,更谈不上旗鼓相当了。这其中的原因虽然和国际文化的失衡有关,但也不能排除中文向外推介的力度不足。西方翻译界一般认为,从本族语译入外国语非明智之举。此论当然不无道理,可是就汉译英的现实来看,若真的遵循了这样的建议,就等于把大量有关中国的信息锁在国门内,岂不是人类智慧的莫大浪费?所以,汉译英的工作主要由中国人自己来承担,这一现象大概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会娟这部著作便显得又及时又重要。写作过程中,作者参阅了大量学术文献,结合了教学实践,还作了问卷调查,针对汉译英翻译能力的各个方面进行了分析研究,并做出了结论。坊间学术著作易流于空泛,不着边际的宏论放在书架上倒也算是皇皇巨著,但到底能让人受益多少则只有读者心知肚明。反观会娟这部作品,绝无大而无当的空论,细节照顾得非常周到,从词语搭配、句法结构、语义结构,到审美篇章,乃至百科常识、专业背景,均在翻译能力的总框架下得到关照。作者还讨论了学界争论已久的教学翻译与翻译教学,也触及了翻译经验与翻译能力的关系等议题。本书可称得上是汉译英翻译能力研究领域的扛鼎之作。相信无论是理论研究领域的学者,还是教学前沿的教师,或是翻译专业的学生,都能从本书中各取所需,从中获益。
汉译英这个工作也可算是一项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业。我们当然不否认母语和非母语的差别,所以不寄望于能把汉语译得读起来像出自英美人之手,但是我们仍希望能学它个惟妙惟肖,至少不至于画虎类犬,贻笑大方。近来有时我会突发奇想,有朝一日,当有人想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找一篇没有英译文的汉语原文时,那人是否也会像我一样遭遇连连的挫败?那一天也许很遥远,但我们期待着。
叶子南
2012年1月9日于美国蒙特雷国际研究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