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的歌唱和交配
似乎所有身怀绝技的人,都无须要求工具的昂贵和复杂。想当年,鲁迅先生那些脍炙人口、流传至今的经典著作,是用最廉价的毛笔“金不换”所写出来的。当博物学家看到蟋蟀展示的歌唱工具时,没想到这位出类拔萃的歌唱者,使用的乐器是这样简单,和螽斯的乐器采用相同的原理:有齿条的琴弓和振动膜。
蟋蟀两只前翅的结构完全相同,就像是人的左右手,了解了一个就可以知道另一个。不过,它的右前翅除了裹住体侧的褶皱外,几乎把左前翅完全遮住。这与绿色蝈蝈儿、白额螽斯和距螽等近亲完全相反,它们是左撇子,而蟋蟀是右撇子。那么,就让我从右前翅开始说起吧。蟋蟀的右前翅几乎完全贴在背上,这个部分的翅脉比较粗壮,呈深黑色;在侧面,它突然折成直角斜落,将身体紧紧裹住,这部分的翼上有细细的翅脉,斜着平行排列。整个前翅好像是一幅抽象画,让人猜不出画的主题。
⊙田间地头的蟋蟀
除了左右两只前翅相交的两点之外,前翅是透明的,呈非常淡的棕红色。前面的呈三角形,大一些;后面的呈椭圆形,小一些。这两处是蟋蟀的发声部位,细薄透明,上面都有一条粗壮的翅脉和一些细微的翅脉纹。前面的一块镶嵌着四五条人字形的皱纹;后面的一块则画着弓形的弧线。
蟋蟀的这两个部位与螽斯的镜膜有些类似。蟋蟀的前部镜膜比较光滑,被歌唱者涂上了一抹橘红色。两条翅脉呈平行的曲线状,将前部镜膜与后面分隔开来;它们之中的一条翅脉,是精致的锯齿状,约有150个三棱柱状的锯齿,这就是蟋蟀的琴弓。两条翅脉之间有凹陷,其间排列着五六条黑色的横脉,让人想起楼梯的梯级。这些小小的梯级就是摩擦脉,左前翅的和右前翅的一模一样。摩擦脉在演奏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们增加了琴弓的接触点,从而加强了振动。
吸引异性注意时,蟋蟀会发出悦耳动听的鸣叫声。
打斗时,雄性蟋蟀的鸣叫声非常有力。
⊙蟋蟀的交流
蟋蟀的乐器确实比白额螽斯的精巧许多:白额螽斯只有一个柔弱的镜膜;而蟋蟀的琴弓上雕刻着多达150个三棱柱锯齿,它们与左前翅的摩擦脉相啮合,四个扬琴同时弹奏,下面的两个直接靠摩擦发声,上面的两个由于摩擦脉的振动发音。白额螽斯的歌声是低吟浅唱,它的声音只有在几步远的地方才能听得到;但是蟋蟀的歌声十分洪亮,甚至在几百米远的地方也能听到它高亢的歌声。这让我想起了底气十足的美声歌唱家,无须辅助的扩音设备,就能让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剧场。
在法国北方,蝉用嘶哑的歌声赢得了人们的赞誉;蟋蟀的歌声和蝉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比蝉更胜一筹。蟋蟀的歌声更加清亮、更加细腻,蝉重复着“知了知了”的单调曲子,蟋蟀却懂得抑扬顿挫。它的前翅在侧面伸出,形成一个宽边。宽边放低或者抬高,就会改变与腹部接触的面积,从而使得声音的强度产生变化。蟋蟀就是利用这个制振器,调节声音的大小高低,时而放情高歌,时而低柔清唱。
我在前面讲到过,蟋蟀的两只前翅一模一样,完全对称,但是我所见到的蟋蟀都是右撇子,用处在上方的右边的琴弓拉琴。而左边的琴弓似乎毫无用处,它没有放在任何东西上,不能和任何地方接触发音。
那么,会不会有聪明的蟋蟀交替使用这两把琴弓,用一把、歇一把,以此来延长演出的时间呢?或许,至少会有一种蟋蟀是例外的左撇子,用结构相同的左琴弓拉琴吧?然而,事实与我的猜测完全相反。我观察了许多的蟋蟀,它们都安分地遵循这条普遍的规则,没发现一个例外的左撇子。
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两只前翅完全对称,所需要的演奏工具和右前翅是完全一样的,那么,只要把原来处于下方的左前翅移到上方来,就能用它演奏出和右琴弓一样的曲调。既然蟋蟀自己没有发现这个问题,那么我就试试用人为的方法来帮助它们利用这把闲置的琴弓吧。
我设法将蟋蟀的左前翅挪到右前翅上面,我小心翼翼地拿着镊子,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手上一哆嗦弄伤了我的实验对象。还好,我的耐心和小心帮助我顺利完成了任务,左前翅终于压在右前翅上面了,而且蟋蟀脆弱的胳膊没有脱臼,细嫩的翅膜也没有损伤,就好像它生来就是长成这样的,对于这次改造我非常满意。下面,就等待着整形后的蟋蟀用左琴弓拉出美妙的歌曲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蟋蟀刚开始的时候还比较平静,但是没过多久,就对整形手术产生排异反应,费劲地将翅膀扳回原位。我又反复地试了几次,但是,蟋蟀都不能够接受这样的改变,最后,面对蟋蟀的顽强坚持,我终于放弃了。
我想,也许是因为成年蟋蟀的翅膜已经僵硬,纹理已经形成,所以无法接受突然的改变;那么,如果我从翅膀发育的初始时期就对它进行改造呢?如果翅膀从一开始就按照左前翅在上、右前翅在下的样子自然生长,蟋蟀会不会顺应这样的形势,改用左琴弓弹奏呢?
于是,我找来了蟋蟀的幼虫,留心它的羽化,这是它再生的重要时刻。此时的歌唱家,它的乐器还是稚嫩的四个小薄片,又短又小,还开着叉。我严密地监视着它的变化,终于等到了蜕皮。我清楚地记得,五月初的一个上午,大概十一点钟,一只幼虫褪去了它的旧衣,换上了一身栗红色的衣服,但前后翅是纯白色的。刚刚蜕皮的蟋蟀,翅膀又小又皱。后翅一直是退化的样子,前翅则开始慢慢展开、变大。起初,左右前翅还很小,没有相互接触到,是在一个平面上生长的;它们长得很慢,看不出来谁要盖住谁。慢慢地,两只翅膀的边缘碰到了一起,眼看着右前翅就要盖住左前翅了,到了我进行改造的时刻了。
为了保护这些稚嫩的薄翼,我抛弃了硬邦邦的镊子,选择一根草作为手术工具。我轻轻地将左前翅扳到右前翅的上面,但是小蟋蟀挣扎了一下,又给扳回了原位;我耐心地再一次将左前翅挪上来。这一次,它没有反抗,左前翅终于叠放在右前翅的上面,尽管只盖住了不到一毫米。这次改造较之上一次更加棘手,不过我还是成功了。
随后的时间里,正如我所期盼的那样,蟋蟀的翅膀按照这种颠倒的次序生长着,左前翅终于盖住了右前翅。下午五点左右,蟋蟀的翅膀由白色变成了正常的成虫颜色,前翅终于发育成熟了。蟋蟀在我的干预下成长为一个左撇子,第二天、第三天,事情没有任何变化,看来它没有不良反应,这次整形应该说是取得了圆满成功。我们就耐心等待着这位使用左琴弓的演奏者为我们拉出美妙的音乐吧!
第三天,新歌手初次登台,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我听到几声短促的咯吱声,像是错位的齿轮相互摩擦的声音。哦,没关系,这只是演奏者在试音,在调弦,我们再等等。然而,下面的情形让我彻底失望了。整形后的左撇子还是要用它的右琴弓,前翅在颠倒的状态下已经长硬了、成型了,它还是坚持要把右前翅掰上来,弄得胳膊都脱臼了。在经历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它终于将前翅恢复原位。
对此,我惭愧万分。我还欣喜地以为我创造出蟋蟀家族第一个左撇子演奏家,岂知将人为的推理和想象千方百计地强加给动物,最终也不能变成现实。我的那点技术和阴谋,终究抵不过蟋蟀的本能和坚强。正如我们人类大多数是右利手,不过牛顿、富兰克林、居里夫人,他们都是左利手的最佳代表。如果,除了罕见的例子外,左手能像右手一样灵活有力,那该多好啊!
可是,通过对蟋蟀的观察研究,我们得知:左边在平衡方面有一个天生的缺点,这个缺点永远无法消失,只能通过后天的训练和饲育得到一定程度的修正。所以,就算我从一开始就改变了蟋蟀前翅的叠放顺序,在它演奏的时候,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将它们扳回原位。至于左边这种天生弱势的原因,要求助于胚胎学才能弄明白。
不论如何,蟋蟀还是将左琴弓闲置不用,那么,这把与右琴弓同样精巧的齿条,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除了寻求对称性,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然而,这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明显是经不起质疑的。蟋蟀的近亲白额螽斯、蝈蝈儿,有的只有琴弓,有的只有镜膜,倘若它们高举前翅问道:“为什么我的亲戚蟋蟀有对称性,而我们螽斯都没有呢?”面对这样的质疑,我找不到合适的回答,我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理论大厦,被这小小昆虫的前翅轻轻一碰,就顷刻崩塌。
⊙意大利蟋蟀
我们还是不要纠缠于左前翅的问题了,来听听蟋蟀的精彩演奏吧!它总是走出家门,在自家门口,一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一边架起琴弓开始长久的演奏。它的琴弓发出“克利克利”的清纯声响,这音乐既柔和又响亮,既圆浑又充满律动。就这样,整个春天的闲暇时光,都被这些美妙的音符染上了快乐的色调。
蟋蟀刚开始是为了自己而拉起琴弓,是为了歌唱自己的幸福生活。在它的音乐中,流淌着柔美的阳光,闪耀着甜美的露珠;它用音乐赞颂太阳的永恒,感谢大地的慷慨;每一棵青草、每一个平静的隐蔽所,都能成为它音乐的主题。当然,它也经常演唱情歌,那是献给它喜欢的女邻居的动人歌声,歌者用音符来谱写爱意。
可惜,想要在田野中、在非囚禁的状态下观察蟋蟀的婚礼,难度非常大。这种昆虫不仅深居简出,而且十分胆小。我之前的每次尝试都是白费力气。看来,我还要耐心地等待机会,等待命运女神向坚持不懈者微笑。现在,我们只好仔细观察笼子中的蟋蟀了。
蟋蟀都喜欢待在自己家里,蟋蟀先生和蟋蟀小姐不住在一起。那么,婚礼要到谁的家中举办呢?如果说,蟋蟀先生的歌声是它们双方唯一的联络方式,那么,应该是不出声的女友循着声音前往唱歌的男友家中。不过,事实恰恰相反。我根据自己的推测以及网罩中蟋蟀的现实行为,猜想雄蟋蟀很有可能有一套独特的方法,用来找寻默不作声的女友的家。
知识档案
蟋蟀和蚱蜢
目前,直翅目昆虫的分类处于一个不断变动的阶段,没有一个权威性的分类被普遍承认。13个总科中,某些属、亚科,甚至是科的归置,在不同的书中常有不同的归类。然而,分类学的权威们至少同意把这个昆虫群体分为2个亚目,即短亚目和长角亚目。以此为基础,下面按照直翅目昆虫触角的分节数量来划分。短角亚目昆虫触角的分节数少于30节,而长角亚目的要多于这个数字。
短角亚目
约1.05万种,分为31科和10总科。总体特征包括:腹部第一节上生有听觉器官;鸣叫机制(如果有)来自于前翅和附足上;雌性的产卵器由一对叉形的瓣组成。
枝蝗总科
130种,1科,即枝蝗科。分布于南美。身体很长(有近165毫米长);外形像细小的树枝或竹节虫,经常有人把它们和竹节虫弄混。
短角蝗总科
约1000种,9科,其中短枝蝗科和短角蝗科是最大的两科。短角蝗中较著名的有猴蝗;总体特征是没有翅膀,眼睛突出。
刀蝗总科
4种,2科,即刀蝗科和长角蝗科,见于北美。
癞蝗总科
4科中癞蝗科是最大的一科,共约有300种。多数见于干旱的环境中。南非的一种是直翅目中体型最大的昆虫之一,体长接近70毫米。
锥头蝗总科
约450种,仅锥头蝗科一科。全世界广泛分布,非洲最多。有些体色鲜艳的品种毒性很强,如果被儿童吃掉的话,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有的如腺蝗属于农业害虫,会危害各种瓜类、花生、棉花等。有的体型巨大、体色鲜艳,后翅上常有闪亮的色彩。
叶蝗总科
15种,2科,细叶蝗科(窄叶灌木蝗)和叶蝗科(宽叶灌木蝗)。分布于东南亚。
蝗总科
所有总科中最大和分布最广的一科,约7500种,6科。最大的一科是蝗科,包括常见的蚱蜢和蝗虫,种类有蟾蜍蚱蜢和黄翅蝗。其中包括了一些最大个的蚱蜢和最具危害性的蝗虫,如沙漠蝗。这个群体最普遍的特征之一是前肢间长了一个小突起,而其他科的昆虫都没有这个。剑角蝗亚科包括了最常见的蚱蜢和很多有害的种类,如亚洲飞蝗。花癞蝗科广泛分布于全世界,包括了一些最大个的蚱蜢,体长超过120毫米。
菱蝗总科
约850种,2科,包括蚱科和长角菱蝗科。总的来说体型较小,蚱科的昆虫有时候被叫做“小矮人”“松鸡蚱蜢”“地蚱蜢”等。其中多数都栖息在水边或其他潮湿的环境里;有些能在水下游泳,甚至其中一个亚科是部分水生。
蚤蝼总科
2科,即蚤蝼科和泽蚤蝼科。小型昆虫,体长4~15毫米,住在水边的泥或沙里。蚤蝼科的昆虫有时候被称为矮痣蟋蟀,热带最多。
那么,雄蟋蟀又是何时出发的呢?胆小的它选择在夜幕降临时悄悄启程。然而,这种夜间出行对它来说艰险万分。它平时足不出户,唱歌也只是在自己家门口,可以说,它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旅行经验的它基本上是个路痴。尽管路途只有二十步,对于它来说无异于长途跋涉;在千辛万苦找到女友的家之后,它要怎么回来呢?
这位夜间旅行者的命运真是令人担忧啊!它很有可能找不到自己的家了;而且,完成了人生大事之后,它也没有力气再给自己挖一个新的洞穴了。它会流离失所,四处流浪。如果不是在网罩中,而是在田野里,筋疲力尽的它多半会成为夜间巡查的蟾蜍的夜宵。
不过,即使面临着这么大的危险,雄蟋蟀还是义无反顾地前往女友的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翻山越岭,来到女友家门口的空地上,去完成它传宗接代的任务。
虽然我们现在所了解的资料,只有网罩中发生的那点现实情况和对田野中发生的事的推测,但还是简要叙述出了事情的全部过程。我在一个网罩里放了好几对蟋蟀,它们相处和睦,四处溜达,好像没有建造永久住所的计划,只是蜷缩在一片生菜叶下面。
短足蝼总科
1科(短足蝼科),2属。其中一属见于巴塔哥尼亚,另一属见于澳大利亚。这个群体具有原始的特征,如此分散和孑遗种分布状态就是强有力的证据。它们有时被称为沙蝗或伪蝼蛄,居住在土壤或沙下的地道里。
长角亚目
长角亚目的昆虫有着长长的角。主要特征包括:前胫节上的听觉器官;前翅的鸣叫机制(如果有);雌性的产卵器常如一根长针,或如镰刀状。此亚目下有3总科:沙螽总科、蟋蟀总科和螽斯总科。
沙螽总科
约1500种,3科,即丑螽科、穴螽科和沙螽科。这个总科于近期经历了一些主要变化。6个科(怪螽科、蟋螽科、谜螽科、穴螽科、裂趾蟋科和沙螽科)依次被确认。这一总科被认为是最原始的总科之一。
丑螽科
含8个亚科。怪螽亚科中包括从澳大利亚采集到的4个已知的“怪物”品种。包括一些体型最大的和最奇怪的直翅昆虫。来自新西兰的沙螽(18种,2属),常常在死木头或地表的沟沟缝缝中被发现,晚上,它们会从那些地方跑出来吃树叶子。
穴螽科
约500种,7亚科。常见的有穴螽斯和驼螽斯,包括的北美的穴螽斯。
沙螽科
5亚科。沙螽亚科的约38种,常被统称为沙螽,见于北美洲和中美洲。它们的体长为10~150毫米。
蟋蟀总科
即普通意义上的蟋蟀。约4200种,全世界均有分布。
蟋蟀科
最大的一科,包括最常见的家蟋蟀。经常有人把其中的一些亚科上升为科,如树蟋蟀亚科成为树蟋蟀科,钲蟋亚科成为钲蟋科。
蝼蛄科
约50种,全世界均有分布。统称蝼蛄。全部都长有掘土机一般善于挖洞的前肢。欧洲蝼蛄是温室害虫。
蚁蟋科
约65种,全世界均有分布。是体型小、身体扁平且无翅的昆虫,习惯与蚂蚁住在一起。
螽斯总科
长角亚目中最大的一总科,超过6000种。
螽斯科
包括大约23个亚科,草螽亚科、露螽亚科、树螽亚科和螽斯亚科囊括了这一科的大部分种类。俗称树螽、长角蚱蜢或灌木蟋蟀。全世界到处都有,大多数栖息在热带地区,食性很广,植物和动物残余物都是它们的食物。有些几乎只吃肉,还会咬人,如灰螽。其他螽斯种类还包括:橡树丛蟋蟀;披甲树螽;锥头树螽等。
鸣螽科
4种,2属。分布于北美、北亚。包括隆背蟋蟀。也有人将该科称做原哈格鸣螽科。包含许多已灭绝的种类,被认为是螽斯的祖先。
⊙ 许多蟋蟀没有翅膀,不能飞行。图中的雄性蟋蟀抬起它的前翅,吸引雌蟋蟀爬上来吃它背部腺体的分泌物。
不过,邻里之间的和睦很快被求偶期的争风吃醋取代,情敌之间经常发生激烈的争吵。它们面对着面,脸上似乎都带着妒忌的神情,或许不久之前它们还是一起歌唱的好兄弟,然而现在,它们将要为了爱情而大打出手。它们扭打在一起,互相咬住对方的头。战斗结束后,失败者灰溜溜地逃跑,而胜利者则引吭高歌,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战绩,然后又跑到女友身边,轻声唱起情意绵绵的曲调。
它描眉画眼,以取悦女友,它把一根触角拉到大颚下,卷曲起来,用唾液涂上美容剂。它还用肢体语言不断向女方示好,它那镶嵌着红色饰带的长后腿向空中猛踢。它太激动了,尽管琴弓还在迅速拉着,可是却发不出声来,或者只是一阵没头没尾的摩擦声。
然而,这激动人心的表白并没有打动它的爱人。雌蟋蟀故作矜持地跑开了。两千年前的牧歌这样唱道:“它向草丛逃去,一面窥视着求婚者。”两千年后的雌蟋蟀,竟然还是使用一模一样的恋爱宝典啊!
雄蟋蟀没有就此放弃,似乎它看出了女友芳心已动。它又开始了歌唱,歌声时而灵动,时而舒缓,时而有一会儿静默的间歇。女友终于被这动情的歌声感动了,它从草丛中走出来,迎着它的男友走去。男友也迎上来,它掉过头,转身趴在地上,倒退着朝后爬。经过了多次尝试,它终于以这种奇怪的姿势钻到了此蟋蟀的身下,交配完成了。雄蟋蟀身体中涌出一个细粒,明年它将变成这对夫妻的后代。
接下来就是产卵了,这对夫妻住在了一起,却没有开始幸福美满的生活,家庭暴力一发不可收拾。父亲被母亲打得肢残腿断,曾经为它演奏情歌的琴弓也没能幸免,被撕得破破烂烂。昨日还是亲爱的伴侣,现在却成了讨厌的家伙。可怜的雄蟋蟀,几乎快被它的妻子吃光了。如果不是在封闭的网罩里,而是在开阔的田野中,估计它就要逃命了。
母亲在交配后对父亲这种凶残的虐待,我们在蝈蝈儿和白额螽斯身上都见过。这些古代习性残存的代表告诉我们:母亲才是生命活动的主角,是真正的繁衍者和劳动者;父亲这个次要角色,只要完成了交配任务就该早早退出舞台。
不过,就算幸运的雄蟋蟀能够从妻子的屠刀下逃脱,勉强保住一条小命,也还是躲不过命运早已安排好的终结。六月,我网罩中的囚犯就全部死掉了。它们在与女友的快乐中,热情地消耗自己储存的精力,短暂的欢愉之后是生命的干涸,是死期的临近。
如果雄蟋蟀被单独囚禁起来,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它们是单身,它们没有因为片刻的欢愉而过度消耗身子。虽然它们没有完成雄蟋蟀的人生大事,但是它们都非常长寿。普罗旺斯以及整个南方的小孩子都喜欢把蟋蟀放在小铁丝笼子里饲养,这些被迫的单身蟋蟀就这样一直欢快地歌唱着,一直到草地上的伙伴们都永久地静默了,它们还在唱着。它们一直活到九月,多活了三个月,成年之后的生命延长了一倍。
在这里,我插一些题外话,虽然与主题关联不大,却也十分必要。有人说,热爱音乐的希腊人把蝉养在笼子里,听它们歌唱。我想说,它们养的一定不是蝉,却很有可能是蟋蟀。
首先,用笼子养蝉是不太可能的,除非里面有一棵梧桐树或是橄榄树;而且,蝉喜欢高飞,将它放置于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它会厌倦郁结而死的。其次,蝉的歌声十分沙哑,对耳朵来说,长时间听这种刺耳的鸣叫无异于自找罪受;拥有娇嫩耳朵的希腊人,会喜欢这样的歌声吗?
或许,就像人们把绿色蝈蝈儿和蝉混淆一样,希腊人将蟋蟀误认做是蝉了。蟋蟀深居简出,对生活空间几乎没什么要求,天生就能适应被囚禁笼中的生活。只要每天给它生菜叶吃,它就会高高兴兴地当囚犯,还会尽情地演唱着田野的欢歌。
我家附近还有三种蟋蟀,我对它们的研究不是很深入,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结论。它们都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今天住在土地的裂缝里,明天可能就躲在一堆枯草下;当然,它们似乎也不打算要建造一个永久的居所。它们使用的乐器和田野蟋蟀基本一样,只有细微的差别;歌声也是一样,只不过声音的大小程度不同而已。
这些蟋蟀中体型最为小巧的是波尔多蟋蟀,它的歌声是如此细微,以至于我耳朵的老骨膜要非常努力,才能够捕捉得到。但是,音量的大小丝毫不影响它的演奏,它毫不吝啬地敞开歌喉,在我家门前的黄杨树下歌唱。
虽然,我所居住的地区没有家蟋蟀,不能在厨房的地板缝隙里听到蟋蟀的鸣唱;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在夏夜走进田野,就能欣赏到它们演奏的交响乐。春天,田野蟋蟀迎着阳光拉起了琴弓;夏天,树蟋在静谧的星空下尽情歌唱。春日的暖阳和夏夜的恬静,它们平分这美好的季节;当田野蟋蟀收起琴弓、退下舞台,树蟋就弹奏起小夜曲。
树蟋又叫意大利蟋蟀,它细细瘦瘦,苍白纤弱,全无蟋蟀类所特有的笨重体形;一对大翅膀薄得让人担心,好像一口气就会被吹破。它喜欢住在高一点的地方,迷迭香、小灌木和长得高高的草,它就在这些植物上面四处漂泊,很少到地上来。
树蟋热爱炎热的夏夜,它是不知疲倦的夜晚歌唱家,从七月到十月,从日暮时分到深夜,它一直鸣唱着优美的小夜曲。它的交响乐团遍布田野,我们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听到过它的音乐。然而,人们对这种习性神秘的蟋蟀知之甚少,还以为这幽雅柔美的抒情歌曲是普通蟋蟀唱的呢!其实,普通蟋蟀这时候还没长大,还不会唱歌呢。
⊙ 世界上至少有2万种蟋蟀和蚱蜢,甚至还可能更多。这个博物馆的收集展示的只是生活在中美洲雨林中的一小部分蟋蟀和蚱蜢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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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发出声音(“唧唧”声)是直翅目昆虫的显著特征。它们可能在保卫地盘和对付敌人的时候会用到声音,但对人类的耳朵来说,最常听到的是它们交配时发出的声音。鸣叫声通常来自雄性,是求偶的重要手段,而且不同种类的直翅目昆虫有自己专用的叫声,以确保只有同种类的雌性才听得懂。此外,鸣叫也是使雄性彼此之间保持距离的重要信号。很多直翅目昆虫在求偶的时候还会来一段舞蹈——附肢和身体以一种复杂的方式运动。
用来唱响求爱颂歌的基本机制有两种,一种是摩擦前翅基部专门的翅脉,这种错齿发声技术主要见于长角亚目(蟋蟀、树螽、长角蚱蜢)的昆虫中。另一种主要见于短角亚目(短角蚱蜢和蝗虫),称为“洗衣板”的技术,其声音来自前翅的一个或多个发声翅脉与后翅内侧的脊部或一排突起之间的摩擦。除了这两种以外,也有很多其他的发声机制,但前面两种是这一目的昆虫用得最多的。有些种类,雄性和雌性都会唱求爱颂歌,有些则只有雄性会唱。
橡树丛蟋蟀发声的方式很独特,它会抬起一只后腿,跗节像敲鼓一样敲打物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很多种类则上下吧嗒它们的颚骨,发出像磨牙一样的声音——受到惊扰的蚱蜢常这么做。
请凝神细听,树蟋的音乐是“克里-依-依”、“克里-依-依”的声音,歌声轻柔舒缓,还带有轻微的颤音,像是温柔地拉着小提琴。爱好音乐的人可以从这音乐声中推断出,这位歌者的振动膜十分宽阔而细薄。它的歌声清朗而甜美,是田野合唱队出类拔萃的歌者。我有多少个迷人的仲夏夜啊,是躺在荒石园中,在它们优美的音乐中度过的。
树蟋敏感胆小,还精通腹语,想要拜访它并非易事。如果草丛里没有什么声响,它就安心地唱歌;但是哪怕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它就改用腹语唱歌。刚才还听到它在你身旁鸣唱;突然,它的声音又从另一边传来;当你蹑手蹑脚地走到那里时,声音又从原来的地方想起;可是似乎也不对,声音的方位忽左忽右,甚至有时从后面传来。单凭听觉去找到它真是太难了!我拎着提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才幸运地抓到了几只。我把它们关进网罩里,现在,我终于能够近距离地观察这些神秘的歌唱者了。
树蟋的乐器十分精致,两只前翅都十分宽大,是呈半透明状的薄膜,薄得就像是包糖果用的糯米纸,整块糯米纸都能够振动。前翅下部浑圆,曲线优美。翅面上有三条翅脉,一条较长的纵脉斜着镶嵌在上面,两条横脉与之垂直相交,构成丁字形。当树蟋休息时,翅缘便裹住身体的两侧。
和田野蟋蟀一样,树蟋的前翅也是右前翅压在左前翅上。在靠近臀角的部分有一块厚茧,从那儿辐射出五条翅脉,两条朝上,两条朝下,第五条差不多是横向的,略成棕红色,这些翅脉上还横向排列着细小的锯齿,这就是树蟋的琴弓。前翅的其他地方还有另外几条相对较细的翅脉,这些翅脉不参与摩擦活动,只是把薄膜绷紧。左前翅的结构与右前翅的一样,只有细微的差别:左边的琴弓、厚茧和厚茧辐射出来的翅脉,是位于上部的。
左琴弓和右琴弓彼此倾斜交叉,当树蟋唱出最洪亮的歌声时,两把琴弓都高高竖起,彼此只是内缘相接触。这时,一把琴弓斜着与另一把琴弓相啮合,相互摩擦着,使绷紧的两片薄膜振动,发出鸣响。
那么它又是怎样巧妙地使用这两把琴弓,制造出声音的幻觉,来迷惑我们的耳朵呢?首先,它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每把琴弓在另一个前翅的厚茧上摩擦是一种声音,在四条光滑的辐射翅脉上摩擦就是另一种声音了。这样一来,我们根据听觉的判断,就认为歌声似乎不是在原来的地方,而是突然将位置变换到了别处。
其次,它还善于改变音量的强弱高低,进而误导耳朵对歌声距离远近的判断。它想要高声歌唱时,就将前翅完全竖起;它想要压低声音时,就把前翅多多少少放下些。当前翅放下时,外缘也不同程度地压在它柔软的侧部,振动部分的面积相应缩小,声音也因此减弱了。
田野蟋蟀及其同属的歌者,也懂得这种调节音量的方法;可是,在声音的迷惑性方面,没有哪位歌者能够超过意大利蟋蟀。我们的乐器中也有制振器、也有弱音器;但是,意大利蟋蟀的乐器结构更简单、效果也不错,完全可以和我们的乐器相媲美,甚至比我们的更好。
这位精通音乐的演奏家,只要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感觉到一点不安全,它就把振动片的边缘放在柔软的腹部,声音忽远忽近,让想要抓它的人迷惑不解,不知道它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只要你以一个倾听者的身份,而不是捕猎者的角色,静静地不打扰它的演唱,它清纯的音乐就会一直在迷迭香丛中回响。
⊙ 在求偶的时候,来自苏门答腊的一种雄性蟋蟀(右)会喳喳叫着,为雌蟋蟀唱起小夜曲。这种蟋蟀的整个求偶过程冗长而细腻,甚至包括少见的腿部舞动。
夏天,我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荒石园,躺在草地上。不是为了看头顶星光熠熠的银河,而是为了听蟋蟀们的歌唱。在这里,我忘记了尘世的喧嚣,也忘记了生活的烦恼,整个身心都沉醉在蟋蟀们动听的交响乐中。这是一个阵容多么庞大的交响乐团啊!那些开着红花的岩蔷薇,那些枝叶摇动的野草莓树,都是它们的舞台;每一簇迷迭香上都有自己的小提琴手,每一束薰衣草上都有自己的抒情歌者。
这些田野中的小生命啊,它们忘情地歌唱着自己的欢乐;我徜徉在这生命的合唱里,甚至忘记了头顶那条璀璨的银河。天上的星星望着我们,但是目光中没有生命的悸动;它们光彩熠熠,却没有生命的色彩;它辽阔宽广,却没有滋养生命的土壤。生命的快乐,它们感受不到;生命的苦痛,它们也无从知晓。
科学会告诉我们星星们的秘密,科学会告诉我们它们为什么闪闪发光,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还是靠着太阳的恩惠;科学会告诉我们它们的运行轨迹和行动速度,帮助我们测算出它们在多少年后的几时几分离地球最近;科学会告诉我们它们的体积和质量,是比地球大还是比地球小……但是,在这些用仪器和数字探寻出来的秘密里,却唯独没有一个与生命相关。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拨动我们的心弦。
可是,这些在仲夏夜里陪伴着我的小生命啊,这些为生命而欢呼的歌手啊,是你们让我懂得了太阳照耀的意义,是你们让我触摸到了苍茫大地的灵魂,这就是生命。在我心里,那些遥远的庞大星球啊,永远也不会比草叶上一只小小的蟋蟀更能打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