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镇曾经有一位非常有名的钢琴家，司浩。他4岁就开始学弹钢琴，6岁就能当着客人的面即兴作曲，12岁与爱乐乐团合作演奏，15岁进入世界顶级音乐学院深造……这期间获得的奖项可以说数都数不清，被誉为天才钢琴家。什么“天之骄子”“天才儿童钢琴家”之类的头衔铺天盖地袭来。

可是自从司浩过完18岁生日开始，他就不再是大家捧在手里的天才了，所有的负面消息一瞬间全部爆发了出来。

“看他老是弹那几支曲子，不过是机械地做一些高难度演奏，简直就像一台录音机！”

“这种水准对一个孩子来说还不错，对成年人来说就显得生硬得不行……”

“儿时的天才，长大了也不过如此嘛。”

“听说他红了之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还把自己放在儿时的光环里，以为自己还是4岁吗？”

司浩听到这样的话没有难过，而是想起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既然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那就只能用勤补拙，每天投入更多的时间练习高难度曲子，疯狂地收集各种乐理知识……

可是人总是有局限的……

说到这里，安娜看着西望和熊壮壮，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天赋和运气都是上天注定的。比如姚明那样的巨人天生就是打篮球的明星，林青霞那样的美人天生就适合出现在大荧幕上。而司浩天生就是个弹奏技巧不错的童星，但仅仅是技巧不错而已，他缺乏天赋，并且他把自己的运气在儿时就用完了。”

这么说，人一出生，命运就注定了，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改变？西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难道成为猎妖师也是命中注定的吗？那他的能力天生有多强呢？还是就像无言说的那样比起爷爷差得远？

“本大人可不喜欢听这样的理论！”熊壮壮打断了西望的思绪不满地咕噜，“人生就是拼搏是奋斗，我不想跟爸爸妈妈一样开小卖部，就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首老歌……”说着说着，他用不堪入耳的声音唱起来，“爱拼才会赢。”

“努力这个词是造出来骗普通人的。”安娜冷哼一声，抬手指向坐在角落的一个选手。

那是个穿着白色汉服的女生，从服装上看像是过来跳舞的，但是却有着大手大脚，一点都不像跳舞的女孩子那么纤细，反而看起来跟男孩子一样。

“比如她，文雅，跟我一起上舞蹈培训班的，不管再怎么修饰，就算是在脸上动刀子整容，也不如我漂亮；不管再怎么练舞，就算每天不吃不喝，动作也不优雅……”

“在别人背后说这种话不好吧。”西望听到女生叽叽歪歪就头痛，摆摆手，挤出个微笑打断她，“我还是想听钢琴家的故事。”

安娜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把话题绕了回去。

司浩25岁以后，连批判他的声音都没有了，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他。更多更年轻更有才干的钢琴家，犹如雨后春笋，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而他就像在乐坛一闪而过的流星，琴技只能用越来越烂形容。那段时间司浩经常去大同音乐厅，每次都失魂落魄地坐在4排4号——那可是他4岁时，第一次接触钢琴所坐的位置啊。44天之后，司浩做出决定，抛下妻儿，不知去了什么地方。4年之后他重新出现，参加了某个国际钢琴比赛，演奏自创的《流逝的时间》。那首曲子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弹奏出来的。每个音都具有穿透力和生命力，能够直接进入听众的脑海，演绎出一幅幅古老画面……

那是一个古朴的江南小镇。曲折的小道铺满冰凉的大青石，盘根错节的榕树在路边形成两道绿油油的屏障。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光着脚丫，背着竹篓往前飞跑。雕刻着狮子头的石桥横在他面前，越过碧波浮动的水面抵达对岸。那边那些挂着的红灯笼，就像一串串软熟的葡萄，从老木头搭建成的小店屋檐边垂下来，似乎触手可及。

小孩高兴地拍手唱歌，蹦蹦跳跳上了桥头，周围的景色却瞬间改变：高楼不断从水底升起，犹如一只只不断向上天索取的手；桥面延伸拉平，成了一条宽阔的马路，车流不间歇地从孩子身边驶过，钩住孩子身上的背篓。背篓掉了，里面的水果滚了一地，小孩慌忙蹲下身子去捡，却被后面滚滚而来的车轮吞噬。

他和背篓、水果、车辆、房屋融为一体，变成夜空般的黑色，接着又开始新一轮的变化……不知道那是宇宙的尽头，还是时间的开始……

音乐给人的感觉既宏伟又细腻，既伤痛又喜悦……已经不能用“直击灵魂”来形容，完全就是“解剖灵魂”！听众，包括评委都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司浩毫无悬念地获得比赛第一名，成为世界著名的钢琴鬼才。

熊壮壮听到这里，眼睛跟电灯泡似的，闪闪发亮：“这样说来，司浩跟4很有缘啊，说不定4排4号是个充满神奇力量的座位，接下来本大人肯定会超常发挥，彻底告别大同镇人落后的审美观，华丽地站到世界舞台上！”

“胖胖你这么爱打断别人说话，估计上课也不认真听讲吧，所以才考全年级倒数第一，”安娜白了他一眼，用讽刺的口吻说道，“之前我说的你都忘了吗？4排4号老是空着，表面上是为了纪念司浩，实际上是为了逃避死人的诅咒……”

司浩44岁的时候，在老家，也就是大同镇的音乐厅，开了一场个人演奏会。开场之前，司浩坐在4排4号座上，眯着眼睛看向舞台，幻想着自己表演的样子。

突然，他猛地睁大眼睛，问身边的工作人员，有没有听到脚步声。工作人员疑惑地摇摇头，司浩不相信，转过头往后看，接着，他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脸色变得煞白。工作人员被吓到了，赶紧过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可是司浩已经没有了呼吸。法医鉴定，他死于心肌梗塞。

可接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尸体放在火化场，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接着人们在音乐厅4排4号位，发现了一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殓衣，那正是司浩尸体失踪前穿的！

难道是因为司浩没有完成最后一场演出，感到遗憾，所以变成行尸走肉在这个世界上徘徊？

从那以后4排4号座位成了一个禁忌，只要坐过这个座位的人就会发生不幸的事情……

“真的假的？”熊壮壮听到这里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地抓住西望的胳膊，赌气似的向安娜吼道：“司浩不过是个钢琴家，生前都不会舞刀弄枪，死了就更没什么了不起了，本大人才不怕呢！”

“俗话说得好：‘无知者无畏’！像你这样的蠢材当然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离我远点，别把晦气带到我身上！”

这时已经到了9点40分，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央，宣布面试开始：“现在有请一号选手文雅，上台表演才艺。”

“看节目了。”西望赶紧拦住吵架的两人，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熊壮壮这才悻悻地闭上嘴，对安娜扮了个鬼脸，扭头看向前方的舞台。

只见文雅慌慌张张地从座位上站起，提起裙摆往台上跑，可是没出几步，就跌了个狗啃屎，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她红着脸爬起来，低头走到聚光灯下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西望觉得灯光打在她脸上的瞬间，文雅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她开口唱道——

昨日何其好，

今日徒懊恼。

水去日日流，

花落日日少……

她的声音空灵轻巧，就像清晨的露珠顺着草尖滴落在地上，接着，她慢慢伸出手臂，朝着正上方甩出长袖。白色轻纱在空中徐徐展开，仿佛泼在画卷上的浓墨，自由自在地游走……

连西望这种完全不懂音乐的人，也看得挪不开视线——文雅此刻看起来美得不可思议，全身笼罩在光晕之中，仿若仙女从画中走出来，跟刚才坐在位子上的人判若两人。

熊壮壮激动地鼓掌，差点把手拍肿了：“哇，真是人不可貌相。安娜，她跟你说的完全不同啊！以我‘八卦联盟’盟主看来，这已经不是发烧友水准，是专业水准了啊！”

安娜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不可能……这绝对不是她……她在舞蹈培训班练习的时候，完全是一只笨手笨脚的大熊！”

哪知道台上的文雅舞姿越来越美，踮脚，旋转，跳跃，伸展，下腰……就像一朵在舞台上恣意绽放的白牡丹，那及地的水袖完全像是长在了文雅的手上。表演完这支舞蹈后，文雅连大气都不喘一口，微笑着让工作人员搬来一架古筝，俯身，凝眉，托劈，扫摇，竟然演奏起了《高山流水》！

台下四个评委陶醉地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按下yes键。主持人立即转身，笑盈盈地对文雅说：“1号选手，请到编导办公室接受访谈！”

安娜这下连下巴都差点落地上了，漂亮的脸蛋扭曲得不成样子：“文雅这丫头什么时候偷学了古筝！”

“你们女生就是喜欢嫉妒！”熊壮壮耸耸肩膀，嘿嘿笑着，挑衅地看向安娜，“人家现在都通过面试，可以录节目了，你怎么贬低她都没用了。”

“不要胡说！我这种美貌、智慧与财富兼备的女生用得着嫉妒别人吗？”安娜一把抓起熊壮壮的衣领，气呼呼地低声吼道，“不信你去问舞蹈培训班的其他同学！文雅根本不可能具备这样的才艺！我看她一定是跟那个钢琴家司浩一样，把灵魂卖给妖怪了！”

“这话好耳熟啊，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西望掏了掏耳朵，拼命回想着安娜这话究竟在哪里听过呢。

“不就是上次她对眼镜妹也这样说嘛。只要是我们安娜不喜欢的人，就和妖怪有关系。”熊壮壮马上接上西望的话，对安娜挤眉弄眼。

“哦，对对对！”西望赶紧点头。

“你，你们这两个臭男生，不相信我说的话，就等着倒大霉吧！”安娜的脸涨得通红，她跺了下脚，扔下熊壮壮，气冲冲地离开了4号厅，“《我为明星狂》这种破栏目，竟然让垃圾通过面试，我才不稀罕参加呢！”

与此同时，文雅对评委们鞠了个躬，笨手笨脚地下了舞台，她又好像回到了她本来的样子。从西望身边走过时，西望闻到一股像皮革一样的味道，不禁揉了揉鼻子，他奇怪地看了文雅一眼，她身上似乎没有皮制品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呢？

接下来轮到2号选手登场，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上台嘿哈嘿哈叫了几声，就劈断三块叠在一起的木板。四个评委中有三个立即给她yes。

3号选手是头上绑碗的大叔，他用筷子敲了首流行歌曲，然后跪在舞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自己本来是个洗碗工，家里的小孩得了急病，需要一大笔医疗费，所以才来节目组参加面试，想当大明星赚钱……评委们听完，上台抱住他的肩膀，号啕大哭。

见1、2、3号都成功通过面试，熊壮壮越来越有信心了，还没等到主持人喊他的名字，就冲上台去，可是一上去就踩到电线，跟个圆球似的骨碌碌滚到舞台中央，然后又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摔得眼冒金星、屁股开花，再哎哟哎哟叫唤着爬回台上。

评委们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这位选手，你要表演什么？”

熊壮壮不知道是摔晕了，还是看到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一下子搭错神经，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叫熊胖胖，不，熊壮壮……我的兴趣是吃……不……唱歌……”

西望一看立即觉得情况不对，熊壮壮多半忘词了，赶紧在下面做手势，哪知道熊壮壮连他都忘记了，两眼发直、气沉丹田，凭着本能乱号起来：“麻辣串啊五毛钱……火锅二十块一人……肥肠酸辣粉三块钱一碗……牛肉面……”

评委们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狂笑，齐刷刷地按下no：“小朋友，下次你重新准备一个节目吧，说不定脱口秀或者小品更适合你哦！”

熊壮壮灰溜溜地跑下台，抓着西望，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音乐厅。

“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为什么要摔跤呢！明星梦就这样破碎了吗？难道上天不忍我放弃‘八卦联盟’盟主的地位？”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的熊壮壮哭丧着脸，别提有多难过了。

“胖胖，你想多了啦……”西望正要说“依照你的水平，能选上才是奇迹”，就见一辆44路公交车脱离路线，对着熊壮壮直冲过来。他赶紧把熊壮壮往路边一推，自己就地滚开，那公交车从两人身边擦过，将路边的电杆撞成好几段，巨大的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他们两个人身上头上也堆满了灰尘。

他们呆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消防车、救护车就呼啸着过来了，公交车的司机也被吓得够呛，看到两个孩子没事松了口气。

刚才要是他们动作慢一点，恐怕现在已经躺在车轮下面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西望警觉地皱起眉头。

熊壮壮浑身都哆嗦起来：“今天，本大人好像跟数字4杠上了。什么44路公交、4号阶梯、第4个窗口、4号厅4排4号座……4和死一个发音，只要沾到它就倒霉！难不成安娜讲的怪谈是真的？那个叫司浩的钢琴家变成了数字妖怪，专门用4来对付本大人这种才华横溢的人？”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熊壮壮差点被4逼疯：进超市买东西，第4排货柜倒下，差点没把他的脑袋砸扁；在学校参加考试，考号被编成4，结果语文只考了44分……

这不，一大早，熊壮壮顶着熊猫般的黑眼圈，抓着西望的胳膊苦苦哀求：“转学生！本大人一定是被数字妖怪缠住了，你赶紧帮我作作法啊！”

“我只是个刚入门的猎妖师，又不是道士。”西望本打算趁着老师没来，睡上一觉呢，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以为谦虚两下就行了。可是熊壮壮并不打算放过他，一直缠着西望，让他开动脑筋使劲想办法，无奈之下，西望打了个呵欠，从文具盒里掏出一支笔，在熊壮壮额头上画了个8。

“要是你真觉得4很晦气，那我给你写个8字。8通‘发’，胖胖，恭喜你，马上你就要撞狗屎运了！发财发迹发家发发发发！这样行不？！”

“转学生！本大人可是很认真地拜托你，你还有心情搞笑？！”熊壮壮愤怒地把笔拍到空中，抓起西望的衣领前后左右一阵猛摇，“既然你作为同桌一点儿都不关心我，那我就去找东方大神了！”

“这点小事根本没有必要惊动东方，”坐在两人前面的白芷，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回头对熊壮壮说道，“《妖怪百科》里没有数字妖怪的记录，你觉得碰到4很倒霉，那完全是心理暗示作用。中国人讲究多，容易迷信，什么手机号码、住宅楼层、黄道吉日……都要挑选带8或者带6的，好像这样做，人生就能一路顺顺发发。我只能说一句：想法很天真，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白芷说起话来像个老学究，头头是道，接着还举了个实例：“我家小区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家住808号房间的大叔，大学考了8年都没考上，没有女朋友没有工作，窝在家里炒股还赔得一塌糊涂……”

“是啊，胖胖。4在音乐里，不是念‘发’这个音吗？你就别纠结了。”西望笑着拍拍熊壮壮的肩膀，就在这时，他那破破烂烂的砖头手机振动了一下，系统提示西望收到一条新短信。

想甩开倒霉的数字妖怪吗？呵呵。

发信人是X。

“果然有数字妖怪！”熊壮壮立即喊了出来。

接着白芷的手机也响起来，屏幕上自动弹出一段视频，标题为“音乐厅灵异事件”。

点开视频，屏幕右下角显示时间为10月4日凌晨4点，视频中有个女生坐在大同音乐厅礼堂4排4号，举着手机，一会儿对着自己的脸自拍，一会儿转换摄像头，拍摄在舞台上跳舞的另一名女生。当视频进展到44秒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跳舞的女生背后，突然出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那是什么东西？”拍摄的女生吓得手机掉到了地上，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然后手机又被捡了起来。

跳舞的女生好奇地停下动作，朝拍摄的女生走过去：“哪里有什么东西？你是不是在吓唬我啊？很不好玩哦！”

“那东西就在你身后……”

拍摄的女生刚说完，手机屏幕就黑了。只听到两个女生歇斯底里的尖叫，也不知道她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传来咚的一声，又过了44秒，手机屏幕再次亮了，一个恐怖的人形出现在上面，他的脑袋扭曲成4的形状，模模糊糊辨不出五官……

熊壮壮看到这儿，背脊一凉，禁不住惊叫起来：“这就是数字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