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嚣张小佟妃(3)
正想得出神,钟粹宫的门突然开了,玄烨忙示意身后人熄灭了灯笼,便听岚琪的声音在说:“黑咕隆咚的找也找不到的,别又惊动了前头佟妃娘娘,明儿再来看吧。”
“那怎么行,明天一早叫洒扫的宫女太监捡了去,还有还回来的吗?”说话的是环春,便见三两个宫女掌着灯笼沿着路找,似乎是掉了什么东西。
岚琪却懒洋洋地在门前站着不动,还埋怨她们:“你们再不回去,我可要回去了,我真不在乎的,不就是一只耳坠吗?我可说好了,万一改天在枕头褥子下找见了,你们可别怪我大半夜把你们推出来折腾。”
玉葵在那里笑道:“主子可真是够心疼奴婢们的,刚才谁急得眼睛都湿了?”
玄烨听了直笑,这小丫头的性子竟是半点儿也没变。而他这静悄悄的一声笑,却惊动了细致的环春,那里“呀”了一声问谁在前头,掌着灯笼靠近,一见是皇帝,吓得登时跪下了,后头玉葵、香月也跟过来屈膝行礼。
偏只有岚琪傻乎乎地站在门口,可这会儿不傻也不行,谁能想到大半夜的皇帝没事在自家宫门前站着呢。
“主子……主子快过来……”环春见岚琪一直不过来,急得转身唤她,她这才恍过神,忙疾行到跟前。
李公公这儿也让小太监们重新点了灯笼,一时周遭亮堂堂的,便看清岚琪身上一件常衣,梳着小两把头,鬓边簪了一朵翠玉珠花,干干净净的模样,宛若当初见她还是宫女的样子,想着是要准备安寝,身上的首饰都摘下了。
“不必行礼了。”玄烨在岚琪屈膝时突然开口,又问,“身上凉不凉?”
岚琪愣一愣,忙摇头,玄烨便道:“陪朕走几步,环春你们跟在后头。”
环春大喜,起身见皇上已朝前走去,而常在却愣着不动,忙往前推了一把,低声说:“您可别呆呆的了,快跟上啊。”
岚琪醒过味儿来,快了几步跑到玄烨身边,玄烨转身见她慌慌张张的模样,蹙眉说:“急什么,不怕摔着了?”
岚琪却伸出脚笑了笑:“才要入寝了,已经换的软鞋。”
她这一笑,玄烨的心莫名就暖了,方才散不去的怨气也少了许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往前慢慢走着。
如今秋高气爽,是京城四季里最宜人的时节,寒冬未至盛夏已过,不必担心暑热难耐,也不会被冰雪冻得手脚哆嗦,能自在地舒展筋骨、赏月观星,本就不该心情郁闷辜负了这大好的秋夜。
“朕给你的书,在看吗?”走了一小会儿,玄烨突然发问,想他说过等岚琪把书都看通透时才再见她,可今日一遇不想视而不见,心里正不痛快,哪怕她只是在身边待着,也能让自己安心。
“皇上……现在要考臣妾吗?”耳边听来的声音里透着胆怯,玄烨驻足回身看她,佯装含怒问道:“没在看?”
岚琪忙摆手否认:“都在看,每一本都翻到底下了,可是您若现在要问,臣妾脑袋里什么都记不得。”
玄烨心里好笑,其实那些书也不是为她挑的,而是玄烨自己近来在看并与诸大臣进讲之书,给她只是想,哪怕不能相见,也能做些一样的事,并不曾真正指望她读懂什么。
“皇上,那些书太难了。”岚琪终于找到机会说这些心里话,“您能让臣妾读一些有趣的书吗?”
“寒窗苦读,何来的有趣,你当朕的朝臣们,都是玩儿着读的书?”玄烨没来由地就想欺负眼前人,这一句含怒说着,真把她吓蒙了,脑袋低垂着不再言语。
“走吧,立定了吹风会冷。”玄烨无奈地一笑,伸手去牵她的手。
岚琪被这一举动戳中了心内柔软之处,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手再也到不了这个人的掌心里,曾经握着的温暖恨不能镌刻到心头上。如今他又握住了自己的手,大而温柔的手掌,稳稳地握着自己。
身子被轻轻一拉,她忙跟上来,却听玄烨问:“宫里过得可好,有没有少什么,缺什么?”
“一切都很好。”岚琪说着,忽而赧然,邀功似的说起,“入秋裁衣裳时,臣妾的尺寸比年头宽了些,若是过得不好,怎么能这样?”
玄烨看她一眼,依旧单薄纤瘦,便是嫌弃的眼神瞪她:“你宽在什么地方了?”但旋即又叹,“偏你就觉得什么都好,别的人就不行。”之后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诉说欲望,竟是把佟妃那些事都讲给了岚琪听,也问岚琪,“你不觉得昭妃这样子,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臣妾的所求,自然和别人不同,或许别人觉得不好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昭妃娘娘这样做,钱也不进她的口袋,还是为了朝廷能少些负担。”岚琪静静地说起来,“眼下您若追究,也赶不及后天的中秋宴,不如等一等中秋宴,若是不曾让皇上觉得失了颜面,那昭妃娘娘怎么也有苦劳;万一很不妥当,您追究起来也有话说,但现下就气冲冲过去质问,昭妃娘娘费尽心血操持一切,换作臣妾也会心寒的。”
玄烨的心渐渐平静,这些道理早在走出承乾宫时他就想到了,所以才会烦恼要怎么去对翊坤宫说,这会儿听岚琪说出来,他心里欢喜的,是对她言辞想法的刮目相看。半年不曾亲近,眼前人再不是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常在,她有了智慧有了看待世事的眼光,不禁暗笑,该再给她送几本深奥难懂的书才好。
“皇上,臣妾说错了吗?”岚琪见玄烨怔着出神,不禁有些紧张。玄烨却伸手捋一捋她鬓边的散发:“可惜她曾经那样针对你,她总不愿亲近别人,越来越孤立自己,人若能真正所谓的一面独当,朕还要大臣将军做什么。”
说罢见岚琪呆呆的,知道她又没听懂,拍了拍她的额头:“还是念书太少了,回去吧,明日好好背几篇,朕可时不时要来考你的,别以为时日很长可以偷懒,再长的时日也会过去。”
听说要分别了,岚琪心里头才有酸涩感冒出来,可知道分寸不敢纠缠,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往后头环春那里去。等她和环春在一起,又忍不住回头看,皇帝已经走开了,才刚满了的心,又忽然缺了一大块。
“主子,咱们也走吧。”环春搀扶她回去,玉葵、香月在前头掌灯,只等回了钟粹宫进寝殿歇下,环春才放开胆子说,“您突然和万岁爷说上话,奴婢竟瞧着好像从来没分开过,还是从前的模样呢。”
岚琪自己也讶异,抱膝坐在床上回忆刚才的一幕幕,她一直以为自己若能有再到玄烨身边的日子,一定会哭会很委屈。可刚才突然说让陪着走一走,她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从前的心情,好像从来没有分别过,好像从来没有那些不愉快和委屈,竟然还嘚瑟了一下自己穿着软鞋不怕摔。
两日后的中秋宴,体面又隆重,昭妃克扣的用度全花在了这一场宴会上,太皇太后再次当众夸赞她,让小佟妃好好跟着学学,人家还老大不情愿的。
玄烨心中感激那一晚遇见岚琪,让他笃定了等中秋后再和昭妃提点用度之事,不论如何六宫她在操持,一切稳稳当当,闲言碎语不足以用来指摘她的心血。故中秋这一晚,更是留在了翊坤宫正殿里,帝妃二人难得好好说了许久的话,连昭妃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中秋之后六宫宁静,时日不知不觉过去。十月中旬,那拉答应生了小阿哥,皇帝本稀薄的子嗣不知不觉又繁盛起来。待至十一月下旬,朝廷重设詹事府。腊月初,皇帝下旨册封二阿哥为太子,遣百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颁诏海外,加恩肆赦。热热闹闹一直到了小年,宫里又添一桩喜事,承乾宫佟妃娘娘有了身孕。
可是到了正月十四,岚琪从慈宁宫回来晚了,又兼起了风雪,主仆几人撑伞沿着墙根走得极慢。好容易到钟粹宫前,但见远处有许多人匆匆往这里来,怕是来找自己的,立定等了一等,可那些人却转道拐进了承乾宫,环春唯恐有什么麻烦,搀扶着主子赶紧就进门去。
回到寝殿,脱了氅衣在炭炉旁取暖,环春来给主子换湿了的鞋袜,岚琪嬉笑说:“下回我可不踩雪了,你别不高兴,太皇太后赏我的糖我都给你吃。”
环春撅着嘴埋怨:“您总这样调皮可不成,奴婢才不稀罕吃糖。”
正高兴地说着话,外头帘子被挑起,一阵寒风灌进来,冻得岚琪直哆嗦,见是布常在来,也不顾礼节自己先钻上了暖炕,嚷嚷说:“姐姐快来坐,冻死我了。”
可布常在却一脸愁云,侧身在炕上靠了一点儿地方坐,轻声道:“刚才你进来时,瞧见承乾宫那儿有人进出是吗?”
岚琪点点头,从玉葵手里捧过姜茶喝了两口,见布常在紧张,便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布常在点头说:“你从慈宁宫回来,没听说什么吗?”
“没有。”岚琪细想想,那里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事。
布常在压低了声音说:“我这几日打从承乾宫过,总闻见的药味很熟悉,我怀端静那会儿也吃安胎药,可若仔细闻一闻,又不太一样。刚才前头有动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让盼夏去看看,说进进出出好些人,风雪大看不清,我真担心是不是佟妃的胎儿不好。我虽不喜欢她,可孩子无辜呀。你从慈宁宫过来没听见什么的话,可见没报上去。”
话音才落,外头帘子又被掀起,盼夏裹着一身寒意进来,急急忙忙说:“不好了呢,佟妃娘娘那儿小产了。”
因佟妃流产,承乾宫里布了阴云似的,皇帝几番安抚才哄得佟妃振作精神。可她积怨颇深,看谁都不顺眼,出月子后有妃嫔来请安,也是冷嘲热讽的让人难堪。时日一久别人不来了,她又心里愤愤不平觉得自己被轻视,原本仗着威势和金钱笼络的人心,几乎都要散尽了。
入夏前,宫内有喜讯,沉寂许久的董常在又有了身孕。想她和荣贵人一样最早侍奉在皇帝身边,那些年的岁月何种光景,后来的人无法想象,可却都印刻在皇帝和她们的心里,哪怕近年来新宠不断,皇帝总念一份旧情。
又因近来朝廷捷报频传,后宫再添这一喜事,太皇太后一高兴,便破例将董常在晋为贵人,更赐封号端,以示恩宠。妃嫔之中当属荣贵人最高兴,可她们姐妹说好要保持距离以求不成为众矢之的而各自平安,不能亲近相贺,颇叫人难耐。
这一日端贵人前往慈宁宫谢恩请安,当初她和荣贵人都是太皇太后亲自挑选送去皇帝身边的。十来年光景一晃而过,回想这长长一段日子里前朝后宫的跌宕起伏,老人家不免感慨万千,叮嘱了几句,便让同在的岚琪送她回去,自己因感恩上苍庇佑,入佛堂诵经,不许外人打扰。
岚琪和端贵人并无往来,只记得从前跟着布常在时见过一面,彼时这个女人脸上的忧愁哀切记忆犹新,如今却只见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端贵人性子柔静很好说话,因有皇帝所赐代步的软轿,便邀岚琪同坐,请她去自己的殿阁喝杯茶。
因太皇太后叮嘱要她亲自送回去,岚琪也不敢偷懒,与她同坐软轿闲话几句家常,便离了慈宁宫。
半路上正说岚琪从前照顾布常在待产的事,软轿忽然一震,慌慌张张地停下了,岚琪扶着端贵人紧张地问外头:“怎么了?”
只听环春的声音响起,隔着帘子说:“佟妃娘娘在前头。”
两人对视一眼,端贵人虽极少出门露面,也知佟妃性子厉害,忙搀扶着一起下了轿子。果然见佟妃那边肩舆缓缓过来,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态,不禁叫人望而生畏。
“本宫说是谁挡着去路呢,原来是端贵人,失敬失敬。”佟妃冷然笑道,眯眼瞧见身旁的岚琪,不屑地问,“端贵人的轿子是皇上赐的,乌常在怎么也跟着坐?真是没规矩。”
岚琪不敢辩驳,却担心身旁同样跪着的端贵人长久不起来会挨不住,一时心急竟脱口而出:“娘娘可否让端贵人起身,刚才轿子震了一下,嫔妾怕……”
“你这话,是说本宫要害人?”佟妃目色犀利,狠狠地瞪着岚琪,唇边勾着冷笑,“都说你是闷在钟粹宫里最不起眼的,可本宫倒觉得,你比谁都有心思。哄得太皇太后高兴不算,妃嫔之中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皇上时常去承乾宫,你仗着自己就住在后头,时不时做那些下作的勾当,还当本宫不知道?”
按说佟妃性子再不好,也不至于莫名其妙说这么一车子话,只是她刚从乾清宫吃了闭门羹来,昭妃先她一步去了皇帝身边,也不知做些什么,皇帝竟说不再见旁人,那些奴才也不去通报,硬生生把她挡在了门外。正是满肚子怨气的时候,就遇见这么两个人,一个刚有了身孕风光无限,另一个悄摸摸的一直霸踞在皇帝心里,她怎会有好脸色。
而端贵人性子虽好,到底是十几年在这宫里的,总有气性在心里,见佟妃有心挑事,也一时气了,替岚琪解释着:“是嫔妾请乌常在同行,太皇太后让乌常在送嫔妾回去。”
佟妃心内倏然起了怒火,刚刚那些奴才张口闭口皇上有旨不见旁人,这会子又被人拿太皇太后来压,合着是知道她近来两边都不得脸,故意恶心她呢。愤愤然瞪着两人道:“那好,本宫这就去慈宁宫问问太皇太后可有此事,你们在这里跪着,跪着等本宫派人来送话,若有假话,以下犯上,罪可就不轻了。”
端贵人昂首道:“嫔妾有了身孕,还请娘娘让嫔妾站起来等候。”
佟妃目色凌然,嗤笑一声,冷幽幽吩咐身边人:“放下。”便见肩舆缓缓落地,佟妃扶着静珠的手走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岚琪和端贵人,“乌常在,端贵人方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