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卷三(1)
江中
王圣俞到南方游玩时,有一天把船停泊在江心。入夜,上床后,见月光皎洁如练,遂不能入睡,让童仆给按摩。忽然听到船顶好像有一个人行走的声音,把船篷芦席踩得哗哗作响,从船尾过来,渐渐接近船舱门。王圣俞怀疑有盗贼,便急忙起身问童仆,童仆说也听见了。两人问答之间,看见一个人身子趴在船顶,向船舱里探头张望。王圣俞大惊失色,抓住宝剑呼唤其他的仆人,一船人都醒了。王圣俞便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事,有人疑惑是不是错觉。忽听船顶响声又起,众人又出舱向四方察看,悄无人影,只见天上月明星稀,江中波涛滚滚而已。
众人坐在船中,又见一朵青色火焰,像一盏灯,突出水面,随水浮游,渐渐靠近,快到船边时,又猛然熄灭,接着有一个黑色人影从水里冒出来,直立于水上,手攀着船舷而行。众人喊道:“必然就是这东西捣乱了!”众人想射他一箭,刚拉开弓,这人影又隐入水中,再也看不见了。后来,王圣俞等人便问船家,船家说:“这里是古战场,鬼魂时常出没,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道士
韩生是世家子弟,且十分好客。同村的徐生,常常在他家宴饮。一天,正举行宴会,忽然有个道士进来,看门人给钱和粮都不要,却赖着不走。家人很生气,便置之不理。韩听到“剥剥剥”的敲门声,就问家人是怎么回事,家人把情况说给他听。但话未完,道士就已经进来了,韩生立刻招呼他坐,道士向主人和宾客举了举手就坐下。稍问几句,才知他住在村东的破庙里。韩生说:“对不起,那天移居东观,并未听说,所以未曾稍尽地主之谊。”道士答说:“野人初来,无交游。听说居士为人大方,所以想讨杯酒喝。”韩生于是酌酒敬客。道士酒量很大。徐生见他衣服又旧又脏,毫不客气,韩也是敷衍而已。道士一连喝了二十多杯,然后告辞。
从此,韩家每有宴会,道士便不请自来,遇着吃就吃,遇着喝就喝。慢慢地,韩对他也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一天,喝酒时,徐嘲笑道士说:“道长常做客,何不做一次主人?”道士笑着说:“道人和阁下一样,只是两只肩膀抬一张嘴来。”徐听了很惭愧,无言可对。道士接着又说:“虽然如此,但道人久有一番诚意,当尽力邀请大家去喝一杯。”告别时,留下话:“明天中午务请光临。”
第二天,众人相邀同去,却都怀疑道士不会设席。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道士早就在路上迎候他们了。于是边说边走,顷刻间已到庙前。进门后,发现庭院焕然一新,一座座楼阁连绵不断,众人感到非常奇怪,都说:“久不来这里,什么时候创建的?”道士回答说:“刚竣工不久。”再看室内一看,陈设华丽,为世家所未有,不觉肃然起敬。刚坐下,就开席。美酒佳肴,十分丰盛。斟酒的,端菜的,都是十五六岁的漂亮小伙子,身上穿着绸衣,脚上穿着大红鞋,无比豪华。饭后,送上水果,众人都没有见过,所以都叫不出名称来。所有的用具都是水晶、玉石之类,光彩夺目。盛酒的玻璃杯,大得吓人。道士吩咐唤石家姊妹来,话声才完,小童立刻答应下去了。一会儿,进来两位美女:一位身材较高,苗条婀娜,恰似弱柳迎风;一位较矮,年纪很小。一对玉人,可称“双绝”,道士命她们唱歌。小姑娘边拍板边唱,大的吹箫相和,声音清越优美。唱完后,道士高举杯子要她们酌酒。并问:“久未跳舞,还记得吗?”立即有童子在席前铺下地毯,两位美人翩翩对舞,长袖挥动,芬芳扑鼻。舞罢,各各倚在屏风上。这时,韩、徐二人心怡神畅,感到醉意盎然。道士不顾客人,喝干一杯酒,起身说:“请二位自斟自饮,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再来。”
只见南屋设有雕饰精美的卧榻,女子铺好锦垫,扶道士上去,道士拉她同卧,并叫小姑娘搔痒。客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徐大声说:“道士不得无礼!”正要向前阻止,道士匆匆逃去。小姑娘依然站在那里,徐拉她到另一卧榻上,公然拥抱她同卧。大姑娘还卧着未醒,徐对韩说:“你为什么这样迂!”韩于是也上榻去拉大姑娘,但她睡得很熟,便抱着她同睡。
天亮时,酒醒了,梦也醒了。韩只觉得一身冰冷,一看之下,原来自己抱着长石睡在阶级下。徐还未醒,枕着一块厕所中的石头睡在粪坑里。韩用脚踢醒他,相互惊骇。举目四顾,但见一庭荒草、两间破屋而已。
苏仙
高明图任湖南郴州知州时,常有一女子在河边洗衣。河中有一块大石头,女子蹲在石上,见到绿苔一缕,十分光洁可爱。有一天,女子在洗衣服的时候,只见绿苔在水面荡来荡去,围绕石头转了三圈,不觉内心有所触动,回家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母亲偷偷盘问她,她也如实地讲了,母亲只是觉得很奇怪。
不久之后,女子便生下一个儿子,她想把孩子抛弃,又于心不忍,于是就藏在柜子里哺养。并且立誓不嫁人,表明决不三心二意。但是,没有丈夫,居然怀孕生子,毕竟觉得难以见人。
儿子长到七岁时,从来没有见过外人。一天,那孩子忽然向母亲说:“我渐渐长大了,关起来养,怎么行呢?我想离开这里,免得连累母亲。”母亲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我不是凡人的种子,将要飞上天去。”母亲听了,流着泪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儿子答:“等母亲归天时再来。”又说:“儿去后,倘需要什么,可以打开我藏身的柜子,就能如愿。”说完,拜过母亲就走了,而且一出门便杳无踪迹。
女子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觉得更加惊奇。女子还是坚持原来的志向,没有嫁人。从此,母女相依为命。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家道却日益衰落下来。有一天早上起来时,发现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了,觉得非常难过。这时,女子忽然记起儿子临别时说的话,但打开柜子,果然得到了米。从此有求必应。三年后,母亲得病死去,办理丧事所需要的东西,也都从柜中取得。
安葬了母亲之后,女子单独生活了三十年,从未跨出大门。一天,有邻居来借火,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房中,和她讲了几句话后,便起身告辞。不久,忽见一朵朵彩云围绕着女子所住的房屋,像张开的华盖一样,中间站着一位穿着漂亮衣裳的人,仔细一看,正是苏家的女子。只见她乘云在空中盘旋,越飞越高,最后便不见了。邻居无不感到惊讶。走进女子家中一看,只见她打扮得整整齐齐端坐在那里,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因为这女子并无亲属,于是大家便商量如何治理她的丧事。这时,忽然来了一个长得清秀而雄伟的少年,向他们道谢。邻人过去也暗地里知道她有个儿子,所以并不怀疑。少年出钱安葬母亲后,还在墓旁栽了两株桃树。等丧事一办完,便告别乡亲,驾着云去了。
后来,桃树结了果,又甜又香,人们称它为“苏仙桃”。桃树很茂盛,年年开花结果。凡是在郴州做官的,常把桃子送给亲友尝尝。
狐夫人
山东莱芜县的刘洞九,在汾州做知州。有一天独自坐在州衙中,听到院外有笑语声慢慢接近。接着,便有四个女子走进屋来。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三十来岁,一个二十四五,还有一个是尚绾着散髻的少女。几个人站在桌前,互相看着、笑着。刘洞九知道官衙院里本来就有很多狐仙,所以也没有答理她们。不一会儿,那位梳散髻的少女拿出一方红纱巾,调皮地扔到刘的脸上,刘扯下来扔到窗台上,还是不理她。四个女子笑了一阵,就走了。
没过几天,那位四十来岁的女子又来了,对刘说:“舍妹和你很有缘分,希望你不要厌弃我们小家的姑娘。”刘一听,就答应了,女子才离去。不一会儿,年长的女子和一个丫鬟扶着梳散髻的少女来了,并让少女和刘并肩坐下,说道:“一对美好伴侣,今夜洞房花烛。你好好侍奉刘郎,我走了。”刘洞九仔细看看少女,觉得光艳照人,没人能比得了,就和她同欢。并问她的来历,少女说:“我不是人,但实际上又是人。我本是前任知州的女儿,被狐狸迷住了,死后就埋在院内。狐仙们用法术又让我复生,所以我又飘飘忽忽像狐仙一样了。”刘听了就往少女的臀部摸去。少女发觉了,笑道:“你大概以为狐狸都有尾巴吧?”说完转过身来说:“请你摸摸看,有没有尾巴?”从此以后,少女就留在这里了。少女起居坐卧都有那个小丫鬟陪着。刘的家人都把她当作小夫人看待。丫鬟婆子们给她请安问候时,她给的赏赐都很丰厚。
有一天,正值刘洞九的寿辰。宾客很多,要摆三十多桌酒席,需要厨师很多。早下了文书去传厨师们,让他们按时到来,可是只有一两个来的。刘洞九非常生气。狐夫人听说后,就说:“别发愁,厨师既然不够用,不如把来的这一两个也打发回去。我虽然没有什么能耐,但三十多桌酒席还是不难置办的。”刘听了很高兴,就让把鱼肉和葱姜等佐料都搬到内宅里去,家里的人只听得切菜剁肉的刀砧声一直不断。在门里放一张桌子,上菜的人把托盘放上去,转眼之间,菜肴已经装得满满的。托走后再来,又满了,十几个人上菜,络绎不绝,取之不竭。最后,上菜的人来取汤饼,只听门里说:“主人并没预先嘱咐做汤饼,现在就要做好,怎么可能呢?”接着又说:“没办法,去借一点吧。”不大一会儿,厨房就喊来取汤饼。一看,三十几碗汤饼,腾腾冒着热气,摆在桌上。客人走后,狐夫人对刘洞九说:“可以拿出些钱来,偿还某某家的汤饼。”刘让人把钱送去时,那家人正巧刚刚丢了不少汤饼,在那里纳闷呢,送钱的人去了,疑团才解开。
一天晚上,刘正在饮酒,忽然想起山东有种稍带苦味的佳酿,狐夫人说:“请让我取去吧。”于是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返回说:“门外有一坛酒,够喝好几天的了。”刘出去一看,果然是自己老家里的名酒“瓮头春”。过了几天,刘的夫人派遣两个仆人到汾州来,半路上一个仆人说:“听说老爷的狐夫人犒赏手下人很优厚,这回得了赏钱,可以买件皮袄。”狐夫人在州衙中已经知道了,对刘说:“家里来人快到了,可恨贱奴才无礼,一定得收拾他一下。”第二天,那个胡说的仆人刚刚进城,头猛然大疼起来,到了州衙,抱着头乱叫,大家正想法给他吃药,刘洞九笑道:“不用治,到时候自然会好。”大家怀疑他得罪了这里的小夫人,这个仆人想:我刚来到这里,行装还没解下来,罪从何来?他觉得没有什么可求宽恕的,只好跪在帘外膝行哀求。只听帘中说道:“你称我夫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加个‘狐’字?”仆人此时才明白过来,磕头求饶不已。帘中又说:“既想得个皮袄,怎么还能这样无礼?”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已经好了!”夫人说罢,仆人的头疼病也随即好了。正要拜谢出来,帘中忽然又抛出一个小包来,说:“这是一件羔羊皮袄,你可拿去。”仆人解开一看,里面有五两银子。
出来后,刘问家里的消息,仆人说,家里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有天夜间丢失了一坛好酒,一查对时间,正是狐夫人出外取酒的那天晚上。众人都很怕夫人的神威,称她为“圣仙”,刘便为她画了一幅小像。
当时,张道一官拜提学使,听到狐夫人的奇事后,就以和刘洞九是同乡为名,前去拜访,想和狐夫人见一面,但被狐夫人拒绝了。刘便把画像给他看看,张道一看,硬要把那画像带走了。回去后,张把狐夫人的画像悬挂在座旁,早晚祷告道:“以娘子的花容玉貌,到谁那儿去不好?为什么托身给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下官我哪一点也不比刘洞九差,为什么不光顾我一回?”狐夫人在州衙忽然对刘说:“张公无理,我要稍稍惩罚他一下。”一天,张道一正在祷告,突然觉得好像有人用铜戒尺打了他额头一下子,嗡的一声,头疼欲裂。张道一感到非常恐惧,就把狐夫人的画像送了回去。当刘洞九问张道一的仆人是怎么回事时,张的仆人没敢说实话,只胡说答了几句,刘笑着说:“你家主人额头上没疼吗?”仆人一听,觉得瞒不了,就把实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