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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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卷四(4)

武承休于是找来一些干练的仆人,让他们出去巡逻搜捕林儿。晚上,林儿回家的时候,果然被巡逻的仆人抓到了,并拉回来见武承休。武承休气得用棍子拷打他。林儿出口不逊,侵犯了武承休。武承休的叔叔武恒,是个忠厚的老头儿,害怕侄儿在暴怒之下闯下大祸,就劝导侄儿不如把他送进官府,让官府用法律制裁他。武承休听从了叔叔的劝告,就把林儿捆起来送进公庭。但是御史家给县官寄来了名帖和书信,县官就把林儿给放了,并交给御史的管家领回去。这么一来,林儿就更加放肆了,经常在人群里大讲特讲,诬蔑主人的儿媳妇和他通奸。武承休拿他毫无办法,气得要死。最后跑到御史家的大门外,跺着脚大骂。邻居们听了,都跑来安慰他,把他劝回去了。过了一宿,忽然有个家人来向武承休报告说:“林儿被人剁成了肉块,扔在空旷的野地里。”武承休听了,又惊又喜,才稍微出了一口冤气。但是时隔不久,就听说御史的弟弟告武承休叔侄二人杀了林儿,武承休就和叔叔一起,到公堂上去对质。县官不容他们申辩,就想把他叔叔拉下去动刑。武承休大声抗议说:“诬告我们杀人,那是莫须有的罪名!至于辱骂当官的,那是我干的,和我叔叔没有关系。”县官根本不听。武承休瞪着眼睛要上去替叔叔受刑,一群衙役把他拽住了,不让他上前。拿棍子打人的衙役都是御史家的走狗,武恒又年老体弱,签票上的数目还没打到一半,已经气息奄奄地死了。县官看他叔叔已经死了,也就不再追究。武承休一边哭一边叫骂,县官却装作没听见。武承休只好把叔叔抬回家里。心里虽然很悲痛,很气愤,却没有任何办法。武承休很想和七郎商量一下,七郎却一直躲着他。甚至连自己的叔叔死了,也不来吊唁。武承休不由在心里暗自念叨:我待七郎不薄,他为什么和我像个路人呢?同时,武承休也怀疑林儿是七郎给杀的。可是转而一想:如果真是七郎杀的,他为什么不来跟自己商量一下呢?于是便派人到七郎家里探听消息,家人到那里一看,发现七郎家的门已经上了锁,屋里屋外寂静无人,邻居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一天,御史的弟弟正在后衙和县官通关节。正赶上早晨往衙门里进柴进水的时候,忽然有个打柴的樵夫来到两人跟前,放下柴担,便抽出锋利的钢刀,直奔御史的弟弟。御史的弟弟惊慌失措,用手来架刀,钢刀往下一落,就砍断了他的一只手;再一刀,便砍下他的脑袋。县官一看,大惊失色,撒腿就跑。樵夫还在慌慌张张四处寻找,衙役们急忙关上大门,操起棒子大声疾呼。樵夫只好抹脖子自杀了。衙役们纷纷跑来辨认,有认识他的人,知道他是田七郎。县官镇静下来以后,才转回来查看尸体。看见田七郎直挺挺地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握着那把钢刀。县官刚刚停下来要仔细查看,七郎的尸体突然跳了起来,竟然抡刀砍下了县官的脑袋,然后又倒在血泊里。衙里的官吏去逮捕七郎的母亲和儿子,但祖孙俩已经逃走好几天了。

武承休听说七郎死了,急忙跑进衙门,哭得很悲伤。这时,衙里衙外都说七郎杀人是他主使的。武承休最后倾家荡产巴结当政的官员,才得以免死。七郎的尸体被扔在荒郊野外三十多天,鹰犬都来围在四周守护着。武承休把他拉回去,用厚礼给埋葬了。

七郎的儿子逃亡外地,来到登州,改姓为佟。长大以后,在军队里建功立业,因功被授予同知将军。回辽阳故乡的时候,武承休已经八十多岁了,才指出他父亲的坟墓。

异史氏说:“一文钱不轻易接受,正像不忘一饭之恩的韩信。贤德呀,七郎的母亲!至于七郎,仇恨没有全部洗雪,死后还能申冤报仇,他是什么神仙呢?假使荆轲能够做到这一步,那千古就没有遗恨了。如果真有七郎这样的人,就可以补上天网上的漏洞。世道茫茫,只可惜七郎这样的英雄太少了。可悲呀!”

姊妹易嫁

山东掖县有个做过相国的毛公,家里向来都很贫寒,他的父亲常常给人家放牛。那时县里有个姓张的大户人家,新开了一座坟地,在东山的南面。有人从墓地里经过,经常听到从墓中发出大声叱喝的声音说:“你们赶快回避,不要老在这里玷污贵人的住宅。”张大户听了这话,也不大相信。不久,他又接二连三地在梦中听到有人警告他说:“你家的墓地,本是毛公的吉地啊,怎么能长期借占人家的地方?”之后,张家又屡次发生一些不吉利的事情。于是有人劝张家还是把坟迁了的好,张家这才把坟给迁了。

有一天,相国的父亲到山上放牛,经过张家的旧坟地时,突然碰上了大雨,便赶紧跑到张家废弃的墓穴中去避雨。不久,雨越下越大,山洪奔泻,把墓穴都给灌满了,毛公的父亲也被淹死在里面。当时,毛公还是个小孩,他的母亲于是独自跑到张家,想讨几尺地方来掩埋孩子的爸爸。张家问了她的姓名之后,大为诧异。亲自去看毛父被溺死的地方,恰好就是他原来放棺材的地方,这使他更为惊异。于是就让毛母在原穴埋葬了她的丈夫,并让她把孩子带来。安葬完毕以后,毛母便带着孩子到张家去道谢。张大户一见到孩子,就十分高兴,当时就把孩子留在他家里,教他读书,把他看成自己的子弟辈,而且要把大女儿嫁给他,毛母表示不敢高攀,张大户的夫人终于把女儿许配了他。但张家的女儿非常看不起毛家,当得知父母把自己许配给毛家的儿子时,便不断地埋怨父母,心里也为此感到羞愧,而且还将这些不满写在脸上,并经常在言语中表现出来,说一些诸如“我死也不嫁给那放牛娃”之类的话。

到了结婚那天,新郎已经入了席,花轿也已停在张家的门口,但张家的大女儿却对着墙角、捂着脸孔在那里哭哭啼啼。家人催她梳妆,她不肯动;劝她不要哭,她却哭得更加厉害。新郎等了半天,不见新娘的影子,只好起身告辞,顿时吹吹打打,鼓乐大作。此时的新娘,头发还像飞蓬一样散乱,泪水也像雨水一样流个不停。张父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到房里来劝解,但她根本不听;逼着她上轿,她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张父无可奈何,家人又来报告说:“新郎要走了。”父亲只好急忙出去说:“新娘还没有梳洗完毕,请稍稍等待一下。”说完立即转身到房里来劝女儿,就这样往返多次,女儿仍然毫无顺从的表现。父亲费尽心思,急得要死,简直无计可施了。这时,他的二女儿在旁边也批评姐姐的态度不好,并苦苦地劝导她。但她姐姐不但不听,而且发了脾气,说:“小妮子,你也学别人来唠唠叨叨,你为什么不跟他去?”妹妹说:“父亲当初并没有把我许配给毛相公,如果把我许配给他了,何劳姐姐来劝驾呢?”父亲觉得二女儿说得很爽快,便跟夫人商议,拿二女儿去换大女儿。夫人于是来问二女儿说:“你姐姐太不像话了,不听父母的安排,现在我想让你去代替你姐姐,你愿意吗?”二女儿很爽快地说:“只要是父母的意思,即使让嫁给乞丐,我也不敢推辞。更何况毛家也不会穷一辈子,以至于把我饿死呢?”父母听了她的话,十分高兴,马上将大女儿的妆奁给二女儿穿戴停当,然后匆匆忙忙上轿去了。

两人成亲之后,夫妻互相尊重,十分恩爱。但由于二女儿的鬓角向来有一点秃,使毛郎略感不快,后来又听到了姊妹易嫁的话,便更加感激她。

没有多久,毛郎就被选为监生,到省里参加乡试,恰巧要经过一个姓王的客店。前天晚上,店主人梦见一个菩萨告诉他说:“这几天毛解元要来,此人日后可以解救你的灾难,你要好好招待他。”因此一早起来,店主人就在门口专一察访过往的客人,当他终于发现毛郎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即备下丰厚的酒食招待毛郎,而且一分钱也不收。毛郎觉得奇怪,于是问店主为什么要这样,店主人就把梦中的吉兆告诉了他。毛公听了,便开始有些自负起来,暗地里划算其妻鬓角有些秃,恐被那些显贵耻笑,等到富贵之后,一定要另外娶一个夫人。不料这次考试,竟然名落孙山,困顿萎靡,也羞于见来见店家主人,只好绕道回去。

过了三年,又去应考,店主人又像先前一样地款待他,毛公说:“你的话没有说对,实在对不起你那番好意啊!”店主人说:“我的话没有错,只是因为你暗中想把夫人换掉,所以阴曹把你的名字勾掉了,怎么会是我的梦不灵呢?”毛郎听了,觉得十分惊异,便问店主人怎么会知道,店主人说:“我们分别后,我又梦菩萨前来相告,所以知道。”毛郎听了,又后悔又害怕,像一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店主人又说:“只要秀才自爱,这次肯定会高中解元的。”不久,毛郎果然中了举人第一名,而夫人的鬓发在不久之后也长起来了,那发亮的乌丝,更加增添了她的美丽。

且说张家的大女儿,在妹妹嫁给毛郎之后不久,她便嫁给同乡一个财主的儿子,于是便扬扬得意起来,甚至有些趾高气扬。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丈夫浪荡成性,而且好吃懒做,最终把家业全部败尽,穷得连锅也揭不开了。这时,又听说妹妹做了举人太太,更加感到惭愧,常常躲着妹妹走。没有多久,她丈夫又死了,家里更加破落。接着又听说毛公高中进士,这一下他更是悔恨得要死,气得剃了头发,当了尼姑。等到毛公做了宰相,荣归故里时,她才不得不打发一个女弟子到相府去问候,希望能得到一些馈赠。

女弟子到了毛府以后,夫人便赠以罗绮绢帛若干匹,并把银两裹在中间。女弟子把绢帛拿了回去,师父大失所望,气愤地说:“给我一些金钱,还可以买些柴米,把这些东西给我有什么用?”于是又叫女弟子送了回去。毛公和夫人很疑惑,打开一看,发现银子全在里面,这才明白她把东西退回来的意思。毛公笑着说:“你师父连一百两银子都消受不了,哪还有福气跟着我这个老宰相啊!”随即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女弟子说:“拿回去作为你师父的生活费用吧,只怕福薄的人连这一点也消受不了啊!”女弟子回去,把情况告诉师父,师父听了,默默无语,不住地叹息着。暗自回想过去的所作所为,往往是倒行逆施,避吉趋凶,难道是人所能做主的吗?

后来,那个姓王的店主人,因为惹上人命官司,被关进了监狱,由于有了毛公从中周旋,尽力为他解脱,才获得赦免。

异史氏说:“张家的旧墓,变为毛氏的吉地,这已经很奇怪了。我听现在的人说:有‘大姨夫作小姨夫,前解元为后解元’的戏,这难道是狡黠的人所能设计安排的吗?唉!天老爷早已昏愦得不得了,为什么对于毛公,却是这么如响斯应呀!”

柳秀才

明朝末年,蝗虫发生在青州、兖州之间,渐渐集中在沂州地方。沂州长官对此非常忧愁。回到后衙躺在床上,渐渐睡着了。不久,便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位秀才前来拜见,高高的帽子,绿色的衣袍,身体高大健壮,并说自己说防治蝗灾有办法。长官问怎么防治,他回答说:“明天在西南方的路上,有一位妇女骑着大肚子母驴,她就是蝗神。求她可怜,便可免去蝗灾。”

长官醒来之后,觉得这个梦非常奇怪。第二天,他准备好之后,便出了城南。等了很久,果然见有一位妇女,高高的发髻披着斗篷,独身一人骑在老驴上,慢慢向北走来。长官于是立即烧香,捧着礼酒,拜迎在路边,然后抓住驴子不让走。妇女问:“长官这是何意?”长官于是哀求道:“我所管辖的这个小地方,望能有幸得到您的可怜,免除蝗虫的危害。”妇女听了,说:“可恨柳秀才多嘴,泄露我的机密!好吧,我就让他的身体来承受,不损伤庄稼,这样就可以了。”说完便饮了三杯酒,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后来,蝗虫飞来时,遮天盖日,但没有落到庄稼上的,却都集中在杨柳树上,所过之处,柳叶都被吃尽。长官才明白,那位秀才就是柳树神。有人说:“这是沂州长官爱惜百姓而感动了上苍。”

续黄粱

福建有个姓曾的举人,参加会试考中以后,就和几个同榜进士到郊外去游览。听说佛寺里住着一个算命先生,便一同前往问卜。进了屋,施了礼,就坐了下来。算命先生看到他有些趾高气扬,扬扬得意,就故意奉承了几句。曾某摇着扇子,带着微笑,说:“你看我有没有穿蟒袍、系玉带的福分?”算命先生说:“你将来要做二十年的太平宰相。”曾某听了,大为高兴,神态更加不可一世了。

当时,正好碰上小雨,曾某便与同伴们到一个和尚屋里去躲雨。那屋里有个老和尚,深眼窝,高鼻梁,坐在蒲团上,对他们的到来爱理不理。那些人也只是随便招了招手,就爬到炕上谈笑起来,而且都恭贺曾某将来要当宰相。曾某听了,心态和气势更加以为了不得,便指着同游的人说:“我做了宰相,就推荐张年兄做南京巡抚,表兄弟当参将、游击,叫我的老仆做个千总,我就心满意足了。”在座的人听了,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