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举酒庆丰功 辽海澄波宁远峤 寻幽参妙法 千山明月度飞仙(1)
话说玄真子的一番话,使得众仙钦佩不已。天痴上人重向众仙致谢,说:“后洞已令门人整理停当,备有水酒,为诸位道友及门下高足庆功慰劳。”坚留小住。众仙见其意甚诚,又喜他勇于迁善,迥非故习,人本端正,也乐得交此教外之友,同声称谢,允留一日。
天痴上人随延众入洞。席间虽无多兼味,但有岛上所产千年铜椰灵果和十余种干鲜果脯、竹实、首乌之类,并有数百年仙酿,无一不是轻身益气,脱骨换胎,可致长生,于修道人有益之物,只是前洞为乙休所毁,后洞石室稍小,长幼两辈须分两起饮宴罢了。
长一辈宾主饮宴方酣,矮叟朱梅笑道:“乙驼子,你把人家闹了个河翻海转,你自己也吃了些苦头,算是折过,不要你赔还了,现在一切归之劫数。你和主人已然打出和好,是朋友了。他岛上这些铜椰灵木,被你那又阴又毒的飞刀毁坏,别人无法解救,你难道好意思不管,少时袖手一走,便了事么?”
天痴上人初意,以自己的法力修建洞府,极为容易,只等仙宾一走,移回磁峰,即可兴修。最主要的还是乙休所斩断的大小数百株铜椰仙树,都是东方乙木之精,与己虽是面和心违,却有极深渊源,一呼即至,满拟使其回生,易如反掌。受伤门人又经治愈,只顾欣喜,设宴谢客,全未在意。及听朱梅一说,才想起乙休斩铜椰的是道碧光,元磁真气收摄无效。前听人说,乃妻韩仙子有一至宝,名寒碧刀,如是此宝,却非糟不可。对方虽已化仇为友,到底释嫌不久,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犯愁。
乙休已笑道:“朱矮子,你最刁巧,起先怂恿我和天痴道友为难,今又来做好人。我起初不过一时之愤,怎肯使这天生灵木绝种?只为先时无暇,现又主人盛意留饮,酒又极佳,欲待稍饮再去,灵木接上重生,再来终席,与诸位道友同行。你多管闲事作甚?”朱梅笑道:“驼子少发急,没有我,能有今天这场盛举么?当初我怎对你说来?如寻痴老儿赴约,须把我和白矮子约上,三个打一个还差不多。你偏倔强任性,独个儿到此,怨得谁来?”
天痴上人不知乙、凌、白、朱四人深交,嬉笑怒骂成了家常便饭,恐有争执,借着解劝,乘机问道:“乙道友那日所用诸般法宝,均非磁峰所能收摄,法力高强,大出意外。内有一道双尾碧光,从未见有相似之宝,可是那寒碧刀么?”白谷逸在旁笑道:“驼子因你磁峰专摄五金之宝,恨不能把当初给韩仙子的聘礼都借了来。不是此刀,还有何物?”天痴上人道:“果是此宝,那就莫怪全岛灵木都如枯朽,一触即折了。”
乙休看出天痴上人似颇情急,又有不便出口相烦神气,笑道:“自来矮子多是人小鬼多,不好惹。他两个素来贫嘴薄舌,装乖取巧,不值理睬。我已吃了不少仙酿仙果,须要有个报答。幸而身边丹药尚多,岛上又有灵泉,且为主人医完神木,再来叨扰余酒吧。”天痴上人忙起致谢,意欲陪往,并令门人随侍,听候驱策。乙休道:“俱都不消。我前边还有峨眉门下几个小友,有话要说,你自做主人吧。”朱梅也拦道:“他是娃娃头,如今峨眉众弟子下山,他不知又要出什么花样,教人惹事。也许还约两个在海边过过棋瘾。你由他去,医不好灵木时,再和他算账。”
朱由穆大笑道:“你两个可是仙人,直成市井无赖,专以口舌为胜了。”朱梅笑道:“我们无赖,你这小和尚收心才几天,就准是好人么?”朱由穆佯怒道:“矮鬼如再放肆,叫你回不得青城去。”朱梅笑道:“诸位道友,你看他这样火气,像守清规的和尚么?”引得众仙都忍俊不禁。朱由穆道:“你是个魔头,我具降魔愿力,作狮子吼,不能算犯嗔戒。”众仙互相又笑了一阵,朱梅拿朱由穆取笑。姜雪君道:“放着好酒仙果不享受,互相讥嘲,不犯清规,也是口过。毕竟峨眉三位掌教长老气度庄严,你看人家笑么?这才像是领袖群伦的教祖。”
乙休似有甚事,早匆匆起身出去。朱梅正要答言,忽听外面雷声大震,跟着走进两个本岛门人,躬身禀告说:“乙真人刚刚走出,韩仙子元神忽然飞来,二人略谈,韩仙子便又飞去。说时,乙真人面有怒容。听口气,韩仙子似来应援,途中遇阻,与一对头斗法两日,因此来迟,路过玄龟殿始知细情。大约为那对头,来与乙真人商议。行前并助行法,将断木扶起。现在乙真人正率峨眉门下八九位道友,医治灵木重生。雷声乃韩仙子行时所发。”
朱由穆道:“可见夫妻情长。韩仙子和乙道兄反目多年,以前宛如仇敌,今方和好了旬日,一闻有难,便以元神赶来相助。这位嫂夫人虽然法体未复,当年法力仍在,更多异宝。对头何人,竟敢轻捋虎须,树此一双强敌,也可谓不知自量了。”追云叟白谷逸道:“这也不一定。你没听斗了两天法么?如是庸手,遇上这位女菩萨,焉有生理?驼子又那样生气,莫非是他旧仇人不成?不然,她是来救夫报仇的,无故怎会和人如此恶斗?齐道友正运玄机推算,可知这对头底细么?”妙一真人道:“当然没有别人,难怪他夫妇愤恨,这类丧心昧良、弃明投暗的妖邪之徒,便我们遇上,也容他不得。如非行踪诡秘,善于潜行遁迹,早为我们诛戮了。他必是见韩仙子元神云游,妄思加害,没想到对方如此神通。这一勾起前仇,必无幸理。乙道兄知他诡诈,想假手我门下弟子去诱他出现,正商量日后何处相见呢。”
说罢,又听一声雷震,又有门人入报:“铜椰灵木全已重生。乙真人正和诸位小道友谈那斗法放火之事,不肯归座。”天痴上人大喜,意欲亲出谢迎回座。白谷逸笑道:“朱矮子说他娃娃头,实在不差。他最喜有根骨的少年男女,一投缘,便永久扶持,此时必正有兴。他那脾气,人去也请不来,道友何苦强他呢?”天痴上人只得中止不往。
原来一干小同门,俱喜和乙休亲近。乙休也最喜爱他们,尤为司徒平夫妻、金蝉、石生、英琼、英男、向芳淑以及甄、易弟兄为最,岳雯是弈友更不必说,这次众门人闻他有难,个个关心。见时,当着师长,不便请问,闷在心里。乙休自然看出,临时又想起一事,特借医治灵木之便走出,往前洞去寻金、石、甄、易等六小弟兄。别的几个和乙休最熟的门人,也相继追了出去。除岳雯沉稳不语外,七嘴八舌,纷问遇险之事。乙休还未及答,韩仙子忽然飞来,说在岷山,闻人说起被陷之事,匆匆一算,果然不差,忙带法宝赶来救援。中途遇见宿仇,仗着他有两个左道中能手,欺韩仙子元神出游,合力夹攻。韩仙子和那仇人苦斗了两日一夜,方得获胜,重往前赶。初意丈夫法力尚且失陷,天痴阵法定必厉害。易周两老夫妻同仇敌忾,可约相助,便道前往邀约。见面才知丈夫已然转祸为福,此时众仙大功告成,正在庆贺。因愤仇人可恶,自己不暇报复,赶往铜椰岛告知,随助乙休将所断铜椰全数凌空扶起。由乙休率众峨眉门人在接口处安上灵丹,行法重生。自己别去。
乙休随谈起遇险经过,众人才知天痴上人那日在白犀潭败走,又入埋伏,幸仗小神僧阿童用白眉禅师所授佛法相助,天痴上人师徒方得脱身回去。本就怒火填胸,归途路过玄龟殿,忽想起此次吃人大亏,事情全由易周家教不严,任凭两个素无经历、不知轻重的孙儿在外面仗恃家传法宝,行凶惹事伤人而起。当时勾动旧恨,登门问罪,要易周当着他重责易鼎、易震,否则便大闹一场,拿他来泄愤。
当初双方原有深交,同是海外散仙,两岛相隔又近。天痴上人有些刚愎自恃,人却正直。未走火入魔以前,两老虽曾互相访晤,彼时天痴上人初历铜椰,不过百年,不知易周得道比他年久,合家老幼,法力道行,个个高强。见他神仙眷属,乃子易晟已修仙业,仍有家室之好,易周人又谦和,看不出深浅,未免稍存轻视,辞色矜夸。两三次往还之后,易周见他虽是端人,终嫌骄傲,又看出他不久即有劫难,便以朋友情分,微言讽诫,本心还想助他。天痴上人偏是自大,不特未领好意,话不投机,反倒拂袖而去。易周越觉此人乖谬,气味不投,由此不再与他交往。
天痴上人又不久走火身僵,幸仗法力高强,仅以身免。想起易周先天易数,果然高明,但既有朋友情分,那日便应详言趋避,不应出语讥讽,引己误会。遭难时,如来相助,也可幸免。自己并非左道妖邪,便外人无心相值,也必念对方修为不易,全力相援,断无坐观成败之理。如何明知就里,置之不问?心中也是忌恨。那日易氏弟兄误伤灵木,必欲惩处,便由于此。
当时怒火头上,只想泄愤,且自以为他这数百年枯坐苦炼之功,远非昔比;又练成了灵木仙剑,诸般异宝,元磁精气,惯摄敌人的法宝飞剑。却不知对方这多年光阴,也非虚度;尤其是先天易数,妙参天人,事尽前知,无微不瞩。人家早就算好他师徒要来,已在殿前平台之上,暗藏埋伏,列阵相待。天痴上人师徒盛气而来,落向台上,正待大喝:“主人出面!”猛觉天旋地转,四外冥茫,昏沉沉,对面不见人影,知已误陷敌阵。天痴上人原非弱者,一面命众门人聚在一起,不可妄动;一面施展法力,打算将阵破去。哪知阵法玄妙,与众不同,除却昏雾沉沉,身上时寒时热外,并无别的威力,只是冲不出去。不理睬还好,一经施为更糟。法宝飞剑放将出去,只在暗影中一闪,便即失去。情急之下,连施五行禁制,用尽方法,全失灵效。始而师徒多人,还能互相问答;后来随行弟子全无声息,敌人也一个不见,辱骂也置之不理。总算自身法力高强,尚能守护元神,虽然被困在内,人却无恙。相持了两个多时辰,愧愤已极,把心一横,豁出再修一劫,和仇敌拼命。一面施展道家最恶毒的六阳解体大法,运用玄功自裂法体;一面将五行真气互相生克激撞,发出五遁神雷;一面再将所炼元磁精气,同时爆散。三法齐施,发出无边烈火迅雷,连自己和整座玄龟殿一起毁灭。主持阵法的人只在十里以内,当然是不死必伤。等元神遁往别处,另寻庐舍,如见敌人未死,再作复仇之计。
天痴上人正在咬牙切齿,打算查出门人存亡下落,立即施为。忽听易周在内殿遥呼道:“来人是天痴道友么?既承下顾,何不在未上平台前知会一声?老朽近以鼎、震二孙投入齐道友门下,致与左道旁门中结怨,静居已惯,既不耐烦嚣,与人争斗,又不愿无知之辈上门家人。没奈何,在殿前平台之上略施小技,好使此辈到时知难而退,我也懒得伤他。前数月,还差点没将两个小孙的同门师姐困入在内,想起惭愧。道友久未降临,所以忘却通知。疏懒成性,日益衰惫,恐有非常之事,无力应付,每日强理旧业。适才正在入定,忽听家人再三疾呼,将我警觉,说是阵中困有多人。仔细一看,才知道友误触阵中埋伏,众高足又误走安门,全数卧倒。其实这先天一元阵法,说来也无足奇,只因道友仓促入阵,先未看清门户,所以稍微留滞。本欲亲出迎晤,无如此是常课,适才已为道友延误,行即入定,只好异日登门负荆了。那几件法宝仍在原处,众高足在西北角上,俱都无事。请取了同回仙府,容再相见。”
天痴上人闻言,情知敌人有心捉弄,这等对待,叫人急不得恼不得。虽恨不能把敌人生咬几口,无如这等形势之下,如何能再与斗法?再用前策孤注一掷,不特多年苦功可惜,并还十九不能够对付。既做不知,只得任之,将来再打复仇主意。当时情景,端的啼笑皆非,无地自容。直等易周从容把话讲完,倏地眼前一亮,天光顿现,重返清明。法宝、门人,果如敌人所言,无一损伤,含愤收起。门人先都昏倒,醒见乃师在侧,还道阵被破去。有两个方开口想问,天痴上人恐更丢人,将手一摆,喝声:“回岛!”便同往铜椰岛飞去。到后,才向众门人述说。天痴上人气得要死,门人也都悲愤,一面还须留意仇人寻上门来。
天痴上人刚把所设阵法加功重新布就,一道经天朱虹,忽自遥空飞堕。落地现出神驼乙休,对着天痴上人便骂:“无耻老贼!如非有人暗中助你脱险,早已半人不回。自没出息,还敢无故往寻易道友生事。你平日枉自狂傲,如何连人都不见,便被陷阵内?易道友虽不值与小人计较,你如稍有廉耻,当着许多徒弟,早应撞死玄龟殿了。人家刚放了生,如能藏身洞内,面壁百年,自愧自励,也还算自爱。怎刚得活命,又在这里张牙舞爪?山妻已然教训过你,我再独自登门,看你还有什么鬼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