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天灾都不是白人的错
美国南北战争开始前夕,南卡罗来纳州的参议员、前州长、种植园主、棉花农场主詹姆斯·亨利·哈蒙德在参议院发表演讲,这次演说也是那个时代美国南方最著名的政治演说之一。哈蒙德恐吓说,奴隶制棉花种植园的灭亡将造成世界性的灾难。哈蒙德想要维护的不只是美国南方绅士的生活方式,而是这种文明本身:
有哪个正常的国家会向棉花开战?如果他们向我们开战,不用费一枪一弹,我们就能征服他们,征服世界……如果三年没有棉花供应会发生什么?……可以肯定,英国将风雨飘摇,而整个文明世界也会随之倾倒,从而拯救南方。
这一关于文明的灭亡的可怕预言是基于棉花在美国北方诸州工业中心以及欧洲的重要性地位。在新工业中心河流的两岸坐落着成排的大型纺织厂,它们依赖美国南方供应棉花。毛茸茸的棉桃与拳头大小相似,却一吹就跑。即使它并不仁慈也没办法,它主宰着这个世界经济的新秩序,是上帝赋予了美国南方的棉花这一垄断地位。哈蒙德给予了充分的理由,因为棉花既不能生长在美国北部各州,也不能生长在英国,而工业世界又会屈服于棉花,因此,美国南部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你不敢对棉花开战。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力量敢向棉花宣战。棉花就是王。
从哈蒙德的话中我们能够看出,他不相信棉花王国能够在北方制度的统治下兴旺发展。毁掉奴隶制种植园制度就等于毁掉棉花经济,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但实际上,即便南北战争消灭了奴隶制度,南方的棉花经济依旧存活了下来,这是由于公共政策仍然延续,使得种植园主不用面临劳动力市场的风险。棉花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力需求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季节性影响,如何在棉花生产周期中最关键的但无法预测的时期获得足够的劳动力仍是需要面临的挑战。但是,劳动力市场上的交易充满了风险,因为市场无法保证在棉花生产的关键时期能够维持稳定的价格并提供充足的劳动力。没有了奴隶制度时对劳动力的严密控制,土地所有者们就需要一个替代制度,根据需求将劳动力拴在自己的地里。一种新的劳动制度——佃农制度或者说分成制度应运而生。
为了换得劳动力,土地所有者向佃农提供食宿,以及渔猎的权利。通过给佃农提供食宿而非现金,将他们与土地绑在了一起,并保证了在棉花生产的关键时期的劳动力需求。佃农同样受到合同约束,通过收获得来的农作物向地主还债。
通过制定大量的公共政策将佃农与土地拴在一起,也使棉花种植者避开了劳动力市场的风险。逐渐,有关分成制度的法律定义开始向土地所有者一方倾向,尤其是《农作物留置权法》的颁布实施。这一法规将佃农的法律地位变成了劳工。劳工只有领取工资的权利,而不再像佃农一样与土地所有者共享收成,这一区别很关键。作为劳工,佃农没有了农作物的留置权,因为根据法律规定说它是属于土地所有者的。因此,《农作物留置权法》将佃农排挤出了资本市场,却相对地放宽了土地所有者获得资本的途径。其他如《流浪法》和《劳动力转让法》(为保护土地所有者避免劳工被他人挖走)也是为了将佃农拴在土地上。同时,美国种植园主反对为黑人和穷苦的白人建立公立学校,这样,教育的缺失使佃农制度安排严重地倾向种植园主,却让佃农的选择受限。
此外,佃农与土地所有者之间的协议使佃农想要走出窘迫生活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年复一年的债务,每一年的收获仅仅够用来偿还当年的负债,又被资本市场排除在外,佃农想要拥有自己的土地的梦想也随之破灭。据说,法国路易十四曾恰当地评论说:“债务支撑着佃农,正如绳子支撑着上吊者”。
亚拉巴马州的棉农内德·科布,回忆起他做佃农时的窘境。1908年内,他收获了6大捆的棉花,这一收获相当可观的:
六大捆的农作物都用来支付柯蒂斯先生了。在大获丰收的时候,我却陷入了困境……棉花丰收没能让我赚到一分钱……柯蒂斯先生让巴克·汤普森先生为我提供食品和杂物等,给我记账……然后柯蒂斯先生支付汤普森先生,我再用棉花支付柯蒂斯先生,就是这样交易的。所以,到了收成的时候,他除了拿走我一半的收成,还拿走了这些费用。
在科布的一生中,这一主题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有些年,科布在还完债务后还能剩余一点棉花,而有些年则还不够支付欠债的,只能再借新债。托土地所有者造假账的福,通常情况下,收入勉强能够还债。在亚拉巴马州的麦肯郡,研究人员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巧合:1932年,62%的黑人佃农刚好收支平衡。
讽刺的是,土地所有者们成功地谋划了公共政策,使劳动力长期地保持顺从,并且无须接受教育,但这无疑是作茧自缚。20世纪初期,棉铃象甲虫开始在南方的棉产地肆虐,政府向棉花生产者们传播消灭棉铃象甲虫、保护农作物的拓展计划。有关消息与建议传递给了大型农场和受过教育的棉花生产者,但那些不得不自谋生路的贫穷的黑人或白人佃农们,却常常由于没有文化而忽视了这些信息。1921年,受象甲虫影响,棉花约减产30%,而减产的棉田主要来自小佃农们。许多人因此失去了田地。内德·科布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是棉铃象甲虫的时代……那些白人佬们跟我们黑人说,如果你们不将棉花从地里收出了并杀死那些象甲虫,我们就不支付你们工资。他们将象甲虫的问题怪罪到黑人身上。若象甲虫吃光了农作物,没人能还得了债。
“的确,”他接着说,关于象甲虫,“所有的天灾都不是白人的错。”
对南方腹地的佃农们来说,从南北战争结束到20世纪20年代末,事情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几英亩贫瘠的田地,几头骡子,年底收成的几捆棉花,以及还不完的沉重债务。
但当这样的事情在南方腹地持续上演时,一种新型的棉花工厂却在西部发展起了。20世纪初,得克萨斯成为全美国最大的棉花产地。到了20世纪20年代,得克萨斯开始将棉花卖给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