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用了。”艾萨克回答,“区长已经付过钱了。”
“老天保佑他,真的付过了吗?”吉斯勒说道,很是感动。她也给艾勒苏和赛维特回送了一些东西——有蛋糕、图画书,以及一些玩具。艾萨克回家后,英格尔看到这些礼物,转身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啦?”艾萨克问道。
“没事。”英格尔回答,“只是——她到现在该一岁了,应该都能认得这些东西了。”
“没错,但你也知道她要是在的话会怎么样。”艾萨克安慰道,“再说,也许这事没有那么严重。我现在知道吉斯勒的住址了。”
英格尔抬起头,说道:“这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吗?”
“我也不知道……”
艾萨克把小麦运到磨坊里,磨成了面粉后又带回家。他又开始了伐木,为下一个冬天做准备。他整日不停劳作,至于干什么则都是跟着季节走;从农田忙到树林里,再从树林回到田里。他已经在这儿忙了十六年,英格尔也来了有五年了。只要不出什么差错,他们会这样一直好好地过下去的。但事与愿违,英格尔虽然每日还织着布,照管着牲口,也依旧唱着歌,可是这歌声却无比凄婉,像是一个快要失了声的老钟。
道路一通行之后,英格尔被叫到村里候审。艾萨克守在家里。独处的日子里,他不时冒出一个想法,就是去瑞典找到吉斯勒——这位前任区长一向对他们家很照顾——也许他能想法子帮帮住在赛兰拉的这一家人。但英格尔回到家后,说要问的事她自己都问过了,至于可能要判几年,她也弄清楚了。严格说来,按照刑法第一段,她应该被判终身监禁。但是……她毕竟是在法庭上站起来当堂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村里来的两名证人也是一脸怜悯地看着她,法官的问话也很和善,但她怎么敌得过英明的律师呢。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律师是不可侵犯的;他们熟悉刑法里的每一段每一字;他们研习了这么久、这么多的东西,当然无论何时,都可以引经据典。是啊,他们就是这样的大人物,除了这些之外,这些人倒也并非全无情理,有时候没那么冷血。英格尔自然清楚法庭是公正的;她也没再提那只兔子的事情,但当她哭着说起自己不忍心让那个先天有缺陷的孩子出来受罪时,法官严肃而平静地说道:“但是,你自己也有兔唇,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你的生活呀。”
“感谢上帝,是没什么影响。”她所能说的只有这句话了。她也不想跟他们说起她幼时,以及少女时期所遭遇的一切。
但法官应该了解她的感受吧,因为他自己就有一只畸形足,这导致他甚至都跳不了舞。“至于判刑,”他又说道,“我也很难办。确实,按说应该判终身监禁,但是……我也说不好,也许我们可以减刑,降为二级或三级,也就是判十二年到十五年,或者九年到十二年。政府现在已经成立了一个刑法改革委员会,让法律更人性一些,但最后的结果暂时还不能给出来。不管如何,我们应该往最好的方面想。”
英格尔回家后,心里已经准备好了认罪服法;他们认为没必要即刻将她抓起来监禁。两个月后,区长带着他的新助理从赛兰拉离开后,艾萨克钓完鱼,刚回到家。
英格尔满脸喜悦,温柔地欢迎丈夫回来,赞扬他钓得不错,虽然他根本没钓多少回来。
“我想说倒是——是不是有人来过了?”他问道。
“谁来过啊?怎么啦,怎么会有人来啊?”
“门外有新的足印,应该是穿皮靴的男人。”
“怎么啦——也就是区长和另外一个人而已。”
“他们来干吗?”
“还用得着问吗,你心里清楚。”
“他们要来抓你?”
“抓我?不是,是关于判刑的事。上帝保佑,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
“是吗?”艾萨克急切想要知道,“不会判那么久了吗?”
“是的。就几年而已。”
“几年?”
“怎么啦,也许你听了觉得多,但我已经很感谢上帝了。”
英格尔没有告诉他到底判几年。那天晚上艾萨克问她什么时候他们会把她抓走,但这也是英格尔不能也不愿说的事。她心里一直默默想着这些,还说起即将来临的事——她说又得去把奥琳叫过来了。艾萨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奥琳现在怎么样了?她今年倒是没再上山来过。是不是上次闹翻以后,她就打算以后都不来往了?农忙季节也已经过了,但奥琳还是没有来——她是不是希望他们自己去把她请上山来?这个满身肥肉的老婆子,这个老妖怪,没准哪天她就会自己来的。
最后,她确实是来了。真是个神奇的人物——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甚至说自己正在为艾勒苏织一双袜子。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最近过得怎样了。”她继续。后来才知道她已经带了一袋衣物在附近的树林里放着,看来是打算住下来了。
那天晚上英格尔把丈夫拉到一边,说道:“你不是说过要去打听吉斯勒区长的下落吗,这会儿也不忙,正好可以去。”
“是。”艾萨克答着,“既然奥琳也来了,那我明早就可以动身了。这事现在最重要。”
英格尔自然很感激,谢过了他。
“带点钱在身上——”她说,“把家里的钱都带上吧。”
“怎么了,放在家里不行吗?”他问。
“不要。”她说。
英格尔马上准备了一袋食物,然后包好。艾萨克醒来的时候还是半夜,起身准备出门。英格尔跟出门,站在石板上看着他离开;她没哭,也不抱怨,只是说道:“他们可能随时会过来把我带走。”
“你不知道具体是哪天?”
“是,我也不清楚。我想不会马上就来,但不管怎样……只有你找到吉斯勒,说服了他,没准他就能帮点忙……”
可是现在吉斯勒能帮他们什么呢?什么都不能吧。但艾萨克还是启程了。
英格尔——唉,她当然知道,只是她不愿意说而已。甚至连奥琳没准也是她偷偷请来的。等艾萨克从瑞典回来之后,英格尔已经走了,只剩下奥琳和两个孩子在家里。
对于刚回到家的人来说,这真是极大的打击。他不禁大声问道:
“她走了吗?”
“是啊。”奥琳说。
“都发生什么了?”
“你走后的第二天。”现在艾萨克才知道英格尔让他出门都是计划好的——也知道了她为什么让他把家里的钱都带走。噢,可是她该为自己留一点钱的,那么长的一段路!
但是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只是想玩艾萨克带回来的一头小猪。而这次出门,他除了小猪之外,毫无收获;他得来的地址已经过期了,吉斯勒已经离开瑞典,又回了挪威,现在特隆金居住。至于这头小猪,艾萨克是一路抱着它回来的,用奶瓶给它喂奶,在山上的时候,把它放在胸前一起睡觉。他一心想着回家后,英格尔看到它该是多么的欣喜;可是现在,和它玩的是艾勒苏和赛维特,它只是他们的一个新玩具而已。艾萨克看着孩子们玩耍,难得这一时从苦恼中抽身出来。除了这些,奥琳从区长那里得到了新消息:政府对赛兰拉土地的事已经做了决定,艾萨克必须到政府去付清款项。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可以让他从绝望的深渊中解脱出来。艾萨克一身疲惫,衣服也破了,但他还是马上包了一袋食物,即刻动身前往村子。在英格尔离开那儿之前,他或许还有机会见她一面。
但他再次失望了。英格尔已经不在那里了——判了八年。艾萨克只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整个人突然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区长的话零零散散地传进他的耳朵里——发生了这样的事真是太遗憾了……但愿她能吸取教训……好好改造,出来重新做人,以后再也别杀害自己的孩子了!
郝耶达尔区长在那一年之前已经完婚。他的妻子没打算生孩子——她没有孩子,谢谢你!她一个孩子都没生。
“现在,”区长说,“谈谈赛兰拉的事。最后我奉命来执行此事。部里很客气,至于地价多少都是按我的提议决定的,已经批准了你的申请。”
“是。”艾萨克说。
“这事也忙了有一阵子了,不过我很高兴我所有的付出没有白费。我提出的每一项几乎都批准了。”
“都批准了。”艾萨克一边点头一边说。
“这是地契。你可以在第一次开庭时候来办理地产转移手续。”
“好。”艾萨克答着,“请问我需要付多少钱?”
“每年十块。部里做了点小改动,把原来每年五块改为每年十块。我想,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只要我能付得起……”艾萨克回答。
“只是十年的话……”艾萨克抬起头,略带惊恐地说着。
“这些条件——部里坚持这样。不管怎样,这个价格能买到这么大一块地真不算贵,而且都是开垦种植好了的。”
艾萨克付了那一年的十块,这些都是他卖木柴加上英格尔的奶酪赚来的钱。付了这些,他还能剩下一点。
“幸亏部里不知道你妻子的事。”区长继续,“不然可能要把这块地卖给别人了。”
“是。”艾萨克说。他又问起英格尔的事:“英格尔真的走了,而且被判了八年吗?”
“对。这是不可改变的——毕竟这是法律明定的事。事实上,刑期已经算轻了。你现在还要做一件事,就是划分好你那块地的地界,跟国家的分开来。按照我当时做的记号划出一条直线,界限内的树木都归你所有。我到时会上去视察,看看你的业绩如何。”
艾萨克步履艰难,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