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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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乔拉恩加德(8)

拉格恩弗里德说完回到冬屋,没有脱衣服,爬上床躺在阿尔夫希尔德的旁边。她用手环抱住阿尔夫希尔德,脸也紧贴着阿尔夫希尔德的脸,这样就能感受到阿尔夫希尔德身体的温度,并闻到她那湿漉漉的头发上的刺鼻汗味。阿尔夫希尔德喝过伏露·阿希尔德准备的药剂之后,像往常一样睡得很安稳。被单下面有圣母玛利亚草的香味,让人心安。但拉格恩弗里德躺了很长时间,始终不能入睡,她只是盯着屋顶透过出烟口洒进来的一小片月光。

伏露·阿希尔德躺在另一张床上,但拉格恩弗里德从来都判断不出她是醒着还是已经睡着。伏露·阿希尔德也从来不提她们以前就认识,这更让拉格恩弗里德觉得惴惴不安。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悲伤和恐惧过,虽然她知道拉夫拉恩斯终会康复——而阿尔夫希尔德也能捡回一条命。

伏露·阿希尔德似乎很喜欢和克里斯汀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克里斯汀也同她成了越来越好的朋友。

一天,她们出去采药草,在一个碎石坡脚下的河边草地上坐着休息。在那儿,她们可以俯瞰到弗摩的院子和阿恩·哥德森那红色的上衣。阿恩是同她们一同骑马过来的,她俩在山地牧场采药草时,他就负责看管马匹。

坐在那儿,克里斯汀跟伏露·阿希尔德讲她曾遇到过的那个矮小少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过这件事,但当时突然就记起来了。说着说着,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她觉得伏露·阿希尔德和那个矮小女人有些相像——虽然她知道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但在她讲完整个故事之后,伏露·阿希尔德只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望着山谷的远方出神。

最后她说:“你能逃走实在是很聪明,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孩子。但你是否听说过人们还用那个女人给的金子,捕获一个石头里的食人妖?”

“我听过这样的故事,”克里斯汀说,“但我自己从来都不敢那样子做。而且我觉得那也不是正确的做法。”

“不敢做自己认为不对的事情,这是很好的,”伏露·阿希尔德笑着说,“但要是你只是因为不敢而认为某件事情不对,那这就不好了。”然后她突然又补充道:“这个夏天你成长了很多。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现在的你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

“是的,我知道,”克里斯汀说,“他们说我长得像我父亲。”

伏露·阿希尔德轻柔地笑。

“是的,脾气和长相像你父亲都是再好不过的了。但要是他们把你嫁给这山谷里的某个人,那可真就遗憾了。我们不应该瞧不起农作传统和小农方式,但这里的人都认为自己高尚无比,以至于整个挪威都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们。我敢说,他们一定会猜想,为什么在和我断绝一切联系之后我还能够活下来而且活得滋润。但他们太懒也太自大,拒绝学习新的东西——然后他们把所有过错都归到对斯维拉国王统治时期的君主制的敌意上。这都是谎言——你的祖辈与斯维拉国王达成和解,并接受了他的礼物。但你母亲的兄弟要是想在国王身边效力并成为他的侍从,他就必须在里里外外地将自己捋干净,而唐德并不愿意这样做。但是你,克里斯汀,你必须嫁一个既有骑士风度又有尊严礼貌的男人……”

克里斯汀望着弗摩庄园的庭院,也望着阿恩的红色背影。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每次伏露·阿希尔德谈论她过去出入的那个世界,克里斯汀总是会把对骑士的想象和阿恩的形象重叠。以前,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总是把骑士和父亲的形象重叠。

“我的侄子,哈萨比的厄莱恩德·尼库拉森——应该是适合你的对象。那个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我的妹妹玛格恩希尔德去年经过我们这个山谷时顺道来看我,带着儿子一起。当然,你不会和他结婚的,但我还是很愿意为你们两个在婚床上摊开喜毯。你的头发金黄闪亮,他的头发则是乌黑发亮,他还有一双迷人的眼睛。但我知道我的妹夫,他已经看中了一个比你更般配厄莱恩德的姑娘。”

“你的意思是说我配不上他,是吗?”克里斯汀吃惊地问。她从来都没因为伏露·阿希尔德的话而生气过,但伏露·阿希尔德可能比她的家人出身更好这件事让她有些尴尬和懊恼。

“不,你当然配得上,”伏露·阿希尔德说,“但你不要想着成为我家族中的一员。你们在挪威的祖先是逃犯而且来自外国,而格杰斯林一脉已经在他们的庄园里腐朽了太长时间,以至于除了这个村子里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记得他们。但我的妹妹和我都跟玛格丽特·思卡尔戴特女王的侄子结了婚。”

克里斯汀甚至都没有想过要说出这个事实:不是他的先人而是先人的兄弟以罪犯的身份逃亡到挪威的。她望着山谷远处那深色的山坡,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天,她跑到山脊上看见她的村庄和外面的世界中间隔着的那么多那么多的山。过了一会儿,伏露·阿希尔德说她们是时候回去了,她让克里斯汀去叫阿恩。克里斯汀举起手放到嘴边,一边大喊一边挥舞手帕,直到她看见院子里的红色背影回头并冲她招手。

过了一段时间,伏露·阿希尔德回了家,但秋天和初冬时分她经常来乔拉恩加德和阿尔夫希尔德待上几天。阿尔夫希尔德现在白天能下床了,他们努力想让她自己站起来,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双脚始终是蜷曲的。阿尔夫希尔德变得焦躁、苍白而且疲倦,而伏露·阿希尔德用马皮和细柳枝给她做的蕾丝衣服她穿着也觉得难受;她只想躺在母亲的腿上。拉格恩弗里德经常要照顾她受伤的女儿,所以托蒂斯现在负责管理家务。应母亲的要求,克里斯汀也跟在托蒂斯身边,一方面是从旁协助,另一方面也可以学习。

克里斯汀有时候会想伏露·阿希尔德,阿希尔德来来去去,有时候会跟她讲很多事情,但有时候却会让她空等一场。

伏露·阿希尔德会同那些大人们坐着说话。每次她带丈夫一起过来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现在比杰恩·加纳森也会和她一起到乔拉恩加德来。一个秋日,拉夫拉恩斯骑马到哈根去付伏露·阿希尔德的医药费:他们拥有的最好的银水罐和配套盘子。拉夫拉恩斯在那儿过了一夜,此后他对阿希尔德的农场赞不绝口。他说阿希尔德的农场很漂亮,料理得很好,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狭小。屋子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有生机,而且生活习惯也同挪威南部的那些贵族绅士一样尊严而有礼貌。拉夫拉恩斯没说对比杰恩的看法,但每次比杰恩陪妻子到乔拉恩加德来时,拉夫拉恩斯总是会非常客气地接待他。另一方面,拉夫拉恩斯特别喜欢伏露·阿希尔德,他认为其他人对于她的种种传言都是胡说八道。他还说二十年前,她根本就不需要利用巫术来迷惑一个男人——如今她已经六十岁,但看起来仍然很年轻,而且她还有着优雅迷人的举止。

克里斯汀注意到母亲对此一直不太高兴。拉格恩弗里德确实不怎么说起伏露·阿希尔德,但有一次她曾将比杰恩同大石下面被压平的黄草作比,而克里斯汀觉得这是一个十分贴切的说法。比杰恩长相奇怪——他很胖,脸色苍白,行动迟缓而且还有一点秃顶——虽然他比拉夫拉恩斯大不了多少。不过显然比杰恩以前也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他很少说话,总是想在一个地方待着不动;一旦坐下,那从进门起一直到晚上睡觉他都不会挪动位置。他几乎都不吃东西,有时他那奇特而苍白的眼睛会盯着屋子里的某个人看,脸上面无表情又好似在沉思。

从阿尔夫希尔德发生意外起,他们一家人就再也没见过桑德布的亲戚,但拉夫拉恩斯曾去过瓦吉几次。另外,西拉·埃里克也同以前一样来乔拉恩加德来得很勤,还经常同伏露·阿希尔德见面。他同阿希尔德成了朋友。人们觉得这是因为神父宽容大度,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高明的医生。这或许就是大庄园里头没有人找伏露·阿希尔德征询意见的原因之一,至少没有人公开这样做,因为他们觉得神父已经足够厉害了。伏露·阿希尔德和比杰恩都不属于他们生活圈,要处理和这两个人的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并非易事。西拉·埃里克自己也曾说,阿希尔德和比杰恩并未伤害过任何人,至于伏露·阿希尔德是巫婆这一说法,他也不是阿希尔德所属教区的神父。或许这个女人知道对灵魂健康有益的东西——不要忘了,若一个女人显得比议员还有智慧,那无知的人很可能把这个女人说成巫婆。就伏露·阿希尔德而言,她对神父的评价也很高,如果在乔拉恩加德时刚好碰上宗教节日,她也会殷勤地去教堂。

那一年的圣诞节让人悲伤。阿尔夫希尔德仍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他们看不见桑德布的亲戚,也没有他们的消息。克里斯汀留意到村子里的人都在谈论他们家和亲戚间出现裂痕的事,而父亲也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她的母亲却不甚在意,克里斯汀觉得母亲这样显得很是冷酷无情。

圣诞假期快结束的一个傍晚,唐德·杰斯林的家庭牧师西拉·席佳德滑着大雪橇到访,他主要是来邀请拉夫拉恩斯全家到桑德布去。

西拉·席佳德并不太受周围居民的喜欢,因为事实上他是替唐德打理财产的——或者至少可以说,唐德表现严苛或待人不公时他都有责任,而唐德经常折磨他的佃农。席佳德神父非常善于写字和画画;他精通法律,也是一个高明的医生——虽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高明。但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经常说一些傻话。拉格恩弗里德和拉夫拉恩斯也从来都不待见他,但桑德布的族人却对他们的神父极为看重,没请他来照料阿尔夫希尔德让桑德布的族人、亲戚以及席佳德神父自己都非常失望。

西拉·席佳德到乔拉恩加德的那天——很不幸——伏露·阿希尔德和黑尔·比杰恩已经先他一步到了,另外还有西拉·埃里克、阿恩的父母加德和费恩斯布莱肯的因加、老普特斯加德的老乔恩,还有来自哈玛的一个男修士阿斯高特兄弟。

拉格恩弗里德再次为宾客们摆好餐桌奉上食物,拉夫拉恩斯则拆开阅读席佳德神父带来的几箱子密封信,这时西拉·席佳德要求见阿尔夫希尔德。而当时阿尔夫希尔德已经上床睡觉了,但西拉·席佳德将她叫醒,检查她的四肢和背部并问她问题——一开始还比较和蔼,但随着阿尔夫希尔德越来越恐惧,神父也就越来越不耐烦。席佳德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准确地说就是一个矮子,但他有一张大红脸。他想要举起阿尔夫希尔德来检查她的腿,阿尔夫希尔德被吓得大喊大叫。然后伏露·阿希尔德站了起来,走到床前并用毛毯盖着阿尔夫希尔德的身体,然后说孩子已经很困了——即便她是个健康孩子也没有办法站直。

神父对此激烈反驳,他好歹也被人们认为是不赖的医生。但伏露·阿希尔德牵过他的手,引着他走到桌子旁的高椅旁坐下,然后开始讲自己为阿尔夫希尔德做的种种事情,好似她正征求神父意见一样,态度很是诚恳。渐渐地,神父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桌子上拉格恩弗里德准备的食物酒水也被他解决了不少。

但酒劲上脑之后,西拉·席佳德又变得情绪坏、爱争吵和脾气暴躁了。他非常清楚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一开始他是针对加德,加德是哈玛大主教在瓦吉和希尔的全权公使。而主教辖区和唐德·伊瓦森之间存有许多争议。加德比较沉默,但因加是一个热心肠的女人,而阿斯加特也参与了讨论。

他说:“你不应该忘记,西拉·席佳德,我们尊敬的因加德父亲也是你们的高级修士,你在哈玛的所有事情我们都清楚。你沉醉于桑德布带给你的好处,但你很少记起除了是唐德的眼线之外,你还有你的本职工作要做;你助纣为虐,帮助唐德做了许多待人不公的事情,这让他的灵魂置于危险之中,同时也让教堂的威力遭受损失。那些不听上帝教诲、不虔诚背叛他们的精神天父和上级的神父的遭遇,难道你不曾耳闻吗?难道你不知道天使曾领着坎特伯雷的圣托马斯到地狱的大门,并让他往里看吗?他很讶异竟然没有看到一个像你背叛大主教这样背叛他的人。圣托马斯正想赞颂上帝的仁慈,因为圣人希望所有罪过者都能得到救赎;当天使让魔鬼抬起尾巴时,传来一阵猛烈的喧闹声和刺鼻的硫黄味道,原来是许多背叛教堂利益的神父和博学者从魔鬼的尾巴下飞散了出来。这时,圣托马斯才明白这些人最后的结局。”

“你在撒谎,修士,”神父说,“我也听过那个故事,但像黄蜂一样从魔鬼后面的黄蜂窝中飞散出来的是修士,而不是神父。”

听到这,老乔恩比屋子里所有人都笑得大声,他大叫:“无疑修士和神父是一样的,我敢打赌……”

“那魔鬼肯定有一个很宽的尾巴。”比杰恩·加纳森说。

伏露·阿希尔德微笑着说:“是的,难道你没听过所有坏事后面都拖着一个长尾巴这句话吗?”

“伏露·阿希尔德,你闭嘴,”西拉·席佳德大喊,“你不应该讲坏人身后拖着的长尾巴。你坐在这儿仿佛你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不是拉格恩弗里德。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你还是没能治愈她的孩子呢——难道你那威力无穷的水还有威力没发挥出来?那水能让一头肢解的绵羊变成汤里的全羊,能让一个妇人变成一个婚床上的少女?村子里有人结婚时,你为贞洁的新娘准备沐浴这些我都知道……”

这时西拉·埃里克跳起来,他抓住席佳德神父的肩膀和一侧身子,将他飞扔过桌子,杯罐里的食物和酒水全都洒到了桌布和地上。西拉·席佳德仰面落地,身上的衣服全被挂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