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堂里(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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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接下来的那天早上,菲利克斯抱着一摞手绘本来找詹森。而詹森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耐心地听着他对那些奇遇的讲解,而其中许多都是一些草绘的插图,可他丝毫没提那些绘本的艺术价值。

当他翻过最后一页后,詹森平静地叹了口气,开始将那些绘本堆起来,筑成了一个小小的书塔,菲利克斯不得不问,他是否有些进步。

“进步?那有什么关系呢?要取决于你怎么看它。”“那你怎么看呢,老朋友?”“我——嗯!我是从地理学角度来看的。”“你说得对极了。我这下算彻底明白了。”“别生气,我亲爱的朋友,别误解我的话。我是说,你还处在初学阶段,即便你环游了世界,我要说有任何进步,都是些假话;可毕竟,你努力四处游转。尽管这样,我仍感抱歉。”“为什么?”

“你是真的热心于搞艺术。也许你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半吊子,因为你具有达到非凡程度的必要品质。”

“是什么品质呢?”“自信、时间和钱。不,先别生气。我说这些是非常认真的,而,当然,我没有必要让你相信我这么说是出于好意。认真说:你的这些旅行绘本画得非常有技巧,以至于一些插图纸都会认为有这样一个特别的艺术家在它们身上作画非常幸运。可我希望,既然你决心成为一名画家,你就不该画得这么熟练。”

“如若不然,还可找到补救办法。要是你给我一个模型,你很快就会发现我是多么不熟练。”

雕刻家轻轻地摇着头说:“不是双手,而是思想造就作品的超凡魅力,遗憾的是这种魅力却走错了方向,因为感染到你和那些非专业人群的是一种冲撞,所谓艺术家的敏锐,这些东西都是艺术家走上正轨的障碍。就好比不按平时的套路学习书法,取而代之的是速成法,那么永远也别想写出好书法。因为这种思想就是速成者所追求的,就像蹩脚的艺术,用替代品替代信件,用象征的东西代替形式。这样,所有顺应天成的形式所传达的真实感受、意义和美都失掉了。为什么业余爱好者会比真正的艺术家更快放弃呢?因为在一种压缩式的引导下,他们更愿直接看到事情的结果——相似度、精神、体验的美。因此,他们通常会超级熟练地从脸部开始,比如,在脸部敲敲打打,人们都会惊呼:‘好像!简直活灵活现!太快了!’真正的艺术家懂得掌握节奏,画出来的肯定是佳作。真正的演员明白花在作品上的时间的长短绝不是衡量优秀与否的尺度,演员不仅有对比例的大致观念,而且有对正确形式的想法,直到完全公正地完成之后,他才会休息,也就是说,直到他将眼睛所接受到、内心所理解到的内容由内而外地完全表现出来之后,他才会休息。他会短暂休息,在这休息期间,他会将湿衣服从他的酗酒女人身上松开,但是,在此之后,他会继续工作,你完全有自由相信所有这些仅仅是我的个人观点,仅仅是对真正艺术的夸大看法。”

“在日常生活中,演员与业余爱好者间的区别仅仅在于前者将表演视为职业,而后者只是为了个人的消遣。据此,当你将男爵、政治家、法官或者活动家完全抛开的那一刻,你将成为一名演员,你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都会在每一天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倒弄黏土,弄脏手指。如果你对此坚持不懈,那么台词对你而言会变得很难,在几年的时间当中,跟其他人一样,你无须掌握必要的机械技能。就算是像成为一名学术教授那样的远大理想,在你而言,也不该是无法企及的。除此之外,若要继续说,在我心中,我将会把你视作一个天生的外行,你可以和蔼地对着我微笑,推举我成为你的学院的荣誉会员,把炭火堆在我的头上。噢!我亲爱的孩子,我告诉你,如果你近距离地审视许多伟人,你明白的不会比那些由谎言、优雅的服饰或者再加上一点所谓的灵感而堆砌成的虚假而美丽的业余艺术爱好明白得少。我知道,画家们带着无畏的勇气,奋笔疾书画出一只手或者一只脚,一匹马的头或者一棵橡树,就像一个速记员会将一个两小时的演讲压缩在一张八开的纸上。但是上帝怜悯他们,因为他们在停止所作所为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此番对话结束后,画室里一段时间静得出奇。只听见麻雀的啁啾和霍莫那沉重的喘气声,因为那位老朋友又已在附近的圣作坊享受他的晨眠,又可听见助手拿着七八种凿子,凿啊、刻啊发出的噼啪声。

“谢谢,代达罗斯,”最后,菲利克斯说,“总的来说,你说得对极了,我非常感谢你如此彻底地提醒我。可是,经过你的允许后,我打算保持我的想象,直到通过自己的经验变得明智。如果,从现在开始一年后,你给我讲同样的事,你就会发现我是多么虔诚地捶胸忏悔我的罪孽。可现在,让我犯一些罪吧。看这里,我已经脱了衣服,我只能卷起我的袖管。”带着自然的笑容,詹森回答道:“就这样吧,虽然不是上帝的旨意,但是现在就依你的吧!”

他走到一个大橱柜前,拿出一个颅骨,将它放在窗边的小桌上。同时,又从角落里拖了一张造型凳,放在桌前,一言不发地指着桶里潮湿而发着光的黏土隆起部分。

“我们要学颅相学吗?”菲利克斯非常紧张地笑道,他心中开始产生一阵怀疑。

“不,我亲爱的朋友,可是我们必须努力尽可能逼真地仿刻出这块圆骨头……一旦我们掌握了骨骼之后,就有足够时间来完成身躯。”

“要我仿制一整个骨骼吗?”

“骨头连着骨头,一直到脚趾。这样我们就可以结合解剖学练习造型。是的,我亲爱的朋友,”他看到学生脸上那惊恐的表情,笑着说道,“若你想刚开始就从女人柔软而细嫩的肉开始,那可就是对自己不负责。然而,既然你已经在这个方面有了不少准备——”

他突然停下来。这时,在外边的楼梯平台处传来一个女人悦耳的声音:“请问明娜·恩格尔肯小姐的工作室是由此去吗?”“若你不嫌麻烦再上一层,”门房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在右边——门牌上有名字。小姐之前两小时都还在那里。”“谢谢。”

“一听到那声音,詹森便匆忙跑到门边;他将门稍微打开,然后往外窥视。最后他转身对着菲利克斯,安静地开始工作,他的脸有些发红。”

“那女人是谁?”菲利克斯问道,尽管他对此事并非特别好奇。“我们昨天见到的陌生人。真奇怪!我一听到那个陌生的声音,她的脸就又浮现在我眼前。”菲利克斯并没说话。只顾爬上他的造型凳,在一个黏土球上开始雕刻颅骨,看上去已经对新工作入了迷。可是,他们工作时,从来都没有像这样,一言不发地待在一起过。这样持续了十几分钟,突然听到有人轻声敲门,接着罗森布施兴高采烈地走进来,一脸顽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