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　二〇一三年二月二日

口述者　方志坚

照相馆

云芳照相馆（旧）

时代照相馆（新）

照片！越有钱，越是照大的多，知道不？

付出太多太多了！那暗户、冲洗，真是付出的太多太多！那时候冲洗个照片，光着脊梁，穿着裤衩子，那汗出的，又不像现在有空调，一洗都到半夜，那扇子扇着，上半夜又不能冲洗，要等下半夜凉快喽。

王勇（以下省略）：方师傅您今年多大了？

方志坚（以下省略）：我六十六岁！

哦！和我父亲同岁！呵呵！那方师傅您是多大参加的工作嘞，咋想学照相嘞？

那会儿我才十三四岁，好像是六〇年吧，生活困难，初中只上了半年，就退学了！

那还是家里急点？

对！

那时您学照相时，砀山县有照相馆吗？

有！咋能没有照相馆？照相馆早！

哦！

照相馆在日本进中国头里（头里：前面）就有了。

就是说在解放前就有了！

解放前！

哦！那些师傅们应该都走了？

他们要活着都得一百多了，早去世了！

那时照相馆的师傅是从济南来的，最早时是叫云芳照相馆，这个师傅他才十六岁。

哦！是您师傅吗？

也是我的师傅，呵呵！他都算是师爷了！呵呵。当时叫云芳照相馆，老板叫赵俊才，他十六岁到砀山来，死时是九十多了。他死多少年了，有一二十年了吧！

这个赵俊才就是从济南过来的，是他开的最早的照相馆？

是他开的砀山县第一家照相馆。

他家是济南的？

是济南罗口的，济南有个罗口镇。

如果他在世的话，得有一百多岁了！

那可是一百多！在日本头里的，日本进中国都多少年了！他是十六岁来的砀山，推着车来的！

哦！他是济南罗口镇人，十六岁推着小车来到砀山，开起了砀山第一家照相馆—云芳照相馆。

嗯嗯！

哦！他带来几个徒弟？

他就自己来的，来了再收的徒弟。

哦！

当时他收的徒弟一个是李金玉，一个是李儒鹏，这会儿都死过了！

哦！

他两个徒弟都是小李庄的，砀山小李庄的！

哦！他在砀山开了多少年？

一直开到他死。

他在砀山也有小孩子是不？

嗯！他儿子都死过了！

哦！

他孙儿现在宿县嘞，现在不干这一行了！转行了，再说了国营企业又不兴接班的了。

像云芳照相馆是不是到解放后就收为国营的了？

嗯！对！是的，它有个历史你知道不？它开始是私人照相馆，日本进中国后到解放，解放后时兴合作化，合作化以后，私人的就变成集体的了。当时就是由砀山县几家子联营，当时有公私联营嘛。这些历史你都不知道！呵呵！合作化就是资本主义改造，你这个企业不是私人的吗？你就是资本主义的，合作化后就变成社会主义的，后来砀山县好几家照相馆搁一块儿合营了！

哦！

合营以后，因为云芳照相馆开得早，又大，所以合营后的名字还叫云芳照相馆。

哦！“新华”也是“云芳”的徒弟吧？

不是的，它是另外一回事了，它是另外一家。它的师傅是徐州学的。

但是云芳照相馆是咱砀山县第一家照相馆。

第一家照相馆也是最大的一家照相馆，徒弟也多！新华照相馆和云芳照相馆合营了，以后就叫云芳照相馆了。这就是合作化改造。

哦！也就是公私化改造。

嗯！那是五六年。

哦！五六年。当时改造时共有几家照相馆？

就这两家。现在还是他儿子干着嘞，还是叫“新华”。

哦！我看了里面的设备还都是过去的！

合作化后变成云芳照相馆了，从五六年到六六年，后来经过“文化大革命”，“破旧立新”、“兴无灭资”。

“兴无灭资”？

嗯！就是兴无产阶级，灭资产阶级。

哦！呵呵！

搞社会主义，那你都不知道“文化大革命”那会儿，照相馆虽然是合作化，那你不是资本主义性质的！经过“文化大革命”以后呢，这个照相馆就收归国有了。

但是您的资产呢？

资产都归国家了，交公了！这就改个名字齐了呗！呵呵！

那人家苦苦经营的，您也不给人家钱？

哎！你拿工资齐（齐：顶替）了呗，还啥钱！他有资本的，以后慢慢就退给他了。你比方说，这不是合作化的吗？你一股我一股，这不是股份了吗？慢慢地就退给他了。

哦！就是把股金退给他了！

嗯！慢慢地就退给他了，就没有了！

哦！是这样的！

你比方说这些东西值多少钱，那时候东西也便宜，物资也缺乏，工资也低，参加工作时拿一二十块钱，给你打多少钱以后，慢慢地就把你的这些股金都退给你了，没有了！没有股金了，你不就是个工人吗，不就是按月拿工资了吗？

哦！是的是的！那还算没吃亏，呵呵！

吃亏不吃亏的，不如他自己做生意挣钱，他是个工人了，资本家变工人了，按月拿工资了。

那得有点想法！

唉！啥想法也没有，你还害怕嘞还，你还剥削人嘞，还有想法嘞！呵呵！

哦！呵呵！

有些人你给他钱他还不敢要嘞，有些资本家，他还自觉捐献嘞，他害怕钱多没啥好处，他资本家有啥！你不理解那个时候人的思想！呵呵！

是的是的！

那个时代，成分最厉害！那时候你要是个地主，你要是个资本家，要是个富农，你别说你干啥了，啥也干不成，想也不敢想！你子孙后代啥也干不成，你当兵，你上学，啥也不成！

斗您？

斗你！你连工作的权利都没有！你不能参加社会活动。比如说：下地干活，人家劳力十分，你成分不好，不给你派活，你干去！你不能干活，挣不了工分，你吃啥！唉，呵呵！你上学，再好的大学，北大、清华，你成分不好你没资格去！没你的事！知道不！比这会儿枪毙你还厉害嘞！呵呵！成分不好的，找个对象，你长得再漂亮我也不要你！呵呵！影响你的下一代！

哦！这么厉害！

哎！呵呵！

那当时是雇农、贫农好了！

那当然了！

那没文化不行，主要是当时那种思想比较“左”吧？

那极“左”，“左”得很！

这些照相馆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咋生存的？

到六六年、六九年“文化大革命”时就属国营了，云芳照相馆是资本家的云芳照相馆，所以要改。毛主席不说吗：我们的文学艺术是为工农兵服务的，是为工农兵所创造的，是为工农兵所利用的。后来就改成国营工农兵照相馆。

但是我到其他县他们就是国营照相馆。

以前叫“国营工农兵照相馆”，在宿县都能查到。

当时成立以后，照相馆里有多少人呢？

“文化大革命”那时人是最多的，那时是二三十口子嘞！

那时都是哪些人来照相馆照相呢？都是给哪些人服务？

都是这些老百姓，还有学校的学生。

那县委开会干啥的您也给人家服务不？

那给他们服务。当时是“文化大革命”，开什么“三限”会，一开会都千把口子人，那一开会俺照相馆就去给他们照相。

哦！当时县委没有专门照相的吧？

没有，一般都是喊俺照相馆去。

哦！对啊！因为照相馆是公家的单位。

嗯，有时候公安局办案，也是俺照相馆给照现场嘞。以前枪毙人也是照相馆给照去。

哦！

到后来他们单位都有设备了，都是自己去照了，不要俺去了！

哦！后来照相机也普及了，以前也少。

五几年俺照相馆是在公安局备案的。它是特种行业，其他人不准干的。从七〇年以后就放开了。

就是说，当时砀山县发生的所有的跟照相有关的事，都是咱照相馆去照？

嗯，基本上是这样的。

哦！

反正当时就没有照相的，照相又麻烦。

当时是大座机！

对！大座机，小机子很少。

对！技术要求应该很高的。

主要是照相的技术，必须得掌握好技术，包括曝光啦，底版处理啦，有些材料他没有，专营店才有，其他的他买不着这些材料，就是买也买不全。

是的是的！嗯！那方师傅您见过玻璃底版吗？

呵呵！见过，用过，我都操作过！干几十年，基本上都见过。玻璃底版就是硬版，后来才是软片。

哦！当时咱们这里农民照相的人多不？

嗯！多！咋不多的？你像一逢年过节了，出去干活的人，一到过年了，就照个合影相、全家福，有的给小孩子照百天照。

哦！

有的讲究的，一周岁照一次。

那都是农村的吗？

有农村的，城里的也照！

应该说农村来照相的少吧？

总的来说，比例是少，占整个县的比例是少。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农村的还是多，因为啥呢？这个范围大，你不来他来，全县就这一个照相馆，就这一个！

就是说相比之下城里的照得多点，农村的富的照得也多？

哎！对！相对来说城里的照得多，个人算来，城里人照得多。比方说：能照十张，农村能占一张。

那这种比例农村的能占十分之一不？

那能！差不多！农村人在照相馆花的钱在照相馆的营业额得占百分之九十！呵呵！因为农村面积大，人多。

当时您也上色不？着色不？

开始是黑白的，后来上色就晚了，慢慢地五八年以后才着的色！

五八年之前都是黑白的。那时候照相基本上都是几吋为主？

那都是照大的多，都是照三吋四吋的。

底片是三吋四吋的？还是照片是三吋四吋的？

照片！越有钱，越是照大的多，知道不？

那为啥呢？

你看！小的麻烦又不便宜！大的，比方说：你看这个玻璃版那么大，一个整个的才十块钱，你要是照半个，我给你划烂了，至少得八块钱，你用角上的一点也给六块钱！它越小它越麻烦！

哦！呵呵！

算起来是大的便宜小的贵。再一个呢，他都是照生活照、合影的多，他不要那么小。你要是照个小的，干啥的，都是有点事才照的，没事谁照小的！你像老年人留个相，都是照大的，谁要小的？

是的是的！

他就不放大了，直接要个大的就可以了！后来科学发达了，越来越小。他要大的就可以冲洗放大，放大是后来的事。

那就是直接用底片印上去的。

哦！对，影像出来就是大的。

哦！是这样的！

现在越照越小，你看看现在数码的，就一点点，那时出去照相都得带一箱子底版，那还照不几个，知道不，现在一个相机一次都照几百！

呵呵！是发展得快！

嗯！发展得太快了！

方师傅，您看现在的发展，有数码相机照相，有手机照相，有小的有大的，和以前相比，您有啥感想？

哎呀！那现在真是先进，技术、设备，真是太先进了！过去的基本上都淘汰了！你像刻画人物的面部表情黑白的还是比较细腻的，但是那毕竟还是落后了！过去的啥材料现在都没有了，他也没法创作了。

方师傅，如果您要是一直做这个行业，如果能一直坚持下来，您这都是摄影家！

坚持不下来！为啥坚持不下来呢？没有材料了！人家说釜底抽薪，呵呵！你再会做饭来，把你的锅底火给抽走了，你还做的啥饭来！呵呵！

待会儿我给您看看我的相机，现在车上呢！是120.6×6吋的底版，现在我的胶卷全部是在北京买的，家里买不着，我还是坚持用胶片照！很少用数码照！因为数码照太随意，对人不尊重！你说现在的家庭要想照人员都齐的合影不好照，有个家庭，他大儿在哈尔滨，二儿在深圳，你说他咋能凑到一起？他没法照！他全部都是拼的，就是你的一张，他的一张，一点点地拼到一大张上的！以前咱照相片很规矩的，都是父母坐在中间，孩子在两边，现在一拼，拼的就不是那样的了，乱了！

哎呀！那不好了！那以前照的时候，叫对称式。给排座次的一样，现在国家领导人拍照还是要讲究对称式，排座次。中间是主席，这边是总理，这边是副总理，那边是老三、老四，按职务大小排的叫对称式；那种随意的叫非对称式，这个也应该是很活泼的，也是不拘一格的，老的也可以站边上，小的也可以坐当中，有点不讲辈分了！

那话又说回来了，方师傅，现在是和中国的这种传统礼仪相背着的。

现在你看国际开会，那是圆桌式，没有主没有次的。

没有老大了。

呵呵！感觉都一样了，平等了！

呵呵！是的是的！听您这么一说，您好像是学过这些知识？

有啊！学过！这都有理论的，俺这都是有技术考核的，还是经过省考核的！

哦！那啥时候我再过来时，方师傅您一定要再教教我！

唉！那不管了，那都过时了！

呵呵！我还是喜欢您说的过去的那些知识，我得拜您为师！

呢！不管了！过时了！

不不不！

过去技术考核时，咱宿县地区搁全省来说，技师比例还是比较高的，特级技师就四个。

哦！那您是？

我是特级！

哦！呵呵！

原来宿县地区五个县，有泗县、灵璧、萧县、砀山、宿县，现在是四个；原来还有怀远、固镇，嗯，那都归蚌埠了。咱砀山四个特级技师，我是一个，宿县三个：一个是孙得柱，还有个赵文信，还有个代成。

像您这样的特级技师应该给涨工资的！

长啥嘞，无所谓，退休了！够吃的行了，够花的！

那您现在领多少钱？

唉！千把块钱，瞎松（瞎松：少）！要是按原来安徽省技术职称考核的话，现在就应该属于副教授级的了。

现在高级特级就是副教授级！

唉！他们不承认！

您知道现在副教授级的退休工资是咋发的不？退休后一年长一百八。

现在想想当时白考了，没啥用！

那还是咱的改革没到位。

有的执行，有的不执行！那人家北京、上海都执行。

那方师傅您是哪一年进的照相馆？

我是六〇年！

六〇年，那您进照相馆时“文化大革命”没开始嘞？

那没有！

那您进时还是公私合营的吧？

是的！是公私合营的！

哦！那您刚开始进馆时就是边学徒边工作！室外也去照不？比方说下乡了？

啥都照！像俺这高级职称得全活，跟开医院一样：大手术小手术你都得会才管（管：行、可以）来，你啥都没弄过你咋当院长？应该是从一开始，从最基础的慢慢学起，你啥都得干，啥都得学齐，都得懂！

我想到时候开个摄影培训班，请您给俺讲讲课去！

不能讲了，毕竟是过时的知识了，你再讲没啥意思了知道不？呵呵！

不不不！现在还有很多人坚持用黑白的嘞。您看，方师傅，在表现人物的情感上，还是用胶片最好。

那在创作上是的，你比如说：现在你看这彩色的婚纱一点味也没有，要是黑白的那效果就不一样了！你比如说：拍个有表情的照片，那汗珠子、泪水，包括汗毛眼都看得十分清楚。现在的，你能把眼泪照出来不，弄不出来！

现在就是叫你这样摆那样摆，没有感觉了！

嗯！是的！

现在就是社会发展太快了，很多东西太浮躁了！

哎！很多东西花里胡哨没有一点味了！

是的，没有情感没有细节！

那您接经理是哪一年接的嘞？

那是七九年那会儿。

七九年那会儿有多少人？

七九年那会儿十六七个人。

哦！

起（起：从）二代身份证开始，黑白照片基本上就算一刀斩断了，没有了。一代身份证不黑白的吗？二代身份证一变基本上都是彩色的了！照相这块就变成彩色世界了，照相馆就不再照黑白的了，除了特殊的事！知道不？

二代身份证从黑白变彩色，就是照相这块儿的历史转折点。

对！基本就是一个切换点，切换了！

您说这个二代身份证是哪一年开始的嘞？

我们这儿二代身份证应该是〇七、〇八年的时候开始的。

也没几年吧？

才开始没几年，你查查历史就知道了！

您自己感觉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是吗？

以前的身份证是黑白的。材料、底版、药水、洗相片的，这一切设备在市场上都有销售，所以从一时兴（时兴：流行）二代身份证呢，因为身份证是人人都需要的，他必须照，大家都使用这个照片，所以市场上就有这个材料供应，后来这个材料都是为身份证服务的；其他照的生活照呢都是彩色的了，也有再照黑白的，是为了拍艺术相，很少了。那一代一停止，开始使用二代身份证，不再用黑白的了，这个经营照相材料的呢，他就不卖了，因为没有用了没啥利润了。艺术方面的，欣赏的很少了，没有销售对象他就不服务了，他不经营了，釜底抽薪了，你想照也没有了，照相馆就不经营黑白的了。

后来这些师傅呢？

那人家再照彩色的。

那您这些技术不都丢了吗？

技术就慢慢地淘汰了，这不叫丢了，叫自然淘汰！所以说像俺这要再讲课没啥意思！说句不好听的话，除了钻牛角尖的人专门研究这事了，呵呵！

呵呵呵！那方师傅您干了一辈子照相这个行业，现在这方面的事一点也不问了，您感觉遗憾不？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跟吃饭一样得适应！呵呵！你得跟上时代潮流，你现在这个数码实在方便，过去你带胶卷的真麻烦，人家说照，你“啪”就照，拿回家一看，哟！没睁眼，你不遗憾吗？现在就不遗憾，不中可以再来一个，再不中还可以移花接木，你这个眼没睁开还可以给你换个好的，有电脑处理那多好！他没有遗憾！再一个，以前你带着黑白胶卷照时不光麻烦，要不就是哪个露光了，跑光了，曝光多了曝光少了，欠了过了都不管，都影响效果，哪有达到你自己的满意？你再高级的摄影师也不管，所以说你就做不到你的每一张作品都掌握到位，光线各方面不能都掌握的这么合理，都有缺憾的。

您退休以来想过或者梦过照相的事吗？

那也有过！就说现在的数码设备和技术，它能补救，这个是非常地得心应手。以前黑白的真是有很多很多的缺点，曝光、光线、天气，人物全不全，有一项不满意的你都没法照；你现在数码的，缺一个人我后期可以给你补上。你黑白的就没有这个功能了！照相是个非常苛刻的家伙。以前阴天不能照，晴天不能照，太阳毒也不能照！这不能照那不能照，条件非常苛刻！现在比那会好，不敢想！傻瓜都能照！过去得有非常精的人，照相需要的条件各方面你都得会，你才能照出来一个合格照片。现在一个憨瓜都能照出一个很好的照片，你看这就是科技发展进步了嘛！你光钻牛角尖光说黑白的好，那不过好！它要求的条件太高了，技术太高端了，一般的老百姓你玩不了，给你个黑白机子你照了以后你啥都弄不成，现你憨瓜只要会按就能照出不错的照片，对啦！这就是进步了！

我是说您干了一辈子了，必定对这份工作是有感情的！

进步了好！不能说遗憾！你要是问你是坐黄包车好还是小轿车好，当然还是小轿车好了，又省力、又跑得快、又好看！呵呵！道理是一样的！

呵呵呵！是的，社会确实是进步了！

进步了！

那您想起以前的事应该也很留恋？

嗯！那是，付出太多太多了！那暗房、冲洗，真是付出的太多太多！那时候冲洗个照片，光着脊梁，穿着裤衩子，那汗出的，又不像现在有空调，一洗都到半夜，那扇子扇着，上半夜又不能冲洗，要等下半夜凉快喽。

哦！那为啥？

下半夜凉快了再洗是因为怕热，热了胶片就化了，胶卷上有一层热膜，热很了就化了，不显影了！二十多度或三十度，高温天气，放到药水里就化了！因为是玻璃版，热狠了不行，化了！以前得煎膜，你不懂嘞，冲底版时得先把底版搁到煎膜液里头，放点矾啥的泡泡它，得让他变硬，硬罢（罢：过）才能慢慢地冲，那都娇怪得很，说以前好好，你不知道那时付出的太多太多！那以前的东西也不中，哪像后来发展的硬片软片的，所以说玻璃版很难玩的，你弄不好冲不好就白板了，再好的摄影师也不中。以前买材料都是去徐州，交通也不发达，下了公共汽车一箱一箱的都是自己扛上来，都是步得（步得：步行），哪像这会儿，喊个三轮，打个的，招手来车了，那会儿啥也没有，都是一步一步地走！

您真的没少累！

唉！你就是到徐州进材料，徐州当时也没有随手叫的三轮车，也不能打的，火车站到汽车站这一段你都是步行！

那要是去两个人就好点！

哎呀！那你还得算经济效益嘞，多一个人多一个人的开支，你能挣几个钱？你呼呼花恁多钱，那不管（不管：不行）嘞！出省的补助三毛，本省的两毛，本县的连一毛都不毛，呵呵！那时都是几毛钱！

您那时也下去给老百姓拍照吗？就是说也外拍吗？

去！也外拍！

那时是不是外拍很挣钱啊？

那时叫下乡，叫服务上门、送货上门！

就是咱国家提倡的？

嗯！不叫你呆家蹲着，实际上你呆家蹲着也不管，为啥不管？这是国营企业，他都是安排职工，不像现在需要多少人是多少人！你比方说在照相馆有五个人，那根据平常的营业额就能养着。你是国家企业呢，有的是部队转业干部，还有随军家属，他们都工作，安排哪儿？那你照相馆不孬就安排到照相馆去吧！是这样的，人多了几十口子了，你不够吃的咋弄，不够吃的就得开展业务，下乡服务！

那您是自劳自吃吗？

你不自劳自吃你得有任务，这是国营企业，不能白养你！

那商业局得给您考核！

嗯！没有！他有指标！你比方说你这个照相馆一年要向国家上交多少利润，因为你是国营企业，你得给国家创收！那都是任务和指标！

哦！

完不成也不管，那得完成！

每年照相馆还要整修一下吗？

到年关了想让照相馆变变样，修修改改，都是自己带几个人干！你要是找人你得花钱不？泥水匠，工匠，电工样样会！你找人，一点半星的不行，慢慢地自己就干了！线路不通了，你总得修修！我们自己就干了。正照着照片嘞，“啪”一下子停电了，你当时又不能找电工去，拉下闸刀看看哪个线路坏了，接上就是了。哪个烧了，电流太大。嗯！这都是常有的事！

方师傅，您师傅叫啥名字？

我的师傅叫李汝鹏，我师傅的师傅就是赵俊材，就是云芳照相馆的老板。

李汝鹏也得八十多了吧？

那可是八十多了！应该得九十了，得九十多了！他师傅得一百多了！

哦！一代的一代的！真快！

砀山县摄影业

建国前至建国初期，砀山县私营照相馆有3家，从业人员5人，资金总额500元。1956年，照相刻字服务社有职工17人，资金总额4090元。1973年，国营照相业，年营业额17200元。1978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营照相业年营业额26600元。是年，个体照相业重新出现。1983年，砀城内个体照相馆有5家。1985年，照相馆有7家。

《砀山县志》202页

方志出版社，1996年8月第1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