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青夷军入居庸（三首）

青夷军，当作清夷军，唐代戍边军队名称，驻地在今河北怀来东南；《通典》卷一七二：“范阳节度使统清夷军……管兵万人，马三百匹。”居庸，居庸关，旧称军都关、蓟门关，在今北京市昌平县，是古长城的重要关口，控制着军都山的隘道中枢，形势险要，向为交通要冲。天宝九年冬，诗人送兵到青夷军，返归入居庸关时，创作了这三首诗。这组诗描写了塞外与内地迥然不同的气候、所见所感，抒写了自己的人生抱负等，全诗颇重细节描写。这组诗对研究诗人的生平和思想变化有重要意义。

其一

匹马行将久，征途去转难。

不知边地别，只讶客衣单。

溪冷泉声苦，山空木叶干。

莫言关塞极，云雪尚漫漫。

这首诗描写了征途中所遇气候与内地的巨大差别，边地的云雪弥漫，萧飒寒冷的环境，即是这组诗展开的大背景。

“匹马行将久，征途去转难。”句意为：我在单人匹马中前行已经很久了，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了。“匹马”可见诗人心境孤单，因为出使边塞，必有随从，但随从的“燕雀”焉能理解诗人这只“鸿鹄”高翔之志，因此陪伴诗人的唯有孤独；“久”可见征途之遥，亦可见诗人对这趟差使毫无兴致，感到徒费光阴；“转”，表现气候的变化，亦是诗人心情愈发愁苦之反映。

“不知边地别，只讶客衣单。”边地别，指边地气候与内地有区别。句意为：塞外的人们不知道边地气候与内地有很大差别，只是一个劲儿地惊讶我衣着的单薄。“讶”字写出了边地民众的淳朴善良。也可见他们对诗人是完全陌生的，就像对内地气候一无所知一样。

“溪冷泉声苦，山空木叶干。”句意为：溪水寒冷，泉流之音哽咽；山野空旷，满眼全是干枯的枝丫和落叶。泉水出于深山，常年水温保持在4℃，因而深冬仍能作汩汩之音，但水行渐远，水温渐降，直至水面凝出冰块，水流只能在冰下流淌。诗人虽然心情郁闷，观察却极为仔细，故而准确地写出冬日泉溪的特点。而叶落枝枯，山野空旷，正是对诗人举目难觅知己，满眼皆是陌路的真实写照。

“莫言关塞极，云雪尚漫漫。”漫漫，无穷无尽。句意为：不要说关塞的艰难你都见识了，那云中飘落的白雪是多么的无边无际。意即还有更艰苦的情形等着呢。“极”字，内涵极丰富，极冷、极险、极遥、极苦，许多艰难实非言语能描摹其万一。“尚漫漫”三字写出了那苦寒之地令人望而生畏的凄苦之感。

这首诗对边地气候的描绘，穷形尽相，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其二

古镇青山口，寒风落日时。

岩峦鸟不过，冰雪马堪迟。

出塞应无策，还家赖有期。

东山足松桂，归去结茅茨。

这首诗描写了诗人入居庸关时的所见所思，诗人选取落日时的凄凉壮丽之景，借着对先贤的追思，表达了暂退以候时机之意。

“古镇青山口，寒风落日时。”古镇，指居庸关。青山，指居庸山。句意为：在这亘古的关隘，苍茫的青山山口处，落日时分，我伫立在寒风里。这两句既点明了诗人观察的时间地点，也是对环境大背景的刻意渲染。

“岩峦鸟不过，冰雪马堪迟。”岩峦，山峰。堪迟，意为勉强迟迟行进。句意为：山峰高耸险绝，连飞鸟都难以逾越；冰天雪地里，道路溜滑难行，马儿只能蹒跚前行。这便是诗人看到的景象，一副冰雪凄迷、前途艰难之状，暗示了诗人对自己的仕途丝毫看不到前景，感到无可奈何。

“出塞应无策，还家赖有期。”策，安边之策。句意为：我大概是再没有出塞贡献良谋善策之机会了，回归家园的日子快到了吧。诗人总结此次出塞的收获，并看到时局混乱、阴暗，良臣进阶无路，因此十分失望、愤懑，想到了暂居家中以修身养性。

“东山足松桂，归去结茅茨。”东山，东晋谢安曾隐居于东山。《晋书·谢安传》：“（安）将发新亭，朝士成送，中丞高崧戏之曰：‘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茅茨，茅草；结茅茨，即盖茅屋。句意为：东山那里松桂多，环境清幽，回去盖座茅屋暂且住着吧。诗人追述先贤在时局混乱时退居草莽，相机而作的故事，亦发归去之念。“松桂”，喻指志行高洁之士；“足松桂”是诗人总结时局，看到才俊之士，多有裹足山林者。

全诗情景交融，前四句写景，极尽凄美，一幅前途艰难之象；承此而总结此次出使的收获，感到目前还不是自己报效朝廷的时候；于是追述先贤，诗人自然而然地生发出“归去”之念。但诗人的“归去”决不同于唐诗中惯常出现的归隐，因为唐代以道教为国教的诗人多尚老子，多有炼丹修行的举动。而诗人的暂隐却是为了出仕，是保存实力，积蓄力量的行动。正如《易经·屯卦》中爻辞所云：“磐桓，利居贞，利建侯。”意即，在这混乱之时，利于静居守正，才能蓄养力量，有所作为。

其三

登顿驱征骑，栖迟愧宝刀。

远行今若此，微禄果徒劳。

绝坂水连下，群峰云共高。

自堪成白首，何事一青袍。

这首诗表达了诗人怀才不遇，明珠暗投，身居卑官之位的不满情绪。言辞愤懑，其中的景物描写亦颇耐人寻味。

“登顿驱征骑，栖迟愧宝刀。”登顿，上上下下，指翻山越岭，行路艰难。谢灵运《过始宁墅》：“山行穷登顿。”栖迟，游息，引申为失意漂泊，淹留。句意为：来来回回我骑着马奔忙，失意漂泊令我愧对佩带着的宝刀。“宝刀”，象征着武艺、才华；“愧”字流露出对自己才不当所用的失望、无奈情绪。

“远行今若此，微禄果徒劳。”微禄，微薄的俸禄。句意为：没想到自己远出求仕之行现在落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微薄的俸禄，我却为之徒劳奔波。诗人厌倦了身居卑职而辗转于烦琐事务的生涯，对此十分不满。

“绝坂水连下，群峰云共高。”绝坂，极陡的山坡。句意为：山坡高且险绝，水流接连冲刷而下，群峰皆高耸入云。俗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时诗人沉沦下僚，看着这冲刷而去的涧水，感觉自己仿佛也被冲到谷底一般，无助而无奈。望着高耸入云霄的山峰，诗人多想跻身其列，以一展才华，为国为民做一点实事，可这又是怎样一种难以实现的奢望啊。

“自堪成白首，何事一青袍。”自堪，自可。青袍，唐代八品九品官员服青袍。《唐六典》：“袍之制有五：一曰青袍，二曰绯袍，三曰黄袍，四曰白袍，五曰皂袍。”《新唐书·马周传》：“八品九品青。”句意为：岁月蹉跎，即将垂垂老矣，何必再当这种小官呢。诗人于此时，面对无情的岁月感到极度的绝望，弃官而去的决心更加坚定，既然从事这种小官毫无作为，也是浪费光阴，还不如回归田园，“自堪成白首”算了。

全诗先写自己忙碌而无所作为，表达了对此种生活的厌倦；随之又很自然流露出对身居卑职的无奈；连看到的景物也仿佛助长着诗人的这种情绪；最后诗人终于在反复思索、对比后，愤而表露出弃官而去的心志。《旧唐书》载：“（适）解褐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乃去位，客游河右。”这段记载正与这组诗的思想内容十分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