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颂
伯夷这个人特立独行,自古以来享有美誉,孔子、孟子、司马迁等人都对他的品行给予极高的评价。韩愈的这篇文章,通篇洋溢着作者的敬贤热情,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伯夷的推崇与赞赏。此文起势雄伟,笔锋上蕴有千钧之力,且显得从容不迫,气韵生动。文中颂扬伯夷的德行“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崒泰山不足为高”,其论赞的笔法反侧荡漾,与《史记》的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篇文章结体精巧,看似散漫,实则紧凑,指东道西,话中有话。而议论中不掺犹疑,出语铿锵,义正词严,读来有一气呵成的洒脱。作者虽然没有就伯夷的事迹大肆铺张,写尽其耻食周粟、采薇而食等详细传记,但文中紧扣伯夷的“特立独行”,借题发挥,用更多的笔墨来写天下人的庸俗,其反衬效果颇为显著,使得伯夷的形象超凡脱俗,尤为高大。韩愈本人也是特立独行者,写作此文颇具自喻意味,有感而发,故言辞有着强烈的感染力。
【原文】
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崒乎泰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由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
【译文】
士,立身行事特别,只求适合于大义而已;不顾虑别人的赞赏或批评,都是豪杰之人,是真诚坚定地信仰大道而且有自知之明的人。全家人都以为他不对,仍能坚持施行而不疑惑动摇的人是很少的;至于一国、一州的人都认为他不对,仍能坚持施行而不动摇迷惑的人,天底下只能有一个罢了;如果等到世上的人都指责他认为他不对,仍能坚持施行而不动摇迷惑的,千百年才会有一个吧。至于伯夷,是穷尽天地之广、亘及万世之久都丝毫不顾虑的人。日月没有他光明,泰山没有他高峻,天地没有他广阔!在殷朝灭亡、周朝兴起时,微子是个贤臣,怀抱着周朝的祭器离开周朝;武王、周公是大圣人,领导天底下的贤明之士和天下的诸侯去攻打商纣,每个人都认可他们。那个伯夷、叔齐,独独认为不可以那样做。殷商被灭亡了,天下统一于周,那两个人又偏偏以吃周粟为耻,宁愿饿死,毫不顾惜。由此看来,他们难道是有所企求才这样做的吗?只是由于诚笃地信仰大道而且有自知之明的缘故啊!当今所说的士,一个普通人称颂了他,他就自认为自己了不起了;一个普通人诋毁他,他就认为自己不行。而他们(伯夷、叔齐)却独独敢于不认同圣人而坚信自己的正确到这种地步!圣人,是万代的楷模,我因此得出结论: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是立身行事独特,穷尽天地、亘及万世毫不顾虑的人。即便这样,如果没有他们两人,乱臣贼子将会在后世不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