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录:古代中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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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仁义,败也仁义

——龙骧之帝苻坚

公元280年,晋武帝司马炎兵分三路,大举伐吴。末代吴主孙皓举国归降,加之于公元263年投降的蜀汉、公元265年被“禅让”的曹魏,中国大地终于被西晋所统一,中国历史上最脍炙人口的三国时代宣告结束。纷争了近百年的中华大地终于又回归了平静,伤痕累累的天下渴望着休生养息。然而和平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武帝司马炎死后,继承人晋惠帝司马衷暗弱无能,大权为皇后贾南风所掌握。贾皇后工于心计且心狠手辣,她先后杀死太尉杨骏、老臣卫瓘、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等人。太子司马遹非她亲生,也为她所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当野心勃勃的贾南风欲效仿西汉吕后准备临朝称制时,曾与她合作过的宗室、赵王司马伦却抢先一步将她杀死。赵王司马伦随后废惠帝自立,大肆滥封官位,亲信布满朝野,引起了其他宗室的严重不满,其弟齐王司马冏联合外地诸藩王,攻入京城洛阳,逮捕处死了司马伦。然而司马冏也不是什么澄清宇内的英雄人物,为了争权,他旋即与其他藩王发生多场火拼,致使多名宗室被杀,洛阳及其周边地区数次惨遭兵劫。这场大动乱前后有包括司马伦、司马冏在内共计八名诸侯王卷入其中,故史称“八王之乱”。

◎ 晋武帝司马炎画像

公元306年,东海王司马越擒杀最后的两个对手——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颙,成为这场死“王”竞赛最后的生存者。司马越立武帝第二十五子司马炽为晋怀帝。“八王之乱”宣告结束。

前七个诸侯王失败了,东海王司马越又何尝是最后的赢家?

西晋立国以来,上层社会风气极度崇尚奢侈,贵族们争相炫富,大臣石崇和皇亲王恺在洛阳公然斗富,驸马王济竟用人乳喂猪。对财富的疯狂追求导致王公贵族们搜刮无度,百姓们饱受剥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面对种种“率兽而食人”的现象,大臣索靖早已预测到这将导致可怕的后果,他曾对着皇宫门前的铜驼叹息道:“将来我会看到你们匍匐在荆棘之中罢。”而如今历时十六年的动乱严重削弱了西晋中央的统治,对整个中原大地无论经济还是人民生活都造成了极大摧残。加上连年灾荒,整个社会更加动荡不安,地方势力乘机图谋自立。“八王之乱”的结束并不代表着晋朝厄运的结束,相反苍生的浩劫才刚刚开始。

洛阳,满身刀剑伤痕的铜驼瞪大眼睛无奈地仰望着天空。三世纪初的太阳映照在皇宫顶上,斜阳之中,无数黑子正在不断地出现、扩散……黑点的化身,是一个个来自远方的胡族。

随着晋朝的军事力量迅速衰退,匈奴、鲜卑、羯、羌、氐五个已经内附的少数民族趁机兴兵作乱,并纷纷称雄建国。这就是著名的“五胡乱华”。又由于同时期建立起的各民族政权总共有十六个,所以又称五胡十六国时代。

在这个兵强马壮即可为王,崇尚暴力与鲜血的年代,却出现了一位具备了儒家审美观,以及颇具乱世仁君风范的少数民族皇帝。他就是本章的主人公——前秦皇帝苻坚。

◎ 苻坚画像

氐族异童

苻坚所属民族——氐,也是五胡之一。

氐族的源流可以追溯到商代。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文献中关于氐族的记载,多将其与另一古老民族羌族合称为“氐羌”,如《逸周书》内注有“氐羌以鸾鸟”,因此大多数学者认为它为羌族分支,但也有不少学者,如马长寿先生等持反对意见。两种观点具体考证如何对本篇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本篇所涉及的年代,氐族已完全以独立的形态立足于民族之林。

氐族自古定居于陇西、武都等地(今甘肃东南、西南一带),西汉武帝和三国建安年间,他们曾三次大规模内迁,在关中和陇右分别形成了两大聚居区。苻坚的祖辈就居于陇右略阳郡。

氐人大批迁入关中后,与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一起饱受着西晋政府的残酷剥削和欺压。“而今丑虏内居,与百姓杂处,边吏扰习,人又忘战。受方任者,又非其材,或以狙诈,侵侮边夷;或干赏啗利,妄加讨戮。”出自《晋书 阮种传》。有压迫就必定有反抗。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八月,秦、雍地区的氐、羌等族全部叛变,立氐族编户齐万年为帝。这次起义虽然仅两年半就失败了,但足以说明氐族人在关中已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氐人正式活动在北中国的政治竞技场上,是由一个叫苻洪(原名蒲洪)的人率领的,他是苻坚的爷爷。

◎ 白马藏人,被认为是氐人的后裔

“八王之乱”席卷整个北方,一些少数民族也参与了进来。如东海王司马越部将祁宏与晋安北将军王浚均拥有一支鲜卑兵,而成都王司马颖则企图借助匈奴人的力量,派去执行连接匈奴这一任务的是匈奴北部帅刘豹之子刘渊。

按照两汉以来的惯例,为防止少数民族作乱,少数民族首领的家属通常要作为人质被派到内地,刘渊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但他无时无刻不忘重振匈奴雄主冒顿单于时代的辉煌。这次西晋宗室内乱,刘渊觉得机会来了,便朝领导司马颖建议让他回去发动匈奴各部前来支援。司马颖当时形势不利,立刻予以批准。就这样,刘渊成功脱身,回到了故乡。

等刘渊取得匈奴贵族们的支持,组织起一支五万人的军队的时候,司马颖已经失败。刘渊乘机于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十月在左国城(今山西方山县)称帝。为获得晋人的认同,刘渊自称蜀汉皇帝刘备之后,定国号为“汉”,这就是五胡建立的第一个政权——前汉。

立志振兴匈奴的刘渊当然不会去帮助那帮西晋宗室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要效仿“本朝”高祖刘邦,自己做中原的主人。前汉兵分几路南下,只顾着内斗的西晋宗室大臣们哪里抵挡得住?连战连败。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六月,匈奴兵攻破洛阳,晋怀帝司马炽被擒,很快就被刘渊之子刘聪侮辱后杀死。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刘聪又攻陷长安,继立的晋愍帝司马邺投降后也遭遇了晋怀帝同样的命运,西晋就此灭亡。为争夺玉玺而打得头破血流的西晋皇室们终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概是因为连杀两帝实在太损阴德,刘聪的前汉统治并没有持续多久。刘聪死后,他的儿子刘粲是个酒色之徒,整天沉迷于醉乡和温柔乡中,将大权尽委于岳父靳准。公元318年,靳准发动政变,杀了刘粲,族灭刘氏全族,前汉只存在十四年就完蛋了。

刘家的儿子被靳准杀光了,可还有养子呢。刘聪养子刘曜正镇守长安,当即发兵把靳家也给灭了。大兴二年(公元319年),他迁都长安,建国号为赵,史称前赵。

前赵皇帝刘曜说来也算是个能干的君主,他平关中、立学校、征仇池,一时倒把国家整的还像那么回事。可惜既生瑜何生亮,前刘渊部将石勒势力壮大之后,于同年称帝,国号亦为赵(史称后赵),与前赵成了竞争对手,而他的能力明显在刘曜之上。前赵和后赵拉锯了几年,最终后来者居上。咸和三年(公元328年),双方决战于洛阳,刘曜大败被俘,不久被杀。前赵也只生存了短短九年。

石勒军事能力压倒刘曜,治国方面更胜刘曜一筹。他招纳贤才、劝课农桑、重视教育、加强法治。在他十五年帝王生涯中,在法律、选举、礼教等方面都建立起了一整套完备的制度。更值得称赞的是,石勒还在国内推行民族平等,他自己是羯人,却规定羯人不得随意欺凌汉族等,这在盛行民族压迫与屠杀的当时,可谓难能可贵。

◎ 后赵明帝石勒

石勒的种种开明政策使后赵走向强盛,后赵在中原、关中声名远播,各族人民纷纷来主动依附,其中就有氐族首领蒲洪。

蒲这个姓氏来得有点特别。早先不知哪个年月,蒲家水池里突然长出根五丈高的蒲草,有五节长得像竹子。这家人大概觉得是天降祥瑞,于是就以“蒲”为姓。

很多游牧民族的领袖位置是世袭的,氐族的蒲家是个典型例子。据《华阳国志后主纪》记载,武都氐王苻健三国时苻家还姓“蒲”,苻是后来改的,《华阳国志》成于东晋时,其实严格说该叫“蒲健”才是。曾率族人四百户投蜀,可见蒲家至少三国起就是部落领袖了。蒲洪这一支大概在蒲氏中地位并不高,因此蒲洪的父亲蒲怀归只当了个部落小帅。蒲洪出生的时候,陇右暴雨连天,百姓作谣曰:“雨如不止,洪水必起。”蒲怀归一拍脑门,就给儿子起名叫洪。

蒲洪长大后有勇有谋,而且仗义疏财,在族人之中声望很高。因此当刘家改朝换代,天下大乱时,蒲家人就推蒲洪做了盟主。刘曜建前赵后,蒲洪在族人软硬兼施下前来归附,被封率义侯。但蒲洪看出刘曜不是干大事的料,因此在刘曜于洛阳大败后,蒲洪立刻转投了石勒手下大将石虎,被授予冠军将军。

明君石勒不长命,五十九岁那年就驾崩了。他一死,石家立刻步了司马家和刘家的后尘,石勒的族侄石虎杀光了石弘、石宏、石生等石勒一系亲属,自立为后赵国主。蒲洪又跟了石虎,为了表忠,他亲自来到长安,劝说石虎迁移关中豪杰以及氐羌人众充实关东地区。石虎从之,还任命蒲洪为流民都督,与羌族首领姚弋仲一起负责东迁计划。就这样关中的氐人又集体搬到了中原,居于汲郡的枋头(今河南淇县东南)。苻坚(那时还应该叫蒲坚)就是在他爷爷驻防枋头期间出生的。

对于依附的胡族首领,同样为胡族出身的石虎并不放心。首领们还是得和在汉人统治时期一样,把自己的家人送到京城当人质。因此蒲坚的出生地不是在枋头,而是后赵国都邺城(今河北临漳县一带)的永贵里。邺城历史悠久,战国时期魏国著名君主魏文侯曾派遣能臣西门豹担任这里的县令。传说,蒲坚出生那天,整个蒲府沐浴在从天而降的神光之中,婴儿也身带异象,背上布满了弯弯绕绕的红色纹路,仔细瞅瞅,还是行字:“草付臣又土王咸阳。”

◎ 临漳邺城遗址

蒲坚长到七岁时,异象越来越明显。他臂展过膝(历史上不少贵人都有这特征,比如蜀汉先主刘备、西晋武帝司马炎),目带紫光。蒲家人都乐善好施,蒲洪和蒲坚的父亲蒲雄都这样,小蒲坚也一脉相承。与爸爸和爷爷性格不同的是,他很会揣摩别人的心理,陪在爷爷身边的时候,蒲坚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合蒲洪的意。特别是在八岁那年,蒲坚竟主动要求请给自己请个家庭教师,这在整天只知酗酒的氐族贵族之中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蒲洪欣然应允之余,对这个孙子更加钟爱。

看出蒲坚不同寻常的不止蒲洪一人,高平人徐统在京城为官,有一天出行,看到蒲坚和小伙伴们正玩得开心,想逗逗他,便上前对小蒲坚半带吓唬地说:“蒲家娃娃《晋书》原文称“苻郎”,应为失误,此时蒲家尚未改姓。,这可是皇帝出巡的街道,你敢在这玩?不怕被司隶校尉魏晋时期主管京城司法的官员。抓起来吗?”

换了别个孩子,兴许早被吓得哭着跑开了,可蒲坚一脸镇定,答道:“司隶校尉只抓犯了罪的人,从不抓小孩的。”说罢,继续他的游戏去了。徐统惊讶不已,回头对左右随从道:“这孩子有霸王之相。”左右心中暗笑: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这么早能看出些啥?然而徐统坚持自己的看法:此非尔等所知也!

历史已经印证了索靖的预言,会印证徐统的预言么?还是让历史自己来解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