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民族大迁徙史话(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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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奇山异垒

自从马可曼和切鲁斯克这两个短命的地区霸权同归于尽之后,西日耳曼人便失去了核心领导部族。在继续混战了一番之后,它们中的大部分又改向罗马帝国称臣。不过,还有很多民族仍然桀骜不驯:弗里斯人在公元28年和57年,查特人在公元39年和50年,肖克人在公元42年和47年先后攻击过罗马的莱茵河上游防线,但都被比较轻松地击退了。其中,肖克人在公元42年的那次失败的入侵,给罗马人送还了瓦鲁斯军团的最后一面军旗。罗马帝国此后虽然几经内乱,但它的北部边境,也就是莱茵河-多瑙河防线,都还算是比较平静的。此时,哥特人继续向东南方气候宜人的黑海沿岸迁徙,而格皮德人则仍然留在北方的维斯瓦河口。在他们之间,从奥德河到今乌克兰西部的广大平原上,就自然而然地给了一个新的强权以发展的空间,它的名字叫做汪达尔人。

“汪达尔人”一词的原意是“流浪者”,他们是在公元前2世纪上半叶,从波罗的海沿岸迁徙到今波兰西南部的西里西亚地区的。在此后的很长时间内,它都是附近强大民族的附庸,时而追随哥特人,时而为马可曼人卖命,真可谓朝秦暮楚。公元前72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随同斯维比王阿里奥维斯特入侵高卢,最后于公元前58年被恺撒击败。还没有从这次毁灭性的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的汪达尔人,很快又被他们的新盟主马罗伯德国王拖入了西日耳曼内战的泥潭,损失十分惨重。但马可曼王国在战后的衰败,也使得他们从此过上了一段独立自主的好日子。但随着哥特人的南下,汪达尔人又屡受打压,处处被哥特人压过一头,甚至被迫做对方的臣属,这种悲惨的状况还将一直持续4个世纪。

大体上,公元1世纪的汪达尔人可分为两个主要部落:阿斯林人和西林人,西里西亚之名就来自于后者。由于此处山林密布,平地较少,又没有出海口,所以汪达尔人没有像其他东日耳曼民族那样重点发展畜牧业和渔业,而是主攻手工业,兼营农业和狩猎。当时,日耳曼民族之间的贸易是相当活跃的:在格皮德人控制的维斯瓦河三角洲盛产琥珀,惹得四面八方的商人都定期前来拜访,逐渐成为了整个东北欧的期货集散地,近水楼台的汪达尔人更是此处的常客。考古发掘证实,汪达尔陶器远销丹麦的日德兰半岛,皮革制品、石雕、木雕和金属首饰在周边地区也广受欢迎,它们往往带有浓郁的凯尔特艺术风格。

在西里西亚的中心地带,有一座形如金字塔的山冈,现代波兰人称它为“兹伦斯山”,在拉丁语里,它叫做“西里西山”或“萨伯图斯山”,而它最早的名字则是“汪达尔山”。这座汪达尔传说中的众神之山,直到1000多年后,还被斯拉夫人奉为圣地。汪达尔人相信,每个山头上都住着一个神,而且山越高,它顶上的那位神法力就越大,这种认知也许来自希腊人。高达718米的兹伦斯山是西里西亚的最高峰,站在山顶就可以把大半个西里西亚尽收眼底。关于它的传说很多,而近代考古学家们在此附近的发掘更是让后人大开眼界。公元1875年,一个德国农民在山脚下挖出了好几袋罗马帝国金币,其铸造时代涵盖了几乎整个罗马帝国时代,显然是在此期间为罗马帝国充当雇佣兵的汪达尔人所获的报酬。后来这里的考古发掘越来越频繁,汪达尔人当年的大批陶器作坊、房屋、坟墓、器皿随之纷纷出土。

考古发掘结果显示,和当时东欧地区的游牧民族相比,汪达尔人的文化风俗要先进得多,比如说给死者建庙,以示纪念(这点类似古代的中国人和埃及人),还有一个不同于其他日耳曼民族的重要特征——和罗马人一样,他们习惯于火葬,这就给人类学研究工作带来了难度:出土的汪达尔人遗骨往往支离破碎,尤其是在骨盆等几处比较容易破损的部位,很难找到令人满意的标本。公元1934年,即希特勒当选德国总理的第二年,兹伦斯山附近的布莱斯劳大学人类学研究所的师生们在当地进行了一次很有意思的调查。他们首先经过长期收集和测量,记录了在此出土的、于公元1~3世纪死亡的所有人类骨骼的大小、长短、比例情况,然后又在西里西亚800个村庄的居民中作了同样的调查,结果发现西里西亚的现住民中,竟有相当一部分与此地公元1~3世纪的汪达尔原住民长得一模一样。汪达尔人的外貌特征很容易辨认:他们个头很大,骨骼粗壮,头骨较长,颅骨和颧骨较高,鼻翼较窄,和其他日耳曼民族及后来的斯拉夫人都有明显的区别。这个发现雄辩地证明:至少有一部分汪达尔人后来没有跟大队人马向西南方迁徙,而是一直留在西里西亚原地生活。向来不肯买德国人账的英国报刊以“在西里西亚发现了活化石”这个有嘲讽意味的标题报道此事……不过,现在的西里西亚肯定已经没有几个汪达尔人的后代了:在“二战”之后,苏联为了把波兰东部据为己有,将包括西里西亚在内的德国东普鲁士地区作为报偿划给了波兰,大部分德意志原住民都被赶到了奥德河西岸。

包括汪达尔人在内,除了马可曼王国之外,公元1世纪的多数日耳曼人都还没有国家的概念,居住地变化无常,往往是“你到我家来,我到你家去”。东欧平原上的民族自然也如此,他们各有各的大致势力范围,但也经常互相串门,尤其是当发生自然灾害时。粗略地讲,汪达尔人的势力范围西起奥德河中游,北至维斯瓦河中游,东达第聂伯河上游,南抵苏台德山脉和喀拉巴阡山脉;在它的北方,维斯瓦河下游属于格皮德人,维斯瓦河到易北河之间的海滨地区属于鲁吉人和勃艮第人(他们都是被南下的哥特人赶到西方的);它的东北方属于此时还不成气候的斯拉夫民族;东方属于哥特人、西徐亚人和萨尔马特人;喀拉巴阡山脉以南,多瑙河以北的主要民族有夸狄人和所谓的达西亚人。达西亚人之名来自其所在的地区,其范围差不多就是今天的罗马尼亚。

与比较平静的东欧平原相反,此时的莱茵河两岸却战云密布。百年以来,野性十足的日耳曼尼亚密林已经变成了罗马帝国的越南,甚至更糟,因为它永无可能从这一泥沼中脱身。为了摆脱西北边疆的安全困境,公元83年春,图密善皇帝发动了所谓的“查特战争”,虽然在一开始节节获胜,但很快就步履维艰。公元85年冬天,达西亚人又向墨西亚行省(疆域大致等于今保加利亚)发动了猛烈进攻,墨西亚行省总督奥皮乌斯·萨比努斯兵败被杀。虎头蛇尾的“查特战争”被迫中止,图密善调集了空前庞大的远征部队,打算对达西亚人展开自卫反击战。这次军事行动自然会导致西北防线兵力不足,图密善因此决定,在苏格兰南部和莱茵-多瑙河上游地区建造两道漫长的墙壁,这样就可以用较少的兵力,把野蛮人限制在墙外,一如中国的长城。但在欧洲,类似的工程还从未有过。如果建造得好,它完全可以使没见过世面的日耳曼人不知所措。可惜的是,这项长达550公里的工程虽然耗时甚长,从公元84年一直造到公元161年,但后来的事实表明,其防御效果还是不够理想。由于日耳曼尼亚地区遍布沼泽,土质松软,不适合打地基,所以它的某些部分既不是砖瓦做的,也不是石头做的,而是用木板做的,简直是一道篱笆墙,每隔数百米有一个石头造的堡垒。而在苏格兰南部的长城里,石头比例要大得多,喀里多尼亚人的军事实力又远逊于日耳曼人,所以防御功效相对比较好。此后,罗马帝国的各个边疆省份也都起而效仿,最终将罗马帝国变成了一个由近3000公里长城断断续续地包围着的防御型国家。

如今,在莱茵-多瑙长城的遗址上,篱笆墙的影子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都是一些砖石堡垒的地基,有的高出地表一两米。它们的建筑面积大约有十几平方米,据说原先都是三层结构。在这些遗址地下,经常能够发现一些罗马文物,比如军人特别崇拜的战神和福神像。它们的体积通常很大,显然是用本地的石料造成的,做工相当考究,足以和意大利本土的雕塑媲美。在它们周围的山坡上,分布着许多罗马人修建的浴室。奇怪的是,那附近既没有泉,也没有井,洗澡用的水都要从山下的河流里打上来。浴室的面积比堡垒大两倍,构思极其巧妙,分为四个房间,有热水浴室、冷水浴室、蒸汽浴室和更衣间,墙壁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地板底下还有一个用来烧柴火的小间,比现代的桑拿浴室显得还要豪华。看到这里,后人不禁要感慨:如果这些艺术细胞丰富的罗马将士能把他们修浴室、建神像的精力花在改善边防上,那日后的民族大迁移还会那么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