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开到荼

每天早晚，我在路边散步，常常会被各色花朵吸引。

春天的大地上刚刚开的是黄色的迎春花，它是一种奇怪的植物，是我见到的唯一一种先开花再发绿芽的植物。早春之际，树枝尚且干枯，嫩黄色的花朵就开了，一簇簇开着，没有绿叶的衬托，看上去像假花一样。赶上冬季长的年头，雪还没融化，迎春花就开在雪地上。我常常担心那么娇嫩的花朵会凋零，但却从来没有。有时夜里降温，清晨我提着一颗心去看它时，还是一样的精神抖擞。花还未败，叶子便慢慢露出芽苞，要等到叶子肥硕些，黄花才慢慢败下来，好像不忍再让树干空虚着。有时只几天的工夫，叶子就把花淹没了，翠绿的新叶像另一种含苞的花朵，代替了迎春花。

有时我想，迎春花为什么这么独特呢？是因为它的使命就是报春，还是其他原因？世界上的植物多是绿色，早春也是绿色，然而迎春花却是那样特立独行地赶在绿色之前报告春来的消息。

这也是它与生俱来的使命吧。所有的发生都有它自己的原因。

地上长出小小草时，勿忘我这样的小蓝花就迎风开起来，然后是风信子、百合、黄花、金簪子、小月季。还有一簇簇的英国小雏菊，一开就是一片，在阳光下，细小的枝干挺直，白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迎风摇曳，宛如纯真而多姿的少女。

时至仲夏，树上的叶子开始变得茂盛，恰如生命正值盛年。

有些树已结了果子，小指甲盖大的小果子在茂盛的树叶下默默地长着，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花却到了盛会之时，牡丹和芍药就是那花会最迷人的主人。

牡丹且不用说了，卿本国色，倒是芍药开时让我十分感叹。

它们是大朵大朵的，比成人的拳头还大，有时一枝上就开出十几朵，把枝条压到地上，花就那样贴着地，一簇簇地开着，开得如痴如醉，开得得意忘形，开得好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而不自知。我忍不住伸手去扶它，而一旦放手，它便又回到地上，真真是扶不起的睡美人。于是想起《红楼梦》中的史湘云，那个“爱哥哥”和“二哥哥”不分的豪爽奇女子，醉卧在芍药花丛中的憨憨美态。可见湘云就是一簇芍药。

这样开着，只几天，就开到荼了。外边的花瓣开始委顿，内里的花瓣依然肥厚茂盛地长着，好像把三个季节聚集的力量都释放在这几天的美丽上。花儿开到荼，然后就是凋零，这是自然的事，然而当它开到荼时，花儿并没有想到明天。花儿只是一味地开，一味地盛开，开到烂漫得让人心醉，让人心痛，让人心酸，只为博得这一季的美丽和尽兴。这真是花的性格和精神。

开到荼，是花儿最盛也是开始败落之时了，肥肥的花瓣慢慢地垂下来，萎靡下来，好像拼尽了周身的力气。然而它还是那样好看，那样美丽。那是忘我的美丽。

我忍不住赞叹这花，这勇敢的花，这看似娇嫩实则坚强的花，这在夏季开放，却让我们在寒冬还念念不能忘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