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中国建筑彩画图案》序
在高大的建筑物上施以鲜明的色彩,取得豪华畜丽的效果,是中国古代建筑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建筑艺术加工方面特别卓越的成就之一。
彩画图案在开始时是比较单纯的。最初是为了实用,为了适应木结构上防腐防蠹的实际需要,普遍地用矿物原料的丹或朱,以及黑漆桐油等涂料敷饰在木结构上;后来逐渐和美术上的要求统一起来,变得复杂丰富,成为中国建筑装饰艺术中特有的一种方法。
例如在建筑物外部涂饰了分、朱、搪、黑等色的换柱的上部,横的结构如阑额枋檩上,以及斗栱椽头等主要位置在瓦檐下的部分,画上彩色的装饰图案,巧妙地使建筑物增加了色彩丰富的感觉,和黄、丹或白垩刷粉的墙面,白色的石基、台阶以及栏相等物起着互相衬托的作用;又如彩画多以靛青翠绿的图案为主,用贴金的线纹,彩色互间的花朵点缀其间,使建筑物受光面最大的豪华的丹朱或严肃的深赭等,得到掩映在不直接受光的檐下的青、绿、金的调节和装饰。
再如在大建筑物的整体以内,和它的附属建筑物之间,也利用色彩构成红绿相间或是金朱交错的效果(如朱栏碧柱、碧瓦丹楹或朱门金钉之类),使整个建筑纽群看起来辉煌闪烁,藉此形成更优美的风格,唤起活泼明朗的韵律感。特别是这种多色的建筑体形和优美的自然景物相结合的时候,就更加显示了建筑物美丽如画的优点,而这种优点,是和彩画装饰的作用分不开的。
在中国体系的建筑艺术中,对于建筑物细致地使用多样彩色加工的装饰技术,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琉璃瓦作”发明之后,应用各种琉璃构件和花饰的形制;另一种就是有更悠久历史的彩画制度。中国建筑上应用彩画开始于什么年代呢?
在木结构外部刷上丹红的颜色,早在春秋时代就开始了;鲁庄公“丹桓宫之换,而刻其相”,是见于古书上关于鲁国的记载的。还有臧文仲“山节藻囗”之说,素来解释为讲究华美建筑在房屋构件上加上装饰彩画的意思。
从楚墓出土文物上的精致纹饰看来,春秋时代建筑木构上已经有一些装饰图案。这是很可能的。至于秦汉在建筑内外都应用华丽的装饰点缀,在文献中就有很多的记述了。
“西京杂记”中提到“华榱壁珰”之类,还说:“椽榱皆绘龙蛇萦绕其间”和柱壁皆画云气花葩,山灵鬼怪”。从汉墓汉砖上所见到一些纹饰来推测,上述的龙纹和云纹都是可以得到证实的。
此外记载上所提到的另一个方面应该特别注意的,就是绫锦织纹图案应用到建筑装饰上的历史。例如素始皇成阳宫“木衣绨绣,土被朱紫”之说,又如汉代宫殿中有“以椒涂壁,被以文绣”的例子。
《汉书·贾谊传》里又说:“美者黼绣是古代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在柱上壁上悬挂丝织品,和在墙壁梁柱上涂饰彩色图画,以满足建筑内部华美的要求、本来是很自然的。这两种方法在发展中合而为一时,彩画自然就会采用绞锦的花纹,作为图案的一部分。在汉砖上,“敦煌石窟中唐代边饰”上和宋“营造法式”书中,菱形锦纹图案都极常见,到了明清的粱枋彩画上,绫锦织纹更成为极重要的题材。
南北朝佛教流行中国之时,各处开凿石窟寺,普遍受到西域佛教艺术的影响,当时的艺人匠师,不但大量地吸收外来艺术为宗教内容服务,同时还大胆地将中国原有艺术和外来的艺术相融合,加以应用。在雕刻绘塑的纹饰方面,这时产生了许多新的图案,如卷草花纹、莲瓣、宝珠和曲水万字等等,就都是其中最重要的。
综合秦、汉、南北朝、隋、唐的传统,直到后代,在彩画制度方面,云气、龙凤、绫锦织纹,卷草花卉和万字、宝珠等,就始终都是“彩画作”中最主要和最典型的图案。至于设色方法,南北朝以后也结合了外来艺术的优点。《建康实录》中曾说,南朝梁时一乘寺的门上有据说是名画家张僧繇手笔的“凹凸花”。并说:“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成,远望眼晕如凹凸,就视即平,世咸异之。”宋代所规定的彩画方法,每色分深浅,并且浅的一面加白粉,深的再压墨,所谓“退晕”的处理,可能就是这种画法的发展。
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实物,最早的有乐浪郡墓中彩饰;其次就是甘肃敦煌莫高窟和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中北魏、隋、唐的洞顶、洞壁上的花纹边饰,再次就是四川成都两座五代陵墓中的建筑彩画。现存完整的建筑正面全部和内部梁枋的彩画实例,有敦煌莫高窟宋太平兴国五年(公元九八O年)的窟廊。辽金元的彩画见于辽宁义县奉国寺,山西应县佛宫寺木塔,河北安平圣姑庙等处。
宋代《营造法式》中所总结的彩画方法,主要有六种:一、五彩遍装;二、碾玉装;三、青绿叠晕棱间装;四、解绿装;五、丹粉刷饰;六、杂间装。工作过程又分为四个程序:一、衬地;二、衬色;三、细色;四、贴金。此外还有“叠晕”和“剔填”的着色方法。应用于彩画中的纹饰有“华纹”“琐纹”“云纹”“飞仙”“飞禽”及“走兽”等几种。“华纹”又分为“九品”,包括“卷草”花纹在内,“琐纹”即“锦纹”,分有六品。
明代的彩画实物,有北京东城智化寺如来殿的彩画,据建筑家过去的调查报告,说是:“彩画之底甚薄,各材创削平整,故无披麻捉灰的必要,梁枋以青绿为地,颇雅素,青色之次为绿色,两色反复间杂,一如宋、清常则;其间点缀朱金,鲜艳醒目,集中在一二处,占面积极小,不以金色作机械普遍之描画,且无一处利用白色为界线,乃其优美之主因。”调查中又谈到智化寺梁材彩画的特点,如枋心长为梁枋全长的四分之一,而不是清代的三分之一;旋花作狭长形而非整圆,虽然也是用一整二破的格式。又说枋心的两端尖头不用直线,“尚存古代萍藻波纹之习。”
明代彩画,其它如北京安定门内文丞相祠檐枋,故宫迎瑞门及永康左门琉璃门上的额枋等,过去都曾经有专家测绘过。虽然这些彩画构图规律和智化寺同属一类,但各梁上旋花本身和花心、花瓣的处理,都不相同,且旋花大小和线纹布局的疏密,每处也各不相同。花纹区划有细而紧的和叶瓣大而爽朗的两种,产生极不同的效果。全部构图创造性很强,极尽自由变化的能事。
清代的彩画,继承了过去的传统,在取材上和制作方法上有了新的变化,使传统的建筑彩画得到一定的提高和发展。从北京各处宫殿、庙宇、庭园遗留下来制作严谨的许多材料来看,它的特点是复杂绚烂,金碧辉煌,形成一种眩目的光彩,使建筑装饰艺术达到一个新的高峰。
某些主要类型的彩画,如“和玺彩画”和“旋子彩画”等,都是规格化的彩画装饰构图,这样,在装饰任何梁枋时就便于保持一定的技术水平,也便于施工;并使徒工易于掌捏技术。但是,由于这种规格化十分严格地制定了构图上的分划和组合,便不免限制了彩画艺人的创造能力。
虽然细节花纹可以作若干变化,但这种过分标准化的构图规定是有它的缺点的。在研究清式的建筑彩画方面,对于“和玺彩画”、“旋子彩画”以及庭园建筑上的“苏式彩画”,过去已经作了不少努力,进行过整理和研究,本书的材料,便是继续这种研究工作所作的较为系统的整理;但是,应该提出的是:清代的彩画图案是建筑装饰中很丰富的一项遗产,并不限于上面三类彩画的规制。
现存清初实物中,还有不少材料有待于今后进一步的发掘和整理,特别是北京故宫保和殿的大梁,乾隆花园佛日楼的外桅,午门楼上的梁架等清代早期的彩画,都不属于上述的三大类,便值得注意。因此,这种整理工作仅是一个开始,一方面,为今后的整理工作提供了材料;一方面,许多工作还等待继续进行。
本书《中国建筑彩画图案》是由北京文物整理委员会聘请北京彩画界老艺人刘醒民同志等负责绘制的,他们以长期的实践经验,按照清代乾隆时期以后流行的三大类彩画规制所允许的自由变化,把熟练的花纹作不同的错综,组合成许多种的新样式。细部花纹包括了清代建筑彩画图案的各种典型主题,如美龙、美风、卷草、西番莲、升龙、坐龙,及各种云纹、革纹,保存了丰富的清代彩画图案中可宝贵的材料。有些花纹组织得十分繁密匀称,尤其难得。但在色彩上,因为受到近代常用颜料的限制,色度强烈,有一些和所预期的效果不相符,如刺激性过大或白分量太多之处。也有些在同一处额枋上纹饰过于繁复,在总体上表现一致性不强的缺点。
总之,这一部彩画图案,给建筑界提出了学习资料,但在实际应用时,必须分析它的构图、布局、用色、设计和纹饰线路的特点,结合具体的用途,变化应用;并且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从现实生活的需要出发,逐渐创作出新的彩画图案。因此,务必避免抄袭或是把它生硬地搬用到新的建筑物上,不然便会局限了艺术的思想性和创造性。
本集彩画中每种图案,可说都是来自历史上很早的时期,如云气、龙纹、卷草、番莲等,在长久的创作实践中都曾经过不断的变化、不断的发展;美术界和建筑界应当深刻地体会彩画艺术的传统,根据这种优良的传统,进一步地灵活应用,变化提高,这就是我们的创作任务。这本集子正是在这方面给我们提供了珍贵的与必要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