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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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进退篇(4)

她在衣柜里存放着自己全部的秘密,是那么的温暖而坦荡。它包容一切,却又无可告人。虽然每个女人衣柜总是有限的,但却永远不可能将它填满。它像是一个诱人而神秘的迷宫,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气息。而你永远也不能停下来的奔跑,也许正是受到这样一种要命的气息,欢乐而绝望的牵引。

J/听你这么一说,女人的一生好像都是在不断地丰富和保护着她的秘密衣柜。

Z/也许是吧。

J/有很多导演都愿意在自己的影片里露一小脸,你难道不想吗?

Z/那好吧,我就演衣柜里那个人。简单,不用露脸,台词也只有一句:你也来了。

一个唱,一个不唱

这些天我在想念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为了这,我写了半首歌(后半部分)。那天拉着手风琴哼着这半首调子、正要泉涌般往前追溯的时候,烟带着她的表妹来找我。

表妹陪我去超市买菜的时候跟我说,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我问,哪儿不一样啊?

她说,想象当中的你是不用吃饭的……顿了一下,又不太好意思地说,感觉你每天都在谈恋爱。

啊,我大吃一惊,忙问,怎么这么说呢?即使天天谈恋爱也得吃饭啊,况且我基本上每天都过着修行般却又家常的日子。

表妹说,才不信呢,表姐说你有很多女朋友。

我说,别听她乱说,她倒是有很多男朋友。

表妹说,这我知道。

表妹又说起刚才我唱的半首歌,说很喜欢。

我自己也挺喜欢的,像是一个人在清醒时做了一个梦,梦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睡着了。

无比苦闷的是,前半首怎么也写不出来。正打算弃置一边的时候,那个未曾谋面的人却又在清醒和沉睡之间的某个地方召唤了一下我。

眼看灵感就要像泉水般涌出来时,门铃响了,是烟和她的表妹。

那天晚上,和表姐妹告别,送她们上车。

表妹说,等我上了大学,你一定要来学校看我。

我说,拉钩。

表妹和我拉钩时,附在我耳边说:到时候你和半首歌里面的那个人一起来……

对了,那天表姐烟好像一句话也没说,她无时无刻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反正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

送她们回来,走楼梯上楼的时候,突然觉得,生命像一首小调式的挽歌。

情事

秋天的头几天。我人在这里,心却游荡了许多地方。我看见一个男人从一座建筑台阶走下来。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一根狗尾草,一束斜阳照在他的头上。

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是在台阶上往下走,仿佛电影回放般,一直走不到最下面那级台阶。

我在这座建筑门口看一个孩子滚铁环,来来回回。

后来我想,她今天肯定是不会来了。即使来了,她是不是会径自绕过我和孩子,走上台阶,电影里一般和那个男人流泪,拥吻,最后男人把狗尾草插在她的头上呢?

我不知道。

她深陷在冲突之后不知名的和谐之中。麻酥酥,软绵绵,一份罪恶的甜蜜感。她真想就这样永远地睡去。

一个修女和两个僧侣模样的人经过了她的身旁,他们小心翼翼的关于背叛及忠诚的争执差一点吓着了她。

不要这样,她几乎还是一个孩子呢!

秋天的头几天。我人不在这里,心却留在了这个地方。空荡荡的我去了很多地方。在阿兰·罗伯—格里耶的海滩上遇见了三个肩并肩、手拉手走向前的少年,一群在滩岸上信步闲行(偶尔也画出弧线)的海鸟总是和他们保持着相同的距离,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经验。

还去了半山腰的一所学校。在这个积雪的冬天,阿尔贝·加缪是学校里孤独的教师达吕。黑板上用四种不同颜色的粉笔画出的四条法国河流,向它们的港湾流去,已经三天了。

秋天的头几天。我人和心都不在这里。是不是所有故事的开头就匆匆奔向了结局?

文艺女青年症候群

是的,你经常能遇见她们。在一些时尚小派对、某次摇滚演出或一个安静又令人浮想联翩的小书店里。也许小书店里有一位与她们有着相同“气息”的男主人。不过,通常他总不在。

她们不合时宜又紧跟时代。她们使人爱恋又令人望而却步。她们彼此惺惺相惜仿佛又自成一系。

也许她们不算漂亮,但总有一种舒缓的美与秀气从心底溢出,浮现于脸庞、发梢、裸露的胳膊与白皙忧伤的小腿上。

她们对于知识的渴求也许会大于对情爱的渴望,因为亦正是通过“知识”,加上本身敏锐的直觉使她们明白,什么东西于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那么,她们会放弃或拒绝情爱的呼唤与招引吗?不会,当然不会的。她们需要情爱的滋浇,从而唤醒长久以来潜伏于内心的想象与欲望,然后让自己带着充盈而又毫无挂牵的感觉漂浮于这条爱欲之河上。无边无际。

正如你把琴弓放在丝弦上,期待它发出最精致、最辽远、最缠绵的声响。

想起一位文艺女青年曾大胆而羞涩地与我说起她的一次难忘的情爱经历——那时刻,我想到的是大自然里,一片树叶对星风雨露的感受。

她们怀着爱与恐惧,悲伤与希望,接纳与排斥,理性与感性漫步或狂奔于昼与夜、醒与梦之间的某个地方。

那里边缘而大众,公开又隐秘。

在她们的日常生活和她们伤感、调侃、狂热、虚幻的文字里面,也许你还看到了一丝“表演”的迹象。

是的,可这无可厚非啊。试问,这年头谁不在作秀表演呢?

然而“文艺”,乃文化与艺术,是扎实而丰盛的底蕴,是从古老的传统一直延续至今天的经典,是不可轻易冒犯、碰触的神圣存在。

并非作秀与表演。

对了,她们之中有些人在考虑着要嫁人了。那么,她们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呢?未来的生活又会怎么样?在这点上,也许并没什么悬念,大致现实中每个人都差不多吧。

西窗天使

那天挺晚的了,去他家找他,他又在旅行。是手指在地图上旅行。我问他,你怎么还没动身出发呢,莫非又有事情教你放心不下?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努了努嘴,眼神暗示我走进西屋,他则继续他的手指之旅。

从前只要我在他家待得太晚,他就留我住在这间西屋。此屋是个标间。窗户下还有一架古钢琴。

有一回天都快亮了,我还睡不着,就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向窗台,弹起了巴赫的一个柔板小调。弹得有些蹩脚,可内心却涌出一股异样的快乐。

没一会儿,就听到了鸟鸣和早起的人们晨练的声音。

有一次也是在他家待晚了,他又留我过夜。我说,不行,今天我得走。他知道我何苦要走,因为我知道这些天有一位女客在他家,晚上占据了西屋。

我问他,那姑娘是谁,是从外地来找你的学生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你既然执意要回,也不勉强你。

你也许猜到了,我刚迈腿走到楼下随即又折了回来,有些难为情地和他说,我想,我还是不走了……

进去西屋,听见起伏着的轻轻入眠的呼吸。我感觉两床之间的距离像一条暮色里的河流,床似两叶小舟,没有尽头地航行荡漾。

“你去把窗帘拉开吧,月光太亮,睡不着。”似梦呓。

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客厅里,他还在继续他的手指之旅,似乎一夜没睡,他问我睡得可好,叮嘱回去慢点。

我走到楼下,仰头看西窗,她朝我挥了一下手臂。

吟哦

有人说,世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诗人和非诗人。

当然,也许有的人写了很多所谓的诗,但他并不见得就是个诗人;同样,有的人根本不写诗,然而他却是一个诗人,令人心怀美好和温暖。

他的情怀,他的敦厚温柔,谦逊素朴,他的步履信仰,他的与世无争,他的对女人、孩子、老人、母牛、小羊、星风雨露乃至一片树叶的情感。

南怀瑾先生说,中国人过去不专谈宗教,但每个人都有诗的修养,诗的情感即是宗教的情感。

所以,诗并不是教人如何作一个诗人,而是要懂得透过诗的感情开阔自己的胸襟,了解诗的背后的人生境界。

还有什么比这更宿命和动人的诗歌呢?死亡是凉爽的夜晚,生活是痛苦的白天。

“所有的诗歌依存于对于事物的陌生感。”此刻的陌生,在一个你毫无察觉的心灵角落却是无比的亲近和熟悉。你亲吻她,触摸她,她是你童年时期不小心遗失而今却失而复得的一片记忆。

你突然对世界、对生命,对眼前的种种感到了困惑。“困惑”乃诗歌的本质。你的歌唱和倾吐,抒写和思考使得这一切又变得清新澄明。宛若一个新生儿的降临。

然后困惑痛苦又随之而来。

夏天已过去,还未到秋天。在温和的天空中,雨燕还在鸣唱。

走丢的大象

我梦见自己是一头大象。我走丢了。

作为一个笨拙、忧伤、孤独,在黄昏时分缓缓回过头来的形象,她在她旅行的日记本里曾经描绘过。那时候鸟儿已经入眠,它是拍打着梦的翅膀飞远的。

在那个美的像虚构出来的客栈里,几个人屏住呼吸把脑袋凑在一起:我又变成了积木架构里最敏感的那根。她小心翼翼地把我拿了出来。她恍惚知道,这根小小的积木是一头走丢的大象变的。

这时候吹来一阵蓝色的风。

裙摆。小腿。亲吻。颤栗。

她没有让我看见,她走着走着就哭了出来。

我没有让她知道,有个不可能的禁地,恰恰是一个自由的空间。

我走丢了。我是一头大象。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悲伤,我至今还没有编织出如同她一样动人的歌谣与文章。虽然我们曾经相遇过,在那个美的像虚构出来的客栈里,我敏感紧张的是那根积木,她汗津津纤细的手啊,犹豫又果断地将我拿了出来。

说起来多么荒唐可笑,从大象到积木。

“如若相见。到灯塔去。”有人说。

我不知道,从走丢的路途到远方的灯塔有多远。

悲喜三级片

一位朋友住院了,他需要两条大裤衩,在病房里穿着方便。我问他,除了大裤衩还需要什么吗?他说医院里什么都有,没什么需要的。我说,千万不要客气,需要什么只管开口,统统给你搞掂。

他说,那好,我想要个女人,你带个过来吧。

我说,这……

头天晚上和萨克斯手兼旅行家刘铨在一起。这个夜猫子在他的居所兼录音棚里编曲、录音。我则躺在沙发上看书及胡思乱想。没一会儿觉得无聊,便乱翻他的桌子、抽屉。看到一些老照片,一些落花流水般经过的姑娘。

我还翻见多年前我写给他的一封信。那时候他旅行至温州,在美丽的雁荡山感怀抒情。信里我对他说,你在那儿多待一些时日,我即将赶过去与你会合。他很奇怪说,你老家距离温州那么近,这地方对你来说有什么新奇,你来做甚?

刘铨不知道,当时我正拜读胡兰成的书,当我看到,当年他逃亡至温州,并在那儿写下《山河岁月》的时候,我即刻对那儿产生了向往。

当年美丽又才华横溢的张爱玲小姐从上海赶去看望她在温州避难的丈夫胡兰成先生,而胡兰成已和另一位心地良善的女人秀美生活在一起……

总会想到胡兰成与张爱玲初识时,胡问张讨得一张相片,张在照片背面写着:“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的这段文字令我心动。而对于胡兰成我们又能说什么呢?他曾借用汉朝人的诗“浮云蔽百日,游子不顾返”来说自己——不但对于故乡是荡子,对于岁月亦是荡子。

好了,回到大裤衩上来吧。我叫刘铨跟我去医院看望那个朋友,不过得先陪我去商场买大裤衩。我们从鼓楼步行至地安门,走进“天意”百货批发市场。商品琳琅满目,购物者摩肩接踵。好不容易,我们被汹涌的人流荡漾到一个专卖大裤衩的摊位。我选了两条巨大无比的花裤衩,感觉好像我们要去亚热带地区度假似的。刘铨帮我跟店主讨价还价。店主是一个小姑娘,她一边玩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和我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愣了一下说:“你们是演员,是拍戏的吧?”我说:“不,不,我们不是拍戏的,你就说能不能给我们便宜吧。”

女孩坚持说:“你们肯定是拍戏的,电视上看见过你们。”刘铨突然冒出一句:“是,我们是拍戏的,我们是拍三级片的。”

刘铨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顿时感觉从隔壁摊位投来众多异样的眼光。我拿起大裤衩,丢下钱,抓住刘铨迅速往外走,听见女老板喊:“拍戏的,找你们的钱!”

跑到马路上停下来,我说刘铨你可真够逗的,居然说出这么搞怪的话。刘铨嘿嘿一笑。不理会我的气愤。

我们正在等红绿灯,突然路边的公用电话响了起来,吓得刘铨一蹦!看见电话亭没人,便又发神经说,老钟,你去接一下。

我说,我去接什么啊,有病啊?刘铨说,你去接吧,电话那头的人肯定很着急。不知什么原因,我还真去接听那电话了,也许是想缓和一下适才有点慌张的情绪吧。

一拿起电话,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吴总,你总算接电话了。然后便稀里哗啦哭了起来。我赶紧说,小姐,这是在马路上,是公用电话,我也不是吴总。女人说,吴总,你好狠心啊,居然还不承认自己是吴总。又是一大顿满腔冤屈的哭诉,说什么公司里有人欺负她,父母也不要她了等等,但大部分话语听不明白。

我说,小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只是我真的不是吴总,而现在我马上要去医院看一位朋友,我要挂了。电话那头说,你敢!你要挂电话,我就去死!我说,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朋友去吧……

我想起病床上的朋友叫我带一个女人给他。可是还没听到女人回答,电话突然断了。刘铨问我怎么样,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我突然很难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