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从凉州城西行(2)
“那当然!我常年在这条道上行走,闭上眼睛也知道东西南北!”
“你能做我的向导,给我引路,走出沙漠吗?”
“这个嘛……”石槃陀的目光里露出几分精明、几分奸诈。他捻着胡须,似笑非笑地望着玄奘。
玄奘莞尔一笑,对石槃陀的心思心领神会。他说:“是不是我让你受戒了,你就愿意给我引路?”
“大师怎么这样说话呢?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石槃陀被人看中了心思,很不愉快。“即使你不为我受戒,我也会带你走出沙漠啊!不要以为商人只认钱不认人嘛!况且您是大德高僧,我怎么敢怠慢呢?”
“那么,你想得到什么呢?”
“这个嘛……”石槃陀欲言又止,目光忽闪着紧盯玄奘的表情。
玄奘显得很平静。
过了片刻,石槃陀终于鼓足勇气说:“你为我摩顶一次,我就带你走到沙漠的三分之一处;摩顶两次,我就带你走一半;摩顶三次,我就带你走出整个沙漠。”
玄奘心里想笑,但又不能笑,只好强忍着。“佛教摩顶,从来没有三次之说,只需摩顶一次,你就得到佛光笼罩,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三次!一次也不能少!”石槃陀态度很坚决。
玄奘笑而不答。
“两次半!”
“阿弥陀佛!”
“两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石槃陀显得很强硬,大有寸土不让的架势。
“使不得!”玄奘确实为难,语气软了几分。如果不答应石槃陀的要求,西行将有难以预测的艰难,是不是能走出沙漠,很难说。但是,如果同意石槃陀的请求,佛法上从来没有摩顶两次的先例。
“不答应就算了!”石槃陀显得很决绝,转身要走,但又迟迟不迈开脚步,似乎犹豫,却又有所期待。
“也罢,就为你摩顶两次吧。”玄奘终于下定决心。他想,处于眼下的状态,即使佛祖也会原谅的。
石槃陀转身,跪下,恭敬地说:“师傅,请受弟子一拜!”
玄奘为石槃陀摩顶。
“还有一次,要讲信用!”石槃陀小声提醒着。
玄奘又为石槃陀摩顶一次。
当玄奘把石槃陀扶起来时,石槃陀握住玄奘的手,分外亲热地说:“现在我们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玄奘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天黄昏,玄奘买了一匹马,来到石槃陀指定的地点,瓜洲城外的一条路口。
石槃陀如约而至,而且身后跟着一个老者,牵着一匹瘦小的枣红马。
“师傅,这800里沙漠万万行不得!”当老者来到玄奘面前时,好心劝说,“且不说毫无经验的外地人,就是本地熟悉沙漠的人,也常常迷失方向,回不来了。”
玄奘向老者望去,只见他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背微驼,声音里透出苍凉。
“他是我们这里的沙漠通,行走了一辈子沙漠。”石槃陀对玄奘说,“我们这里的商人,在走进沙漠之前,往往向他请教。”
“善哉善哉!”玄奘向老者施礼。“我西行主意已定,不会改变。”
“万一……”老者迟疑着,“万一,你倒在半道上,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岂不是白白搭上性命?劝师傅回心转意,不要冒那凶险。”
玄奘有些诧异。老者苦苦相劝,固然是好心,但是,对一个不相识的僧人如此执意挽留,似乎违背常理。
老者仿佛看出了玄奘的心思,神情沮丧地说:“我本来有三个儿子。在我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不就是横穿沙漠吗?我行!因此经常出入沙漠,有时给别人做向导,挣点钱;有时自己运送一点丝绸之类的东西到西域。尽管我熟悉沙漠的特性,在沙漠里来来往往,九死一生,但是,我的三个儿子运送货物,走进沙漠,再也没有回来。我都这把年纪了,身边没有一个子女,老伴儿也在去年过世了,只剩老汉我孤零零一个人,活着真不是滋味。我是信佛的人,特别敬重佛家弟子,所以才苦苦相劝。”
“十分感谢老人家的一片苦心!”玄奘被老者的一席话所感动。“不过,我已经在佛像面前许下诺言,西行取经。佛门弟子违背誓言是非常可耻的事,请老人家多多体谅!”
老者犹豫了片刻。“既如此,小老儿就不再挽留你了。不过,希望师傅换上我的枣红马。别看这匹马不起眼,在关键时刻,它能识途。”
“贫僧与你交换便是。”玄奘与老者交换了马匹。
当玄奘和老者频频挥别的时候,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红。
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之后,必须在烽火台下取水。玉门关外,矗立着5座烽火台,从五烽往西,经过800里沙漠,才能到达西域的第一个小国,伊吾。在干热严酷的大漠上,水异常稀少。从瓜洲到伊吾,可靠的水源只有两处,葫芦河和烽火台。玉门关就建在葫芦河上。
石槃陀带着玄奘,绕过玉门关。夜幕笼罩着无边无际的大漠,他们在荒野升起篝火,各自进入了梦乡。
天上繁星点点。野草在秋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
石槃陀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会儿看看玄奘,一会儿摸摸腰刀。他在想,这里唯一可以取水的地方,就是烽火台下的小河,而烽火台上有士兵昼夜看守,夜间火炬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引起士兵警觉,轻则大队人马下来,把企图越境的人凶神恶煞般地抓起来,重则乱箭齐射,雨点般铺天盖地,越境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按照大唐律令,偷越国境者处以极刑。
玄奘似乎很疲乏,睡得很沉。
黎明时分,石槃陀眼睛里充满血丝,杀气腾腾。他把腰刀衔在嘴里,蹑手蹑脚地向玄奘走近。
玄奘翻了一下身子,梦呓般地说:“阿弥陀佛。”又沉沉睡着。
石槃陀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又向玄奘靠近。
突然,玄奘的衣领被一双手死死抓住。他睁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石槃陀,你,你,你要做什么?”
“哈哈!”石槃陀冷笑起来。“师傅,弟子得罪了!我也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这么做,送你归西。”说完,他抓起腰刀,逼向玄奘的咽喉。
3、取水
石槃陀决心已定,要置玄奘于死地。他一脸杀气,面目狰狞。
“哈哈!”突然,玄奘笑了起来。
石槃陀毛骨悚然。他惊诧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杀不了我!”
“哈哈!”石槃陀大笑起来。“只要我的腰刀一捅,你有不死的道理?”
“没那么简单!”
“说说看。”
“你是商人,常年在河西走廊行走,朝不保夕,如果没有佛陀的保佑,即使你拥有万贯家私,一朝丢了性命,要钱何用?而我是佛门弟子,你杀了我,岂不是得罪了佛陀,他还会保佑你吗?”
“这……”石槃陀有些犯难。“但是,如果我不杀你,你必须到烽火台下取水,才能西行,而烽火台上的士兵绝不会放过你。一旦你被逮住,连累到我,我的身家性命还有活路吗?”
“这很简单!”
“快说,趁我现在还不想立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如果我被抓住,绝不说出你的名字,这样的话,你既不得罪佛陀,又没有后顾之忧,岂不两全其美?”
“你真的不会说出我的名字?”
“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发个毒誓我才相信!”石槃陀松开了手。
“佛祖在上,如果我被抓之后,说出石槃陀的名字,必遭天谴!”玄奘双手合十,立下誓言。
石槃陀把腰刀插进腰间,转身就走。
望着石槃陀远去的身影,玄奘长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阿弥陀佛!若不是我反应机敏,险些命伤胡人之手!”他提着水袋,向烽火台下的小河边走去。当他小心翼翼接近小河边的时候,突然传来士兵的怒喝:“站住!”玄奘赶快躲进草丛,过了一会,不见动静,才缓慢爬行,离开河边。“看来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取水。”他自言自语地说。
深夜,万籁俱寂。玄奘蹑手蹑脚地来到小河边。就在他刚要取水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队士兵,把他团团围住,纷纷点亮了火把。
“是个和尚!”一个士兵将火把凑近玄奘,大声说。
“带走!”另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厉声吼着。
玄奘被士兵们推推搡搡走进了烽火台。
“有什么情况?”一个长官模样的人斯文地问。
“报告长官,逮到了一个企图偷越国境的人,是个和尚。”军官大声说。
“和尚?”长官来到玄奘面前。
玄奘觉得面前的这个长官面目和善,举止儒雅。
“你真的是和尚?”长官仔细打量着玄奘。
玄奘从袖兜里拿出了印鉴,递到长官面前。
长官接过印鉴,端详了一会,突然跪下,向玄奘行大礼。“大师莫怪,我等军令在身,不敢稍有差池,得罪大师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其他士兵也都齐齐地跪下行礼。
玄奘连忙扶起长官,说:“我是一个偷越国境的人,长官为何不治我的罪?”
“下官王祥,是这里的最高长官。”长官和颜悦色地说,“我家世代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岂能为了邀功而断送大师的性命?”
“我佛慈悲!善哉善哉!”玄奘双手合十。
一会儿工夫,士兵把热气腾腾的斋饭端到桌子上。
“大师,请用斋。”王祥礼貌地把玄奘请到桌子旁边。
玄奘坐了下来。“王长官,你放了贫僧,不怕上司怪罪?”
王祥微微一笑:“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这里天高皇帝远,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万一……”玄奘望了望王祥左右的士兵,欲言又止。
几个士兵纷纷跪下:“大师请放宽心,我们都是崇信佛教的人。王长官是个好官,爱兵如子。”
“哦!”玄奘微微点了点头,开始用斋。
王祥为玄奘备足了水和干粮,就连马匹的饲料也备足了。他嘱咐玄奘:“大师要绕过中间的烽火台,直接到第五座烽火台,那儿的长官是我的亲戚,也是虔诚的佛教徒,断不会为难你。”
“阿弥陀佛!”玄奘向王祥告辞而去。
到了第五座烽火台,玄奘同样受到礼遇,恭敬地送他西行。
玄奘独自一人走进了一望无际的沙漠。
4、枣红马
天上繁星点点,月牙儿时隐时现。
大漠无边无际,没有野草,没有树木,一片荒凉。时不时刮起一阵风,吹起沙尘,沙沙作响。
一阵寒冷袭来,玄奘直打哆嗦,他赶忙穿上一件棉衣,自言自语地说:“沙漠真是怪异,白天热的出汗,晚上这般寒冷。”他骑着马,数着佛珠,缓慢向前行进。
大约行走了一百多里,突然狂风大作,沙尘滚滚,不仅行走艰难,就连眼睛也睁不开。玄奘牵着马,转过身,退着行走。
他生于官宦人家,幼年进入寺院,虽然不是细皮嫩肉,但也从未遇到过这般艰难,身上一会儿直冒冷汗,一会儿起鸡皮疙瘩,在飞沙走石、寒风凛冽的旷野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