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3: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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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火 狗怪(2)

好在这事其实毫不费力,不过去领取一根火烛而已。他想,这满天下的事,但凡沾到一个“皇”字,便是块石头瓦砾,也像是镶了金、嵌了玉了一般,渲染出许多神奇来。再一想,莫说“皇”字,便是一个“贵”字,也已经了不得。就像自己,无端端被高俅夸赞两句,在他府里干坐了几天,在旁人看来,已经脚底生风,人在青云了。

人前他从来不流露,这时却不由得重重闷叹一声,小心提着灯笼,继续驱马稳步前行。

过了州桥,转向右边,沿着汴河向西,前往浚仪桥太尉府。行了不多远,忽然,旁边树丛暗影里猛地蹿出个黑影,从他手中一把扯走灯笼。梁兴没防备,惊了一跳,还没回过神,那黑影已经从他马前飞掠而过,蹿向对街。映着灯笼光,晃眼间,见那黑影脸上似乎生满黑毛,长嘴尖耳,身后拖着一条长尾,竟像只黑狗直立起来,飞快奔行。

梁兴惊得头皮一麻,一愣间,那黑影已经蹿进对街一条巷子,灯笼光随即熄灭。

撮鸟汉,敢劫你梁小爷?梁兴大骂一声,立即驱马去追,但这马是高俅府里的,昨晚才借给他,还很生,加之巷子里极黑,那马一进巷子,顿生畏怯,猛地刹住了脚。梁兴朝马腚连拍两把,马却仍不听命。他只得纵身跳下马,徒步追进巷子,摸黑追了百十步,穿出了那巷子。前面是个小小十字路口,四下寂静,到处幽黑,不知那黑影逃去了哪里……

汴河南岸、虹桥东头,温家茶食店。

曹厨子睡得正香,猛然被用力捶门声惊醒:“曹厨子,睡死过去了?还不赶紧起来?”是店主温长孝。

曹厨子慌忙坐起身,大声应了一句,随即摸到挂在床头的裤子,一边伸腿乱套,一边压低声音,悄悄提醒睡在里面的珠娘:“你快到门背后躲一躲。”

珠娘刚才也动了一下,自然是醒的,听了却像没听见。曹厨子不敢多话,想屋里黑灯瞎火,店主应该看不到,便低声说了句:“莫乱动。”随即用脚勾寻到鞋子,蹬好,摸黑过去开了门。外面天色一片墨黑,连店主的身影都看不太清,他随手掩好门,笑着说:“这天还早呢。”

“早?这会儿我家侄儿门口求火的人,怕都把那条巷子填满了。这是小炉,路上小心着,弄熄了火,看我不拿杖子把你那肥肠捣穿。”

“洗把脸就去。”

“洗什么脸?你那张尿脬脸,洗上一千遍也仍是个臊。等你走到那里,满城炉子都生火了。你那肥腿耽误事,快骑我那头驴子去。”

曹厨子只得接过那只小铜手炉,一手抱着,忙去旁边马厩里牵出驴子,开了后门出去,温长孝一直跟看到门外。曹厨子身形胖,费力才骑了上去。那驴子吃不住重,一撅,险些把他摔下去,怀里的铜炉跌到地上,“当”的一声,滚了很远。

曹厨子忙要下驴,被温长孝骂了一句,止住了他。温长孝自己循着声音摸黑去找那炉子,边找边唠叨个不住:“亏得是个空炉,若有火种在里头,今年的财全被你这肥痴肿尿脬给摔没了。若不是方腊闹事,王统制去了东南讨贼,官家为奖励士气,降下天大的龙恩,特赐他家新火。那王统制的姨父又刚和步兵都指挥使顾家攀了亲,我侄儿又一向在那都指挥使跟前奉承得好,才能得这第四道新火,往年连第八道都轮不着呢……好生抱牢着,摔折了你颈子不打紧,这炉子可是我这店一年行运旺财的火根子……”

曹厨子不敢答言,小心接过炉子,左手抱紧在怀里,这才双腿夹紧,右手拽摇着缰绳驱那驴子,那驴子却不听,仍站在原地。温长孝高声喝骂着,在它屁股上拍了两巴掌,驴子这才抬腿前行。

曹厨子没骑惯这驴,不敢紧催,由着它慢腾腾前行。身后温长孝又喊道:“店里的炭只够一天用的了,你回来时,去陆炭家说一声,让他送些来!”

曹厨子应了一声,骑着驴,沿着黑漆漆的汴河大街,一颠一颠向城里行去。路上不时有驴马行人超过他,其中恐怕至少有一半也是赶早进城求取新火种的。这汴河两岸其他店若先讨到火种,回来又得被店主温长孝叨骂几天。想到这,曹厨子打了一半的哈欠不由得停住了。

温家茶食店其实并不是温长孝的产业,而是他侄子温固买下的。温固是步兵司一位指挥使,管领一营兵卒。朝廷向来默许军中动用余钱营运,用来贴补军费,叫作“回易”。各级将校便纷纷挪用军费,甚至克扣军饷,来放债、置办产业。“易”是易了,“回”却难回,利钱大都落进将校的私囊里。多年前,温固还只是个都头,见这店宅正对着虹桥,通天的好地段。他见原先的业主孙大郎嗜赌,便挪扣军饷,指使手下军卒,使出许多手段,让孙大郎欠下一身赌债,又每日派兵卒上门闹骂讨债,逼得孙大郎用这店宅抵了债。孙大郎随即投河自尽,温固便得了这天天生金生银的好产业,只留了背街两间矮房给孙大郎的瞎眼遗孀和两个幼儿住。

曹厨子原本也不是厨子,而是温固手底下一名火头军,烧得一手好饭菜。军官们不但忙于“回易”,更把手下军卒售雇出去,给人做工,雇钱回纳到本营,叫作“买工”。温固得了孙家产业,怕招来是非,便请了伯父温长孝来替他经营,又把曹厨子拨派过来,在厨房里烧菜。茶食店每天活儿要繁重些,但吃得又比营中好许多,各样肥鲜,都由他头一个动嘴尝鲜。曹厨子生来贪嘴,因此十分乐意。他每天边烧煮菜肴,边饱吃饱嚼,累到夜里,倒头就睡,过得倒也酣足,唯一让他烦难的是妻子珠娘。

那事虽说是他们夫妻两个商议好的,但真的做出来后,他却越来越担心。别的不说,暗地里仍是夫妻这一条,珠娘便有些不肯了。他连着求告了许多天,昨晚珠娘才偷偷到他房里来歇了一夜。这往后还不知会怎样呢。

曹厨子皱着眉想了一阵,估摸是这些年荤腥吃得太多,心被肥油腻住了一般,凡事他都想不深、想不久,呆想了一会儿,便想不动了。他肥肥吐了一口闷气,朝驴子笑着嘟囔:人都说我鼻头肥圆,带福相,百事圆活,这一回也该差不了。

温固住在城南,进了东水门,沿着香染南街一条道到底,靠着城墙那条巷子。曹厨子骑着慢驴,到那巷子口时,天色已经透出些微亮,温固院门前果然已经围了不少人,人人手中都拎抱着铜手炉、空火盆。温长孝是温固嫡亲伯父,身份自然比这些人高,曹厨子便粗声大气嚷道:“让开些,让开些!”

“急个啥?火种还没迎来呢。”前头一个人说。

“怪了,今年还是第四道火呢,往年第九、第十道,这时候都早该到了。”另一个人说。

浚仪桥,太尉府。

梁兴提着灯笼,驱马小跑着赶到太尉高俅府。这时天色已经微亮,门前候了许多人,还很远,就听见那些人纷纷嚷起来:“来了,来了!”等他走近时,那些人已让开中间一条道。梁兴到府门前勒住马,刚翻身下来,太尉高俅已经迎了出来。

高俅五十来岁,身形高大,一张端方脸,平和中透出些威严。他官居正二品,身穿着紫锦公服,头戴乌纱幞头,腰系玉带,佩着鱼袋。身后跟从了一大群家臣仆役。

梁兴提着灯笼,正要上前,却见高俅忽然对着他手中的御赐灯笼,跪倒在石阶之上,宅里宅外几十上百人也全都忙跟着跪了下来。梁兴顿时愣住,但又不能避开,只好因尊得贵,挑着灯笼挑杆,直直站着,受众人大礼。高俅额头着地,连着叩了三次首,口中高声道:“臣叩谢隆恩,恭迎圣火!”

梁兴等着高俅站起身,举步上前将灯笼递了过去。高俅双手恭敬接过灯笼挑杆,小心执着,转身进府去了。梁兴原本还在忐忑,见高俅自始至终都没瞧自己一眼,更没有开口喝问,这才松了口气。

府门外那些人全都拥到门边,梁兴刚让到一边,却见府中那位总管朝自己走过来,仍冷着脸吩咐道:“你赶紧去殿前司应卯。今年摔脚,你们龙标班打头。”梁兴点头应了一句,刚要转身,那总管又说,“摔完脚,你不必来了,回去候着,府里有事,我会差人去唤你。”